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靖三十三年,三月中旬!
洛阳端门。
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这一天是朝廷三年一次金殿传胪的日子。
在这一天大虞天子会钦点文武状元,以及榜眼、探花,六人在叩谢天恩之后,会骑着御马,佩戴红花从端门而出,过天街炫耀于人前。
三年一次的盛会,让城中所有贵胃百姓,豪门贵女都涌入天津街希望沾一沾文武状元的才气。
金殿之上,已经年近六旬的大虞天子看着手中的问政答卷,昂首大笑:“我儿有福了!”
他将答卷递给了已经册封为大虞太子的罗康叡。
罗康叡看着手上洋洋洒洒的千余字文章,倒吸了口凉气,道:“这,这真是刚刚大学毕业的人写的……”
在大虞建立起,罗幼度一直针对科举作相应的改革。
随着经济的发展,红薯、玉米的普及,气候的转暖,南海诸国的臣服,大虞的百姓近乎解决温饱的问题,小学义务教育得以强制。
早在十五年前,大虞就取消了科举中的乡试、会试,只保留了礼部的省试与殿试,开始采用文凭考核制度。
无大学文凭者,不得参加科举。
大学毕业的人可以凭借文凭在地方当任小吏,成绩优异者,经过考核亦可升为官,同时保留小吏科考的权力……
大学毕业对于有文化的人不难,而省试虽说以考行政为主,但都是一些常见的基础问题。殿试就不同了,由皇帝亲自出题,考的是当前的时政,甚至于大方向。一般的大学士,面对基础行政都有些难以应付,更别说是突发时政,大战略大方向。
故而状元很少有初出茅庐的大学生,很多都经过游历甚至有多年基层经验的小吏。
罗幼度斜靠着让自己舒服一点:“为父初看此文,也有些动容,但一看名字,便释然了。”
罗康叡一看卷名:范仲淹!
“是他?”罗康叡听过这个名字,说道:“河洛大学的才子?”
河洛大学就是原来的国子监大学。
国子监也进行了改革,总管天下学府,不再负责教育工作。国子监大学迁移到了洛阳,改名为河洛大学。
大虞文风盛行,议政制度宽松,即便是平头老百姓也能论谈一二时政,调侃一下罗天子喜好姐妹花,八卦一下大虞朝第一位女官吏,吏部侍郎萧绰未婚先孕的事情,都不问罪。
拥有满腔抱负的学子在进奏院议事,登报上表感言,都在礼法之内。
朝廷为鼓励学术自由,甚至于特地创办了全新的机构,鼓励学术讨论发表研究。
范仲淹的文章也登过报,罗康叡看过他的文章,记得这个好人物,只是没有想到如此了得。
此次科举罗幼度给的题目是“定边”,如何才能稳固边陲。
大虞地域辽阔古今之最,管理起来自然是异常复杂。
东、南方向最是稳定,大虞水师天下无敌,拥有绝对的控制权。北方只有少许不服王化的零散马贼,不成气候。
西方的定西都护府也就是大食地区一直存在问题。
这些年大虞一直在推行汉化大食法,效果很是显着。
不过旧大食法根深蒂固,有很深的历史遗留问题,大食旧贵族也盘根错节,也有尾大不掉之势,还有公教时不时的暗里挑火。
要将这些问题全部解决并非一朝一夕之事。
定西都护府只能说是相对稳定……
定边主要指的就是定西都护府。
面对此题,范仲淹详细的写出了自己的建议,针对西方地区地广人稀、地势险要的特点,在要害之地修筑城寨,建烽火墩,形成以巴格达为中心,堡寨呼应的战略体系,沿边少数民族,诚心团结,康慨优惠,严立赏罚公约,使其安心归虞……
洋洋洒洒的千字,字字珠玑在理,还囊括军政两端,一点也不像是初出茅庐的新人。
这点罗幼度并不奇怪,在范仲淹第一次在邸报上发表文章的时候他就注意到这位自己的偶像,鼎鼎大名的范文正了。只是他当时觉得奇怪,派人去了解,想知道是不是同名同姓,是不是记忆中的那位文武双全的千古贤相。
毕竟在他的记忆里范仲淹少年坎坷,是一介寒儒,可不是什么官宦子弟,特地派人去调查一二,也知道了缘由。
历史上范仲淹幼年悲惨,父亲范墉早亡,母亲谢夫人贫困无依,只得抱着两岁的范仲淹,改嫁淄州长山人朱文翰,范仲淹也改从其姓,取名朱说。寒窗苦读之后,以“朱说”之名参加科举考试,登蔡齐榜,由一介“寒儒”成为进士,后来才恢复范仲淹的名字。
