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易今川
作者:周一岚   逐洛:四方来袭最新章节     
    “你终于醒了”元康有些关切地凑上前。

    空气被压抑起来,迟迟得不到应答。这时睁开眼的应雨只是侧过身去,头抵着墙蜷缩成一团,完全失去了往日的友善。然而,面对如此失礼,元康并没有怪罪他,他也清楚这一点。

    半掩着的门,使整个房间都沉浸在这份无言的默契当中。

    这样一直僵持到晌午,应雨才换了个姿势,翻过身来瞅向元康。

    “我睡去后,做了个很长很长的梦”应雨说。

    “你不是睡去了”元康回道。

    应雨不明白此话的意思,刚想张嘴问,元康的手已经伸过来,覆在了他的手之上。

    “你昏迷了两天两夜,知道么?”元康说。

    闻声,应雨摇了摇还很沉闷的头,不可思议道:“怎么会这样,那晚我虽然是经历了一场冲突,也不至于到昏厥的地步吧”。

    “……”。

    “义元大人呢?”应雨这才反应过来。自从那晚将义元救下后,便等待着他的音讯,眼下过去了两天,也不知道其状况如何。

    元康叹了口气“还活着,但你和他的处境都很不妙”。

    “我的处境?”应雨很是不解。

    “咳…那夜你将义元大人救回来之后,有些事没有交代清楚,特别是中毒一事”。

    “中毒?”这时的应雨才明白义元那只发黑的断手,原来是中毒所致。“我当时以为义元大人看上去并无大碍,只是单纯的晕厥而已”。

    “最让人头疼的就是这一点,从你在现场带回的那把佩刀和义元大人的断腕上,医官们提取出了一类十分吊诡的毒剂成分,只在伤口处明显,人外貌看上去很寻常,但其实身体内部早已溃烂蔓延”。

    “那个兵卒居然有这等本事”应雨默念道。

    “有人在借你救驾之事大作文章,趁机发难”。

    “今川氏家臣么?”。

    “嗯,他们称义元大人遭受劫难,全因你救驾来迟的失误导致的,甚至…”元康沉吟道。

    “甚至……”。

    “甚至有人说是我方派来奸细,你则故意救驾来迟,借义元大人的死来瓦解今川家”。

    “哼,一帮老狐狸,其实就是想为我找个罪名后,间接反制松平家”应雨一脸不屑地说道。

    “欲治其罪,何患无辞,在乱世中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总之,现在这帮老狐狸要求我将你交出,且自觉降低松平家的规格与待遇”。

    “…咱们这边,夏目家老的意见怎样?”。

    元康噤声一下,回到:“也差不多如此,认为对你这无名之辈,不值得葬送整个松平家的未来”。

    “我也猜得到”应雨闭上了眼,摆出一幅释然的神情。其实,他早应死在“佛国”的浅滩里,能走到今天这一步,也算知足了。“那就依他们的想法办吧,我去梳洗一下,还有”说到此,应雨向元康行叩拜“感谢主公那么长时间以来,对我的照顾,在下无以回报,只求来生好好服侍您”。

    “哼,松千代,你还是没有变呢,宁愿像一头困兽一样坐以待毙”元康低下头漠视着应雨“既然,你昏迷了那么长时间,我都能保你毫发无损,还连一点周旋的余地都没有了么”。

    接着,应雨恢复了坐姿,淡定地看着元康。

    “你忽略了一个最关键的人,他才有对你的最终裁决权”元康说。

    “义元大人”。

    “没错,这几日紧急之下,我每夜都托赔罪之名去照料义元大人,希望在他口中争取到赦免你的机会。而且,他现在虽有些神志不清,但依稀间,我总听到他呼唤你的名字,如此痛苦都能硬挺到现在,想必就是为了等你,也幸亏你醒来的及时”。

