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序的风,吹散了仅有的云层。
辽阔的草原,无边的朗空,夺目的烈阳。
这景象,应是此处独有,狂风竟能在碧空万里下狂啸,嚣张肆掠。
没有骤雨,没有寒霜,狂风就是主人,不会消散。
马儿已难睁双眸,在大明兵士多次斜拉缰绳,蹬腿摆姿下,马儿才又勉强前校
马儿是战马,万里挑一,健硕有力,它们有着足够的忠心,也有着为数不多的顽强。
或许,在旁人看来,每匹战马都足够“听话”,却着实忽略了每匹马儿所经受过的苦难。
苦难是苦训,没有艰苦的训练又如何磨炼钢铁意志,又怎么磨掉桀骜不驯。
可,在艰苦训练方面,也是永远没有尽头的。
另一队更加稳健有力的骑兵,已成椭圆状向龙辇处集结。
骑兵主帅正是忠勇王金忠,他身侧有两人随行,这两人却是“潜龙卫”“十二都尉”的装扮。
没等护在龙辇周边的英国公张辅询问,跟随金忠而来的其中一位都尉已率先来到了张辅身前。
这都尉身姿飘逸,威严十足,不苟言笑,冷素的脸上似带着几分杀气,干脆地举起带影潜龙勿用”的手令,短暂一语,张辅便做出了拱手领令的动作。
随后,张辅迟迟抬臂,示意手下人马列出大军,又频频望向龙辇,似不想离去。
勒马在旁的那都尉,并没有理会张辅的动作,至于张辅现下在想什么又存着怎样的心思,那都尉也丝毫不在意。
因为,他已再次蹬腿碰撞在马腹两侧,向龙辇靠近。
他很自然地登上龙辇,走了进去,没一会儿太监海寿竟走出龙辇向张辅摆手,示意张辅可以安心离去。
整个过程没有一丝可疑,也没有丝毫刻意。
索性,张辅也在一声叫喝下率众离去,金忠也顺理成章地接替了护卫龙辇的重担。
当太监海寿再次进入龙辇后,便“噗通”一声跪下了身子。
方才进入龙辇的那位都尉,已解了头巾,并卸下了腰间武器。
“往后,你会知道你今日的选择是多么的正确,等同于为苍生造福,为百姓添寿。”
“大姐…不…我的祖宗…老奴也是没办法才按照您的做的,甭提造福苍生,为百姓添寿了,能保下社稷无忧便好,能保下大明朝安稳就好。”
海寿没有认同都尉的话,言语中满是无可奈何和恐惧。
都尉也在海寿身颤手抖间转过了身子,没有人会想到,竟会是冷溶月!
“太子哥哥是怎样的脾性,想必你也应该知晓,纵使赵王朱高燧无力夺位,汉王朱高煦也不会善罢甘休,只要汉王起兵,大明必会动乱,到最后无论是谁坐上了九五之尊,大明朝都会破败不堪。”
“老奴知道,老奴都知道…”海寿战战兢兢地抬眼,眸子又瞬间惊悚下落,“可…可…可陛下还活着,你们总不能…总不能真杀掉陛下吧?”
众人再看向朱棣,朱棣已闭眼不言。
殇沫却泪眼凝望着冷溶月,微颤着嘴唇,再难自持。
冷溶月柔柔一笑,“夫君,好久不见。好了,什么都不必,我都知...”
殇沫悲喜交集,肚中早已满是苦水,大有一倾而出之快。
只是,他忍住了,此时此刻终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但,冷溶月的出现却给予了他十足的力量。
倘若,他带着梅兰竹菊四姐妹假扮潜龙都尉面见朱棣是在找死的话,那他现在已不必再死,不但不用死,还根本不用再去想如何拼杀逃离此处。
因为,冷溶月既已出现,必也做足了万全的准备。
突然,殇沫站了起来,放置在他双腿上的干肉干骨也碎落在地,他怒目切齿地凝望着朱棣,沉声道:“你方才问我为何要这般对你,现在我可以告诉你了。”
朱棣渐渐睁眼,沉吟道:“朕听到冷溶月的声音后,就已对你口中的答案不再感兴趣了…”
“溶月…”他下搭着眼皮,声音很低,像在哭泣,可语气又是那般得平静,“朕欠你一条命,但,炽儿却不欠你任何。你会力保炽儿登基的,对吗?”