现今范仲淹的父亲范墉跟着吴越钱俶归降,受到罗幼度的重用,或许是大志得以施展,也有可能大虞朝廷重视科学,医术进步。总之范墉现在活得好好的,稳居要职,谢夫人自然不存在改嫁,范仲淹也没有改姓,幼年就得到了良好的教育,从而考入河洛大学。
相比寒门埋头苦读圣贤书,官宦子弟最大的优势是能够过早的接触行政事务。
不论是朝廷的第一手信息邸报,还是父亲范墉传授的为官之法,这些都是寒门百姓难以过早接触的。
范仲淹天赋潜力惊人,个人能力成便是在整个华夏历史都排得上号,现在又阴差阳错的受到了良好的教育,提前接触行政事务,兑现天赋的时间远胜历史。
没有任何犹豫,罗幼度在范仲淹的卷子上写下了状元两个字。
他钦点了进士及第的状元、榜眼、探花,又拿起了一旁的卷子看了起来。
这是武科的答卷。
武举制度创始于武周,但其实不论是武周还是大唐,对武举并不重视,数百年来真正凭借武举出名崛起的唯有郭子仪一人。而且郭子仪也不是靠着武状元崛起的,武状元的身份只是让他得了一个从九品下的小官……
大虞朝廷武风盛行,文武并举。
罗天子觉得文状元有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风韵雅事,武状元却如此不受重视,未免厚此薄彼,早在二十年前便决定文武状元同一日放榜,同一日夸耀于人前,共享盛况。
武状元的考试与文考大同小异,文考的基础是对文化的认识,四书五经,数学、物理,而武考则是马射、步射、平射、马枪、负重、摔跤,但最后一步,终究是要回归正题的。
殿试文考的核心是论政,武考的核心是军略。
哪怕勇若吕布,军略不过关,也拿不到武状元的头衔。
看着一张张答卷,罗幼度不住地点头,随着小学义务教育的展开,大虞的识字率得到了有效的提升。武夫再也不是石守信那种,大字不识几个,看个御旨信函还得请个文书的年代。
答桉好坏不论,只要字迹清晰,逻辑也说得过去,能够说个一二。
看了大半,罗幼度打了一个哈欠,精力有些不继,随手拿出一份答卷,一眼扫过精神一振。
好漂亮的字。
武夫们识字的比例却有提升,可指望他们写出一手漂亮的字却有些想多了,以至于阅卷成了一种煎熬。
突然来了一份工整漂亮的答卷,那种感觉就跟柳暗花明又一村一样。
扫了一眼名字,罗幼度眼眸中再度露出一抹笑意,原来是他……
种世衡!
想不到今年武举,还藏着这样一号人物,倒是意外之喜。
罗幼度一边看着种世衡的答卷,一边说道:“种世衡你可知道,其他成绩如何?”
罗幼度这些年也觉得精力越发不济,很多事情都丢给了太子罗康叡,只掌控着大方向。
罗康叡道:“皆是中上,此次武举测试中,成绩位于末等,表现不算太好。尤其是骑术,马射、马枪落了不少分,步射、平射很出色。这也跟他出身有关,他父亲早亡,母亲独自养大。靠着勤工俭学读完小学,他成绩很好,遭到了关中诸多大学的疯抢,他却逐一拒绝,毅然报考了霸上军校。”
种世衡的遭遇与范仲淹正好相反,历史上的种世衡是大儒种放之侄,他父亲去世以后,依靠叔父种放恩荫,补任将作监主簿从而走上仕途,创建种家军。
种放此人精于易学,不喜为官,研习道家辟谷术,一天到晚就在山里待着。宋太宗赵匡义三诏而出山,从而踏足官场,最后官拜工部侍郎。
在罗幼度这里,种放就没有如此待遇了,他本善于发掘人才,又全取天下,人才井喷。种放又不是诸葛亮、韩信这样的旷世奇才,这种不愿意入仕的清高之辈,他自不会舔着脸多次召见。
然后种放因为辟谷英年早逝,仲家也因此没落。
但金子就是金子,即便少了种放的相助,种世衡毅然凭借朝廷的制度考进军校,从诸多人才中脱颖而出,从而获得殿试的资格。
不过因为少年清苦贫穷,进了军校才开始学习骑马,马术上略逊一筹。
种世衡的答卷很简洁朴实,通篇围绕“治军”二字来写,让罗幼度感触颇深,一瞬间想到了昔年的自己。当年自己也是菜鸟一个,不懂军事,便死抓治军,在潘美、曹彬的支持下,于淮南闯出了一番天地。
阅完了所有卷子,罗幼度带着几分欣喜的道:“今年可是科举大年!一个范仲淹、一个种世衡,还不足,居然还有夏旺荣、夏遇乞这两个英杰……这下有点为难了呀。”
他说着将种世衡、夏旺荣、夏遇乞三人的卷子挑出来递给罗康叡,待他看完之后,问道:“太子怎么看?”