    “可我一个待罪之人,怎能在众目睽睽之下轻易见到他呢?”应雨问到。

    “这你大可不必担心,目前义元大人弥留之际,骏河国内各大势力蠢蠢欲动,都在秘密扶持自己的人,很少有人真正在乎他这必死无疑之人了”。

    应雨眼球转了转:“嗯,这样的话,倒机不可失。今夜我换身家仆的行头,随你身后去一趟”。

    元康见应雨笃定了下来,也算放心了。此刻,其身后的阳光逐渐落寞,不再强烈。应雨想,一直以来,元康大概就是这间屋子的房门,为他遮挡了多少来自外界的野蛮及猛烈。

    是夜,前廊上一阵谨慎的风嗒嗒嗒踱过。

    进门之前的元康,抬起头来深吸一口气,回过身去示意应雨在门外稍候。“不用担心,一会传你进去照我们之前商量地行事”。

    独留他一人在前廊上跪伏时,应雨的脑中不禁闪过那段梦的某些片段,好像是为了让自己的呼吸平复些。直等他再次见到义元的一刻,紧张换作错愕。

    不经意看,原以为是一具骷髅在上下张合着颌骨,仅存的几根发丝曲折干枯,如灯芯一点即燃。应雨是从这具骷髅的两眼枯井中,辩识到此人是今川义元的——穿过隧道,有对月尖潜伏其内,向外勾着刃,深邃不失坚毅。

    “小子,汝过来”义元说到。

    应雨的脸色骤然悲怆:“义元大人!万分抱歉,我辜负了您的栽培,在危难时刻救驾来迟,愿您降罪”。

    “…小子,汝何必如此拘礼,那夜能救下余已数难得了,何罪之有?汝现在所遇的麻烦,之前元康已跟余说了。不用担心,即使余已行将就木,但保下汝之性命,还是可以的”。

    “应雨,还不谢过义元大人”元康在一旁着即应和道。

    应雨刚要俯下身时,义元的手无力地挥动了一下,招呼到:“别,不要把脸埋下去,让余再看看汝,汝,过来一下”。

    应雨闻声,瞥了眼身前的元康,在看到其右手画了个圆后,便开始向前挪移,一直到义元的跟前。

    “小子,把脸再靠近些”义元将手伸向应雨,触摸着他的眼角:“汝还记得那夜余跟汝的谈话吗?”。

    应雨点了点头。

    “余说过汝身上有两样东西余比较感兴趣,一是汝的眼,那团不可名状的火焰,颇有几分当年余的风采。二来便是汝的身世,余没记错的话,汝是出生于一个名为“业”的小渔村,对吧?”。

    “是”应雨答。

    “嗯,说实话,在余管辖的领地里,还从未听闻过有这么个村子。况且余也派人仔细打探过了,汝所说的海滩,一直以来都是一片鲜有人踏足的海葬之地”。

    应雨的瞳仁开始了微微颤动,举止也有些慌乱:“这不可能,我从那里长大,怎么会搞错呢?”。

    “应雨,怎可无礼?”元康见状,赶忙喝止应雨。

    然义元摆摆手表示无妨,他只是注视着眼前的这两个自己曾教导过的孩子,虽还有些轻浮,但已是未来不可估量的鹰,自己的时代将要落幕了,尽管有诸多不舍。“元康,我先前让你准备的笔墨纸砚都带了么?”。

    “带了”元康回道。

    “那好,余一个将死之人没有什么可值得人留恋的了。但还有两件事,要跟你们俩个交代一下,元康汝就代笔记写一番。岚泉应雨!”。

    “在,您有何吩咐?”。

    “汝从今日起不再是一介草民出身,而是余今川义元之义子,若今后有人胆敢质疑,便是质疑余今川家的法统,伤汝半毫,格杀勿论”。

    元康手执的笔一惊,掉落在地,绽放出一束墨花。亦或迸溅到应雨剧烈颤动的瞳孔之上。

    “汝不可辜负余的一片期望,记住,往后要不计一切代价延续余今川家”。

    “是,大人!!我莫敢忘,定当为今川氏殚精竭虑”。

    “还有一事,你们两个在余往生之后,要好好辅佐家主,尽力在这波诡云谲的乱局中,庇佑今川氏。但如若…”义元顿了顿“松平元康,如果家主昏庸无道,那…彼可取而代之”。

    行文至此,元康再次停住了笔端,仅默默记在心里,没有敢写下去。

    今夜,历史不止延续了应雨的性命,而且也为三河松平氏第一次带来了曙光。

    当门将要完全遮蔽,应雨回头顺着缝隙看了义元最后一眼,同时也回想到了他那夜对自己说得一句话:

    “汝的仇恨,是永远模棱两可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