扼元玉帐初鸣鼓第八百六十五章逃亡吕枢和阿多两人自幼在北疆长大,对草原形势极其熟悉。所以两人只愣了一瞬间,就齐声道:「他们是塔塔儿部的余孽!」
所谓塔塔儿部,是在尼伦蒙古崛起之前,就活跃在漠南漠北的蒙古部落。其下秃秃黑里兀惕塔塔儿、阿勒赤塔塔儿、察罕塔塔儿等部皆有强兵。中原人日常把草原民族蔑称为「***」,这个「鞑」,有说便从「塔塔儿」而来,可见塔塔儿部本来强盛异常。
在成吉思汗的四世祖先合不勒汗的时候,塔塔儿部就与尼伦蒙古各部结怨,双方彼此攻杀抢掠不断。到成吉思汗曾祖父俺巴汗时期,塔塔儿部设计捉住了俺巴孩并将其送给金国,金朝将俺巴孩钉到木驴上处死。之后,塔塔儿部又毒害了成吉思汗的父亲也速该。
大金承安年间,塔塔儿部的势力达到极盛,一度出兵滋扰金国。当时金国国力尚在强盛,遂以丞相完颜襄率领重兵讨伐。塔塔儿部不敌金军,大败溃逃,又遭成吉思汗和脱里汗联军攻击,从此灭亡。
因为塔塔儿部在草原潜力深厚,成吉思汗一方面纳塔塔儿部的姐妹也遂、也速干为嫔妃,示以优容宽厚;另一方面则秘密吩咐部下,将塔塔儿部的男子尽数斩杀,妇幼各分为奴婢,来个断草除根。
不料这个命令被别勒古台不慎泄露,导致塔塔儿部继续顽抗,战事绵延许久,蒙古本族死伤惨重。
甚至成吉思汗的注意力转向乃蛮部和克烈部,还有自己的盟兄札木合以后,在草原东部对塔塔儿部的持续绞杀仍不休止。大批塔塔儿人不得不逃离草原,投靠金国。金国所谓乣军里头,就有许多塔塔儿人。
待到成吉思汗发动西征,蒙古本部对草原的控制稍显削弱,不少到处流窜的塔塔儿部落才得到一点喘息的机会。有些规模较大的残部,一度从松漠折返,敢于和蒙古人争夺牧场,零散残部的活动区域也有所扩张。
看这些人在榷场内游走自如,扑腾在湖沼泥浆里连点声响都没发出,肯定是熟门熟路了,才能做到这样的偷袭。很显然,此前商贾们防备的,正是彼辈。
但是看这些人的模样,又不像是经常从汉商手里攫取好处的。
中原的物产之丰富,本来就超越草原数十倍。这几年因为南朝的物资不断流入,大周国的元气每日里都在急速恢复,中原和草原的差距越来越明显。
盐、铁、牲畜之类落在官府手里的垄断利润且不去说,一个家财寻常的商贾,只要够胆量往漠南山后走一趟,赚取数倍的利润易如反掌。
相对的,因为汉人常用的铁器、瓷器、布匹、绸缎,哪一样都远远胜过草原上的同类产出,如果这些人经常劫掠汉儿,那么一定会有形迹显露。
至少身上会穿几件布袍,怎也不至于裹着毛皮形同野兽吧?
至少箭筒里装着的,不该是骨箭吧?
如果接连抢掠汉商之后,还穷成这副模样,他们得蠢到什么程度?
拿着一个落单的商贾,去勒索些好处,很难么?随便捞一点,都够他们过好一阵子舒坦日子了吧?
