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之中,白野和李孟博看着韩世忠的信件,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
白野冲那人摆摆手,“你先在外面候着。”
那人抱拳,“诺。”
李孟博倒吸口凉气,有些咂舌,“这世上有起错的名字,却没有起错的外号,这泼韩五,胆子比天大,扣个金使也就算了,这大猫小猫的二百多只,啧啧啧...”
白野没好气道,“别在那儿说风凉话了,都已经扣下了,想想这事怎么办吧。”
李孟博摸着下巴,“一不做二不休?”
白野翻了个白眼,“别闹,说正经的。”
“你让我想想啊。”李孟博手指有节奏的敲击着桌案,“若是最简单的法子,自然是全杀了,等虏廷得到消息来问罪,又或是直接兴兵南下,前线各路趁现在整军修武,以逸待劳,可以打虏人一个措手不及。”
白野点头表示赞同,“不过这是最理想的状态,吴,岳两位不用担心,淮南那两位就...若是张太尉想要挟私报复,带着花腿军直接避开兵锋,仅靠韩太尉的几万人,淮东危矣,别忘了,我们所在乃是淮西最前线,即便加上庐州刘太尉的3万精锐,亦是杯水车薪,这就需要陛下御前的杨太尉协防。”
韩世忠截下使团,阴差阳错之下倒是挽救了白野之前的冒失。
李孟博顺势接话,“牵一发而动全身啊,吴太尉近来上书,言说重疾缠身,日子怕是不多了。”
吴玠什么时候没的,记不清了,但四川由吴氏兄弟经营多年,问题应该不大。
麻烦的还是张俊和韩世忠,以及去岁军变略显空虚的淮西。
如今军中最大的问题,就是没有一个能够压服所有人的帅才来统一指挥全国兵马,这可不是说朝廷随便指派一个人就可以的,吕祉就是血淋淋的教训。
汉初有刘邦,韩信,卫青,唐初有二凤李靖,现在有谁?即便岳飞再有能力,资历不够,到最后还是各自为战,一盘散沙。
宗泽可以,10年前就已经没了,张浚勉强也可以,被贬了...
杀了他张通古固然简单,挥一挥刀的事情,挺爽利。
可一旦杀了,那这事就必须上报,要布置防务,这可涉及到几万甚至十几万的部队调度,粮食储备转运,百姓迁徙,整个朝廷都得动起来,全是麻烦。
如今正处在新式农税的关键时刻,绝对不能被其他任何事情打扰,说近些,这关系到日后的宋金决战,说远些,那是天下百姓的立身之本。
白野低着头,无意识的来回踱步,“杀是杀不了了,时间太紧,若是杀了就没有了可回旋的余地,只能继续扣着,扣他个半年再放其北归,即使虏人南下,怎么着也得绍兴十年了,届时新式农税已经收上来三四茬粮食,兵精粮足,嘿嘿,有的打了。”
李孟博点头表示同意,随即冷着脸,“届时金使北归,王伦,胡纺得死,免得乱嚼舌根,惑乱军心,大战在即,韩太尉也少些麻烦,到时随便抓个盗匪叛逆杀了顶包便是,至于那百余天水军和从属,可杀可不杀,翻不起什么风浪,由他泼韩五自行处置吧。”
白野眉头一挑,这套路好熟悉啊,指鼠为鸭?“啧啧啧,读书人,心都脏!”
李孟博没好气道,“你不是读书人?”
白野无所谓的摊手耸肩,“好吧,我也脏。”
将写好的信交给吴老三后,白,李二人开始喝茶闲聊。
“阿九呢,怎么没瞧见。”
白野贱兮兮的笑道,“许是被陈家小娘子拉去隔壁院子顽了。”
李孟博凑过头,“哦?那小娘子可神气的很,快细细说说。”
一个说的眉飞色舞,一个听的神采飞扬。
李孟博感叹,“哎呀,这手段高啊,欲擒故纵?深谙兵法之道,不错不错,回头得闲了试试,你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高端的猎手往往以猎物的形式出现。”
“对对对,啧啧,厉害。”
白野喝了口茶,“也可能是见色起意。”
“哈哈,食色性也,难以免俗,可以理解,可以理解。”
“何事令二位如此开怀呀?”原来是陈规回来了,人未至,声先到。
二人连忙起身行礼,“陈二叔。”,“见过知府。”
陈规摆摆手,“坐坐,贤侄,我这顺昌的账目如何,吏治又如何?”
