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劳神
作者:妙妙的铲屎官   宅男的大宋之旅最新章节     
    当晚,白野就将人撒出去,自己似乎只关注了地,而疏忽了人。

    他注重条例,注重法律,注重实事求是,然而,这些东西到最后,都是需要人来执行。

    而作为后世之人的白野,见过太多令人作呕的案例,使得他有意无意的避开与人打交道。

    初到山阴之时,先生曾有警醒,初见李清照之时,也曾有所教诲。

    如今的沈溪,再次如同当头棒喝,点出白野的思维盲区。

    各类的情报如同雪片一般,纷纷扬扬的涌入白野的书房。

    送来的一页页纸张告诉白野,他究竟是有多么的无知和自大。

    沈溪最初报于县衙的田亩数量达到一万八千余亩,也就是说,他根本就没有隐没自家田产。

    并且,沈家的地租一直都是最低的,不光如此,沈溪还对流民,佃户们坚持施行青苗法,每期取息1分,比之王安石当初定的还要低,可谓活人无数。

    这妥妥的爱国商人啊。

    随着越来越多的情报,白野渐渐明白自己将要面对的,究竟是何等的庞然巨物。

    绍兴二年,时任左相的吕颐浩创立月桩钱,以充军资。

    实质却是横征于民,麴引钱,纳醋钱,卖纸钱,户长甲帖钱等等数不胜数,两浙路,江南路更是苦不堪言。

    透过纸上那些文字的简单比划,白野似乎都能听到无数百姓的哭嚎和哀鸣。

    贫者生子多不举,初生便于水盆中浸杀之,两浙路尤甚,这是怎样的人间惨剧。

    吕颐浩的确是让朝廷增收了五六百万贯,可这笔账又该怎么算呢?

    处在赵构的立场,这是个能臣,对于沦陷区的百姓而言,他是贤相,可对于东南百姓来说,那无异于灾难。

    由于苛猛的杂税,失田者不计其数,当地士族豪绅趁机土地兼并,大肆敛财。

    靖康之难,宋廷的整个行政机构被金人打包带走,由此,赵构新建的行政体系便充斥着大量的南方官员。

    秦桧第一次拜相时主张的“南自南,北自北”,虽然得不到北地官员的支持,甚至引得赵构不喜。

    却也是实实在在的成为这些南方士绅的拥趸。

    山阴最大的地主是谁?王家,也就是秦桧的妻族,秦桧的背后呢,更是占据着大半个朝廷的南方士绅。

    如今赵宋的基本盘,又恰恰就是这些人。

    赵九可比不了李二,即使灭不得世家,也能压制。

    这个庞大的南方士绅集团,就仿佛是一条盘踞的黑莽,吐着信子,弥散开来的血腥,压的白野有些喘不上气。

    哪怕夏收之时,自己的财报做的再漂亮也于事无补,甚至有可能引起新的党争。

    一旦争端开启,没有根基的自家先生和自己,无疑是十死无生。

    杀还杀不得,若是逼急了,都不用虏人南下,这群人能将赵构以及剩下的北地官员,统统打包送到五国城去陪赵桓。

    赵构想要保住皇位,除了妥协,别无他法。

    世上好多事都是这般,眼界见识还浅时,便如那井底之蛙抬头望月。

    当得到的信息更多,又如一颗蜉蝣得见青天。

    有的时候,无知真的是一种幸福。

    赵颖透过窗,瞧着书案前神容枯槁的白野,忧心不已,她不敢也不能去打扰。

    小声的吩咐白榆,“去看看参汤熬好了没有。”

    已经两天了,白野自从入了书房便再没走出一步,院子里守着一堆人,林松孙,李清照,薛弼,陆游,唐婉,郑伯雄,陈六,阿九...

    赵颖端着参汤,小心的推开房门,“郎君,先喝口汤吧。”

    白野点头,接过瓷碗,目光却依旧停留在满桌的情报上,想要找出破局之法。

    “有些咸了。”说着就要放下瓷碗。

    还未等赵颖开口,白野突然又拿起喝了一口,咂咂嘴,咸?盐!