“陛下的确欠溶月一条命,溶月也不会忘记陛下逼死溶月义母一事,但,陛下是陛下,太子哥哥是太子哥哥,这一点溶月还是分得清的。”
一滴眼泪已从朱棣的眼角滑落,似已道尽了世间沧桑与悲情,“‘念顺’之死,的确与朕有关,可‘念顺’选择悬挂白绫自尽,也全因想要保下你的性命。”
冷溶月闻言,怨气满腹,直冲脑门,恨恨道:“保我性命?义母真能保下我的性命吗?陛下到最后不还是一心想要杀掉溶月?”
朱棣,缓缓道:“若你不将‘夜莺暗卫’送给炽儿,也便不会有后来的这些事。你心里应该明白,朕已放过你很多次,朕若想杀一人,那人也绝不会活到现在。”
冷溶月,冷笑道:“所以,溶月是否还要感谢陛下呢?”
朱棣,哽咽道:“朕无需你感谢,只是朕也知道早已错过了杀掉你的最佳机会,以至于到最后就算朕再下令杀你,也再也杀不了你了…”
冷溶月连声颤笑,回道:“陛下的确已杀不掉溶月了…陛下大概连做梦都想不到,今日反倒要求溶月对太子哥哥手下留情吧?”
朱棣没有再回答冷溶月的话,只是下沉了两下喉结后,又缓慢道:“今日你能无所顾忌地来到朕的面前,就已明朕身边的那些侯伯公王中已有人与朕离了心。如今,朕的身体再也容不得朕去计较任何,朕此次北伐本就是要做最后一搏,可事实却是难违命、难逃一死,就连这龙辇...朕可能都再也下不去了…”
“你能活到今日,难道还不知足吗?”殇沫突得一语,赫然掏出了多年藏在身上的盘龙白玉,闭眼切齿道:“四爷爷,你如愿坐上了皇位,且还做了二十二年的皇帝,现在我这个如假包换的皇太子就站在你的面前,你却丝毫不识!今日,我朱文奎不但能看着你死,还能将大明江山重新收回手中,你你这个皇帝,到底算是做了,还是没做呢?”
朱棣猛然瞪眼,眼白通红,用尽全力凝视着殇沫手中的盘龙白玉,久久无法言语。
“当初四爷爷你夺了我父皇的皇位,你可以是父皇逼你的,你不得不反!但,我的母后做错了什么?那些宫女朝臣又做错了什么?你为何非要赶尽杀绝!”殇沫盱衡厉色,双拳紧握,似已全身颤抖,字字颤音,“如今,我倒想问问四爷爷,胡濙回朝的那一晚都与四爷爷你了什么,为何四爷爷从那一晚后就不再命人寻找父皇的下落了?四爷爷真就无所顾虑了吗!?”
“你啊!你啊!”殇沫一把抓住朱棣的肩头,猛晃不止,“你不是自称自己丰功伟业,是千古一帝吗?怎么?!现在聋了哑了!不会话了吗?!”
“你可是我心狠手辣、不留丝毫情面的四爷爷啊!怎就连句话都不敢了呢!”
殇沫已得不到答案了。因为,他问的人已是一个死人。
永乐大帝,帝星陨落,再无光泽。
殇沫也会恢复平静,就像他刚入龙辇见到朱棣之刻一样平静。
时间能淡化仇恨,亦能让一个人回归平静,那也是真正意义上的平静。
只是在时间未拉开距离前,难免痛苦,难免空洞。
即便还有再多的不甘,也只能咬牙承受,且无人能懂,只能独自承受…
能承受住,就能有迎来光明的一;承受不住,就会陷入黑暗,永无止尽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