白野从桌案上拿出一本,“时间紧,才刚刚理出常平仓的账本,二叔是要听实话还是客套话?”
陈规翻了翻,本就不苟言笑的脸越发严肃,“贤侄但说无妨。”
“近两年,常平仓总计缺失,烧毁,腐烂的粮食多达19万斛,近10万石,这还仅仅是账面上的,实际上应该还要更多,市易,坊场的自家也看了,蛇鼠一窝,一塌糊涂。”
话说的有些难听,可这事办的也确实难看,收的时候用石为单位,入库用斛,甚至用斗,至于是大斛小斛,平斗满斗,又可以做文章。
陈规一拍账本,他本就是中明法科进士,对于此等违法乱纪深恶痛绝,“查!无论身份背景,一查到底。”
白野给陈规倒了杯茶,“二叔息怒,要查很简单,怎么处理呢?都杀了?”
陈规气场全开,“那是自然,该流放的流放,该充军的充军,该杀的杀。”
白野依旧语气平和,指了指桌案上堆叠的案卷账簿,“那这些活谁干?再换一批人,又再杀一批?贪婪是人之本性,杀不完的。”
陈规又拍了拍新做的账册,“那就由着他们继续吞食民脂民膏?”
白野安静的笑笑,等着陈规平静下来。
整个大厅落针可闻,陈规渐渐的琢磨出些味道,不确定的问道,“贤侄已有对策?”
白野摇摇头,“自家也没办法,但是有些想法,我朝官吏不可能人人都如二叔这般公正不阿,单靠人是不行的,还是得落于制度,落于法。”
白野润润嗓子继续说道,“如今我朝州府有通判,三年轮换不许连任,监察司更是直接插到县里,各级皆有权检举监察,乍一看好似无懈可击,可若是监察司与地方官吏狼狈为奸呢?
所以之前我与自家先生商议,监察司的官吏同样不得连任,且只有监察邻县之权,避免勾连,还是不够,若是监察司畏惧对方权势呢?”
想要吏治清明,800年后也做不到,但是怎么尽最大可能的去限制,还是有办法的。
对于公共权利制约的办法其一便是制度,不仅需要明确的目的性,还有公共性和普适性。
洛克在1689年于《政府论下》中首次提出分权理论,孟德斯鸠进行完善,提出了立法权,执法权和司法权的三权分立学说。
好用么?好用。
却不符合普适性,只要白野现在敢说出三权分立,都不用第二天,晚上就得带手镯,抱木板,启程步行去海南...
李孟博轻轻吐出两个字,“民报。”
陈规豁然开朗,击节赞叹,民报已有遍及全国州县之势,他已经将白野看的很高了,可也不用高到这种程度吧。
民报独立于监察之外,广开言路,鸣不平事。
白野摇摇头,“若某地民报刊点也被收买呢,若我是个贪婪成性之人呢?”
这就像老美了,一连串监察制度...
陈规闻言,也是随之皱眉不语。
李孟博扭过脸,不想被陈规看到,你做个人吧,又开始下套,悔不当初啊,怎么就上了贼船了呢。
起个头,然后正话反话全说了,又给你铺一个概念,当你觉得是阳光大道之时就会发现,全都是坑...
白野最后吐出六个字,“公平,公正,公开。”
对于之前的贪墨,白野不打算追究,就像之前说的,总要有人干活,但是之后若是再犯,那就不好意思了。
白野将能看到,能想到的窟窿全给你填上,事先立好规矩,谁想干,按规矩来,接了差事又坏规矩,那就不好意思了。
与新式农税一样,先礼后兵。
想真正做到这六个字,其实也是痴人说梦,是个人就会有私欲,那就尽量接近。
陈规如同老僧入定一般,白,李二人何时离去也未曾发觉。
口中反复呢喃,“公平,公正,公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