    盐铁专卖,实际上是朝廷将售卖盐铁的权利承包出去。

    这是官商之间的一整条灰色产业。

    如今朝廷自己就掌握着大量的盐场,完全可以将这块肥肉收回来,从承包转为直营。

    一来缓解冗员严重的问题,还能借机清理一批无才的恩荫之辈。

    二来更容易监管,贪就让他们贪一点嘛,水至清则无鱼。

    三来也能离间官员与地方豪绅的关系。

    试问,有谁愿意将一块本就在自己碗里的肉,被别人夹走,哪怕这个人是曾经的“合作伙伴”,顶头上司,这算是第一把火。

    至于第二把火,就是新的税法,只要赵构不瞎,就能明白新的农税所带来的好处。

    仅是官田收上来的地租,都能稳稳超过以往的收入。

    因为它足够简单,而事情一旦简单了,旁人能做手脚的地方就少了。

    这么大的功劳,白野吃不下,也没有能力吃下,经济作物的税率怎么定?转运仓储怎么安排?火耗归公是否可行?很多细节需要大量的人来商议填补。

    又是一块肥肉,这个功劳让谁来拿呢?主战的激进派无疑是乐意至极。

    而这恰恰不是南方官员愿意见到的局面,“北人”势大,那他们便要势小,可若是他们想要拿这功劳,无疑会再次加深与地方豪绅之间的矛盾。

    清量天下田亩的阻力也会大大缩小。

    没有矛盾就给他们制造矛盾,从内部瓦解敌人势力,白野庆幸当年学毛概的时候没有逃课。

    白野将桌案上堆叠的情报扫开,重新取纸,舔了舔毛笔,开始做计划书。

    赵颖看着白野唇上的墨迹,既好笑,又心疼,只是静静在一旁研墨。

    “伯雄进来!”白野突然向外面喊了一声。

    陆游有些吃味的撇撇嘴,近些时日,兄长一直神神秘秘的单独教导郑伯雄,就离谱,有什么是他堂堂九品文林郎不能听的?

    郑伯雄入了书房,冲二人行礼。

    白野并不言语,只是将已经写好的一页递给郑伯雄,令其誊抄,又继续书写。

    白野写一页,郑伯雄抄一页,书房只有细细的研磨,以及纸张的声响。

    当最后一页写完,白野的精气神整个松弛下来,软软的靠在椅背上。

    赵颖走到身后,轻轻的在白野头上按揉。

    “可记下了?”声音有些沙哑。

    “是。”

    “其中的道理,你可以慢慢想,对外不得吐露半个字。”

    “学生记下了。”郑伯雄还处于震惊之中,纵横捭阖还能如此这般。

    白野将写好的收入信封,用浆糊封好,双手在脸上搓了搓,恢复些精神。

    “出去看看吧,叫你们担心了。”

    赵颖抿嘴摇头。

    林松孙和李清照见出来的白野,虽然神情疲惫,眼中的神采却已恢复如初,不由的齐齐松了口气。

    “看来是没事了,我们走吧。”二人联袂而去。

    白野长揖相送,“都散了吧,各忙各的,薛监正,陈六和阿九留下。”

    陆游再次撇嘴,兄长有些过分了啊...

    唐婉一步三回头,见白野只是冲她微笑点头,心中有些小小的委屈,却也只能离去。

    待众人离去,白野掏出信件,“六啊,派人秘密送于先生,要快。”

    陈六没有嬉皮笑脸,将信收入怀中,转身就走。

    又将亲笔书写的那份交给薛弼,“事关重大,劳烦薛监正亲自跑一趟,面呈于陛下。”

    “自家省得。”薛弼也告辞离去。

    “阿九,你去请沈员外一叙。”

    哪知阿九装起了鸵鸟,低头轻轻踢着石板,噘着嘴嘟囔道,“不去,我怕忍不住,就是他害得郎君如今这般模样。”

    白野轻轻在他头上拍了一巴掌,笑骂道,“胡闹,沈员外胸中有大义,要尊重些,快去。”

    “哦~”阿九不情不愿应道。

    赵颖掩嘴轻笑,“阿九这孩子...”

    白野陪笑两声,看着一旁的柱子,“白榆,你给我出来。”

    白榆绞着裙摆,两根疏淡的眉毛紧紧皱在一起。

    白野见状,话到嘴边又柔声道,“去给我打壶水吧。”

    闻言,白榆两条疏淡的眉毛飞起,阴转晴嘞,踩着风火轮就跑了。

    赵颖在白野的躺椅边坐下,语气不无责怪,“精用而不已则劳,劳则竭,这般道理,郎君难道不懂么?”

    白野闭眼养神,口中喃喃,“嗯嗯,娘子教训的是。”

    赵颖俏脸一红,却是责备的话再也没能说出口,轻轻握住了白野的手。

    白野明白,自己的思维方式早就已经定型了,即便先后有自家先生,李清照以及沈溪的提点,以后,同样的错还是会再犯。

    世上从来都没有人能够真的做到算无遗策,这就需要一个,甚至一群好的幕僚帮忙,使遗漏足够小,可这壮丁又该上哪儿去抓啊...

    口中喃喃,“君子知夫不全不粹之不足以为美也,故诵数以贯之,思索以通之,为其人以处之,除其害者以持养之...”,轻轻的鼾声传出。

    赵颖嘴唇动了动,说了些什么,用另一只手轻轻抚平白野的眉头。

    回来的白榆,一手提着水壶,一手捂着嘴,笑眯了眼。

    杜鹃娇啼锦簇簇,莺飞燕舞声声诉。

    虫鸣鸟笑云舒舒,与君执手风楚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