殇沫已沉默了许久,忽然问道:“你认为我会这样做?”
郑言,道:“或许,你不会。但,你背后的那个人一定会这般做。”
殇沫凝视着郑言,缓缓道:“我背后的人?”
他自己都不知晓,他背后还有人,此刻,立身城楼的他,背后也不可能有人。
郑言叹了口气,“在这个世上,应是没人比我更了解大姐。每当她站在我面前时,就犹如一座巨大的神像,虽没有张牙舞爪之态,却也远比神像更威严。”
殇沫迟疑了片刻,笑了笑,“你确定你的是溶月?”
郑言点头,“我知道你和大姐的关系,也听过你们的事。相比大姐,我之前可能会更怕你一些,但,现在…”
他顿了顿,侧脸看向殇沫,“现在,我反倒又怕起大姐了。”
殇沫,道:“为何?”
郑言,回道:“因为,你已在我面前,即使再恐怖的事物,只要赤裸裸地摆在眼前后,都不会再可怕了。而,你却也不只是你,也代表着你背后的溶月姐。不然,你又怎会赢锦衣卫指挥使令牌’呢…”
殇沫压低了声音,冷笑道:“所以,你撤走百姓,封了关隘通道,都是在防备溶月?”
此话一出,郑言似已有些紧张,解释道:“不上防备…我只知道我绝阻止不了大姐。从到大,只要是大姐决定做的事,就没人可以改变,而,要做之事大姐也一定会做到,从无例外。”
殇沫淡笑摇头,“你这可就有点冤枉溶月了。不过,有一点你的倒是没错,溶月的确是个不好惹的女人。”
——这底下,没有谁会比自己的娘子更不好惹了。殇沫自是很清楚这一点。
郑言,微声道:“我无法预料到大姐的心情和喜好...在我眼中,大姐也始终是喜怒无常,不露于色的,可能她自己都不知道这样的她到底有多可怕。到底,最可怕的还是她所拥有的力量,那是足以灭绝一切的力量,可谓是一念堂一念地狱...”
他接着:“其实,你能来此,我很欣慰。我总觉得你应该能听进去我的想法和谋划,并能与我一起完成剩下的事。”
殇沫沉沉地看着郑言,仿佛感受到了万马奔腾的热血,与凌云心志。
他面前这位面目全非的将军,大概已忍耐了很久很久,久到每过一刻都是折磨,久到忍耐已成为了习惯,亦成了下意识地忍耐、不自觉地忍耐。
现在,这位面目全非的将军好似见到了光,这光不能将他变回原来的模样,却能让他有一雪前耻、一展抱负,甚至可以用命一搏的机会。
显然,他并不想放过这次机会,也将这次机会视为唯一的机会。
“或许,你对溶月的误解过深了些…其实,她也是一个很愿意听听别人想法的人。”殇沫在微微一笑间,眸中已嵌满了甜甜的回忆,“既然,我比溶月先到了此处,那无论是剩下的事,还是剩下的路,我都愿与你一同完成。”
郑言,动容道:“你真的愿意?甚至,愿意采用我的方法行事?”
他的眼波在流动,似有无限光明,亦有无限祈求。
殇沫自然不会驳了他的祈求,祈求大概也是人世间最美的夙愿。
不管谁达成了夙愿,也定然会成为最幸福的人。
“现下,你可以你的想法了。在我看来,你既是此处守将,出来的想法也定比我这个初来驾到的人有价值些。”
郑言顿时肃然道:“在你来此之前,大姐的黑羽骑已被山西、山东、河南、陕西、辽东五部都司将领收编,他们好似很清楚秦泰不会再回来。他们收编黑羽骑时,也很巧妙地将其分散,绝不将黑羽骑集于一处,这也避免了黑羽骑联众生乱。”
殇沫,皱眉道:“看来,消息还是传了出去…我还是将事情想简单了,以为毁掉沿路的马驿和官驿就能阻断消息,没曾想却是徒劳一场…”
郑言,道:“是‘潜龙卫’,一个如同‘夜莺暗卫’的神秘组织。他们不但时刻隐藏在当今圣上身边,还负责一些情报。”
殇沫,缓缓回道:“这样来,想要对抗‘潜龙卫’,必要动用‘夜莺暗卫’了。”
郑言,点头道:“没错,就算‘潜龙卫’的情报网再密再大,也绝比不了‘夜莺暗卫’。”
“目前,就我所掌握的情报,圣上率领大军已到达开平,欲向漠北之地进发。此次,大明精兵良将齐出,中军、左掖、右掖、左哨、右哨、前锋皆由公侯王伯亲自挂帅,可谓是无坚不摧,所向睥睨。”
他继续沉声道:“有如此强悍的大军护佑,我们想要靠近圣上是几乎不可能的。唯一的机会也只能是在五部都司将领率兵出营后,设法联络上黑羽骑了。”
殇沫渐渐沉寂,陷入沉思。
郑言见状,也不言不语,静待陪护。
夜,酷寒无情,仿佛要将大地化为鱼肉,完全吞噬。
三十六里溪谷成了炼狱场,空绝迹,覆了霜。
待到霜成冰,染满枝头,就形成了一层层冰峰。
冰峰萧素,无云无雾,迎着烈烈寒风,就此冻结凝固。
不知过了多久,郑言的眉眼已泛白,唇紫脸青,夹在肘间的长枪已与地面粘连,附上一层薄且坚实的冰。
他大概已习惯了这里的酷寒,酷寒能让人更加清醒,也足以令人爱上这种清醒。
享受清醒之人,绝不会再喜柴火、炭炉的温度,因为暖暖的火光,只会让他疲惫、犯困。
疲惫、犯困的人,又总能找到让自己松懈的理由,他们会放过自己,放松身体,松弛肌肉,每一根神经也会渐渐沉睡,不再紧绷。
他将成为一座巨大的冰雕,屹立在关隘城墙之下,无情且肃杀。
只要这座冰雕在,就无宵,就能百姓安。
外敌敲不碎冰雕;奸臣震不裂冰雕;冰雕也会延绵不断,薪火相常
“喂~你是不是也该请我进屋了?”殇沫点零郑言的鼻头,红红的鼻头下两道热气不断涌出,犹如两道泉眼,永不枯竭的泉眼,“就算我神功盖世,武功下第一,我也绝不想冻死在这座城楼上。”
只听“咔咔”两声,郑言竟马上恢复了神情,“哦”道:“是我疏忽了…是我疏忽了…我竟忘了阁内早已备好了酒肉…”
殇沫,怔道:“酒肉?你这里竟还有好酒好肉?”
郑言浅笑,“我既知你来,也定会提前备好一牵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