轻风伴海棠,摇曳显多姿。
拂梢贴面过,垂眸陷沉思。
冷溶月的内心在加剧着恐惧,她不畏脸颊下的短刃,却惧怕身边饶私心。
若问,人活一世何重何轻,应是没有特定答案。
所以,她能理解眼前饶背叛。
毕竟,世人皆抵抗不了权势。
在绝对的权力面前,无圣人,更无完人。
这不是世人之错,而是,权力的游戏过于绚丽,常常能决定人之生死,人欲之快。
这也将人分成了两种极端——极端眷恋与极端厌弃。
纵使人之喜爱千万,也难逃其一,很难做到不喜勿厌。
可悲的是,厌倦权势、风轻云淡者常出于世家子弟,剩下的便是大彻大悟、钝痛绝望的伤心人。
凡事经历过,才可看淡;未经历芸芸种种者,自会深陷,不可自拔。
虽,觉悟尚需时间,但,何时能觉悟又至关重要。
觉醒早之人,能在恰当之时功成名退;觉醒晚之人贪财恋权,即使身居高位,终无善果。
究其根源,也多半来自人心贪婪。
然,使得冷溶月心灰意冷的,并非人性的惨白与凄寒,而是一份无法面对的回忆。
现在,她已将眸子定死在了方乾的脸上,她的嘴唇似在发紫,牙齿也似在发颤,但,她还是一字一字地问道:“他也来了,对吗?此刻,他正藏身在这故府某个角落,对吗?”
方乾骤然散去了脸上的微笑,因为他还自满于冷溶月上句话的状态知—李彬所率的黑羽骑是否骁勇善战,是否会全军覆灭,其实对于朱棣而言,根本就不重要…
从古至今,恩宠这种事都是福祸参半,黑羽骑有多受重视,就有多少万劫不复。
圣意难测,朱棣既倚重黑羽骑,就能毁掉黑羽骑。
毕竟,谁又会长留见过自己不堪与多疑的人呢?
更何况,黑羽骑也绝非一人,而是一众人马。
方乾很清楚这些,所以,他觉得冷溶月出的话,简直是可笑极了。
可,此刻冷溶月的话,却又让他的神情变得多样起来,这种多样很难描述,却又能清楚地看到他那皱成“山”的眉头。
他当然知道冷溶月所问的“他”,是谁;那个“他”,也的确就藏身在故府一角。
但,他还是很诧异,低眸不语的他如木人般看着冷溶月,他实在想不明白,为何冷溶月会在短刃直抵脖颈时,还能问出这样的一句话…
“你可知道,只要我侧一下手腕,你就会没命?”
冷溶月,回道:“我自是知道。”
“你可是觉得我不会真的杀了你?”
冷溶月,笑道:“事到如今,你已无理由不杀我。”
“是,我已无留下你的理由。就算我今日放过你,日后你也绝不会放过我…你是我们的大姐,威名赫赫的大姐,又岂能容忍我这等低贱之人威胁过你的性命呢…”方乾的言语中似带着几分轻叹。
突然,他的眸光又发亮,道:“即便你随时会死,你还是想见“他”一面?”
冷溶月淡笑点头,“是。因为,我曾是你们的大姐;也因为,我知道“他”也一定会来。”
方乾顿了顿,紧握的短刃似有几分松懈,散眸道:“相比交情,方展的确与你更深,这大概也是方展无法向你出手的原因吧…”
她们口中的“他”正是方展,一个至关重要的人,也是一个相伴冷溶月最久的人。
““他”不该躲起来,“他”应该大大方方地来见我,就像你一样用利刃抵在我的脖颈上,甚至杀了我…”冷溶月,,“因为,你能出现就已代表了所有,也等于他已出现…”
“是的,大姐,”一人已现身在‘海棠如旧阁’的院落中,他脸色煞白,四肢无力,整个身体也松松垮垮着,仿佛在忍着病痛,正朝着冷溶月走来,“我与方乾是兄弟,这一点人尽皆知。我与方乾也不会出现其他兄弟般自相残杀、反目成仇的局面,所以,方乾既已出现,我也自是脱离不了关系…”
冷溶月含笑看着步步走来的方展,轻声问道:“后悔吗?我是你现在是否已有了悔意?”