「除非……」吕枢的脸色有点难看了。
「除非这群塔塔儿人就是最蠢的那一种!也里牙思存心留着他们活动在狗泺周边,是用他们来威吓来到榷场的汉商,以此确保汉商不敢游走外间,泄露他与我们大做生意的机密!这些人就只是杀人的刀!」
「也里牙思这老小子,不是好东西!」阿多恨恨地道。
「这厮能背着黄金家族和我们做生意,本来就不是好东西!养一群塔塔儿人又怎么了?」吕枢叫道:「现在重要的是这个吗!」
「最重要的是什么?」
吕枢噼噼啪啪拍打身上,又翻出了袖子内袋:「我随身带着
的钱财、金珠,已经都被掳走了,你身上呢?」
「我没有财物随身,最值钱的就是你那柄剑……已经被掳走了。连我身上厚实点的衣服也被拿走了啊。」
「钱财都被掳走,你猜,他们留着我俩的性命做甚?」
两人都熟悉这些草原部落的风俗,当下只愣了一瞬间,再度齐声道:「明日是初七,是红喜鹊飞起的日子。他们是要留着我们,做明天射猎的猎物!」
想到这里,两人俱都出了冷汗。
此前两人被痛打擒捉,虽不知会有什么下场,却都能撑着自家胆色。皆因从战乱年代长成的年轻人,性格里都大都有些混不吝的成分,种种危险的场合见得多了,总不见得屁滚尿流给他人看。
但不怕死,却不代表想死。先前猝不及防倒也罢了,这会儿预料到了危险,两人决不甘心等死。
当下两人再不多言,把剩下的土薯吃了,各自仰面睡下。
塔塔儿人围着篝火的闹腾,并没维持很久。或许,他们毕竟阖族都是成吉思汗的死敌,习惯了潜藏声息吧。夜幕刚刚降临,众人便四散回自己的帐篷,没过多久,各处都有鼾声响起。
月上中天时分,月光洒落,可见帐篷箭没人说话或走动了,只有持着鸡心铁挝的兀剌赤们,在营地内外往来巡视。他们偶尔走近吕枢和阿多所在的马棚,马匹先自咴咴叫着,待到走近,只见两人躺在茅草堆里,好像都睡熟了。
兀剌赤走远些,两人又慢慢起身,藉着茅草堆的掩护,不断挖掘马厩边缘一块有朽烂痕迹的木板。
砂土坚硬,两人又无合用的工具在手,很快就十指带血,指甲迸裂。
按照蒙古人本来的习俗,压根就不用马厩。马匹皆以四五百匹为群队,环列于营地外围风餐露宿。这些年来,因为和东北内地的部族和中原往来渐多,马匹的价值愈来愈高,所以很多小部落开始学着建造马厩,以养护比较娇贵的小马或者怀孕的母马。
不过他们的技术粗糙,又逐水草而居,不会在这上头花费太多的精力,木板夯进地面不深。吕枢和阿多忙活了大半个时辰,整块木板微微摇晃。
吕枢脱下袍服,捆扎住整块木板,然后躺倒在地用力猛蹬。三五下之后,木板咔嚓断裂,因为有衣袍裹着,声响并不刺耳,乍一看也分辨不出断裂所在。
两人并不轻举妄动,折返回茅草堆,继续作熟睡之态。待到兀剌赤又一次巡视经过,两人才双手护住头脸,向木板断裂处猛然冲撞。
咔嚓连响声中,两人撞出马厩,在地面连连翻滚。顾不得浑身疼痛,两人一跃而起,狂奔到不远处马群休息的草场。
这些马匹都无鞍鞯,换了常人根本无法驱策,但吕枢和阿多两人北疆出身的底子还在,各自抱紧了一匹壮硕大马的脖颈,翻身跳了上去,催马就走!
两人全力催马,几乎眨眼间就奔出去很远。
直到里许开外,才传来兀剌赤们恼怒的呼喝。
吕叔回头看一眼,隐约见各处营地都有人影晃动,还有此起彼伏的狗叫。
下个瞬间,那个呼喝得最响的兀剌赤长声惨叫,显然是被首领杀了。而犬吠愈发激烈,马蹄声开始轰鸣。
塔塔尔人追出来了。吕枢听到了鸣镝声响,他抱着马脖子,把身体尽量贴紧马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