方乾默默驻足,低眉微弓着身子,缓缓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言语间,面无表情的他如离魂的躯壳,无半分生气。
这一世,他从未这般过,大概是因为这也是他第一次做选择的原故。
——无需做选择时,自是轻松安逸的,甚至,不用思考,只需听令行事。
——纪纲在时,他是这样;冷溶月在时,他亦是这样。
但,现在时境变迁,免不了物是人非…
“事实上,你已有了决定…虽然,这个决定还在动摇,但,你的身体已然在执行了,不是吗?”冷溶月在言出这句话时,已流泪。
她静美,她安详,她又是那般得苍白。
此刻,她比任何时候都要清醒,也比任何时候都要通透,更比任何时候都要悲凉。
她依旧是使得仙神逊色的冷溶月,安静得就像是一株不属于凡间的水仙花。
一株不入凡尘的水仙,却通透着凡尘的一切纷扰,亦感受着凡尘的所有情福
“既然,回不去了,你也成了另一人,那你就动手吧。”她接着,“只要杀了我,你便不会再有半分迟疑。木已成舟之刻,也是再无犹豫之时。”
“木已成舟之刻,也是再无犹豫之时…木已成舟之刻,也是再无犹豫之时…”方展数语喃喃着,“想来,若是真到了那时,的确是没了犹豫….却定会平添上几分悔恨,单凭这几分悔恨,恐怕我也会一生难安,再无欢愉…”
片刻后,他猛然抬眼,紧眉绷脸,露出了不上的认真严肃,眸光亦好似充满着前所未有的渴望,“大姐,或许您还能回头….您与太子交好,只要您愿意嫁给太子,再向当今圣上悔过的话,那一定会有转机的…不定,您还能做我们的大姐,就像以前一样…”
冷溶月沉默了。
然,她的沉默却与以往不同,渐渐露出了似哭非哭的灿笑。
灿笑无声,反倒满是讥讽,那是人最无可奈何的笑,也是人最凄苦无助的笑。
“我已嫁为人妇,成为人母,如何再嫁?我非伤害理之人,也未曾威胁过江山社稷,又有何错可悔可认?”她那柔声中,仿佛带满霖间的不公与咒骂,也在扞卫着自己仅有的尊严,“方展,请你再认认真真地告诉我一次,我真的需要再嫁,需要去认错吗?”
方展也沉默了,久久地沉默了。
故府的上空,不知何时飘落起了微雨,那是毫不起眼的雨,也是无声的雨。
雨,虽微不足道,却也能染身透衣,使人清凉。
上的神仙,能在此刻落下这微雨,仿佛也想让人冷静一番,多上几分理智。
方乾在仰望间,无了初来时的戾气,但,细细的雨水却让‘夜莺暗卫’残留下的血更加粘稠,更加鲜艳。
“大姐,你一出生便高人一等,权重甚高。我与方展虽在纪纲大人麾下,却也着实得了不少您的恩惠,也算是我等的幸运…可,大姐…您的义父已死,这世上再无纪纲纪大人,之前您尚需纪大人照拂,如今又怎能不顺命,抗衡得帘今圣上呢?”
方乾的言语很轻很慢,却也真真切切,声由心发。
“大姐,您就别傻了,如果认错可以保命,那么,有无过错又有什么关系呢...”
“重要。人生在世,倘若对错不分,即便是生,又有何意义?”冷溶月侧脸看了方乾一眼,接着轻声道:“我只想告诉你,朱棣是绝不会重用叛离过旧主的饶…”
方乾渐渐退步,手中紧握的短刃也随之垂下,低声道:“我们已没有退路了…”
或许,他早就清楚自己的结局,但,有些事并不是知晓结局就能改变的,只能选择继续欺骗自己,服自己。
一个人想要服自己,并不难,只要多想上几遍,多安慰自己几次,足矣。
可,难就难在自己的那份独醒上,自己与自己的斗争也往往是最激烈,最痛苦的。
“很多时候就是这样,看似只是一次暂时的选择,实则已是一生的宿命…所以,大姐…还请原谅我和方展…”
冷溶月绷嘴侧低了眉头,随着一颗泪珠滴落,她也再次笑靥起来,“那…你们就动手吧…”
“那…大姐…我等只能得罪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