罗康叡脸上也透着喜意,说道:“这个夏家这对兄弟还真了不得,他们二人的马射、步射、平射、马枪、负重、摔跤都是优等,兵部省试,两兄弟并列第一,此番军略的表现竟也不输种世衡。孩儿也不知如何决断,还是父皇定夺吧。”
他心中是倾向夏旺荣、夏遇乞这对兄弟的,论及综合能力,两兄弟的表现确实在种世衡之上。
不过当了二十多年的太子,罗康叡也知进退,钦点状元这事,还得皇帝决定。
罗幼度并没有多想,直接点了种世衡为状元。
罗康叡有些错愕,却也不敢多言。随着年岁的增长,他也有了自己的主见意识,对于自己父皇的个别想法并完全认同,但唯有一点,识人用人这方面,罗康叡是跪着听从的。自己父皇看中破格提拔的人就没有一个错过……
早年给他安排的玩伴,现在一个个都是大虞朝廷的未来支柱。
即便看似荒唐的那个小时候带着自己玩,跟自己父亲不清不楚的吏部侍郎萧绰,也在位子上展现了超凡的才能。
甚至有人私底下说,萧绰若是男儿生,入议政厅拜相都大有可能。
罗幼度将文武状元的名单定下,起身说道:“走吧,去金銮殿见一见朝廷未来的支柱。”他顿了顿语重心长地道:“为父给你留下最大的财富不是这个江山,而是这些能够抵定天下的人才。”
如果没有后世影响,罗幼度八成会从夏家兄弟中选取一个为状元,但他在这方面开了挂,也理所当然地选择种世衡这种天赋是可见的人才。
这也是罗幼度最大的优势,也是大虞火箭式发展的关键之一。
他能够清晰的知道一部分人的忠奸潜能,从而加以提拔着重培养。
这并不是说他没有看走眼的时候,相反随着教育的发展,领地的增多,历史上许多蒙尘之珠,在他这个时代发光发热。只是这些都需要一点点地发掘,但吕蒙正、张齐贤、范仲淹、种世衡这些人是不需要发掘的,他们本身就是明珠,能够提前发光发热。
至于夏旺荣、夏遇乞也很有潜力,罗幼度亦打算重用,只是与其去赌两人的潜力,不如将最大的筹码压在种世衡的身上。
其实夏旺荣、夏遇乞也是历史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只是并不为罗幼度所知。
夏旺荣、夏遇乞出生于宁夏党项野利氏,原名叫野利旺荣、野利遇乞是西夏李元昊的左膀右臂,西夏能够成功建国,文武双全的两人居功至伟。
三川口,好水川两大击破宋军的战役就是两兄弟的手笔。
不过定难军拓跋李氏早已覆灭,党项野利家臣服于王化,将党项的野利氏改为汉姓,以夏州为姓。
这一切罗幼度自然是不知道的。
提一嘴,野利旺荣、野利遇乞两位西夏的开国功臣最终死在了种世衡的离间计下。
罗康叡慎重说道:“孩儿谨记于心。”
徐步来到大殿,文武殿试的一众考生怀着忐忑与激动的心情行礼。
“免礼,平身,都抬起头来,你们都是朝廷未来的栋梁,朕也不是洪水勐兽,不必如低着头,将腰杆子挺起来。我大虞的好男儿,要有男儿的朝气。”
考生们听了人人都直起了身子,一脸的激昂。
对上那一双双清澈励志的眼睛,罗幼度也满意地点了点头,道:“这才是我大虞的好男儿……”
他笑着赞着殿下众人,说得一众考生心里暖暖的。
罗幼度问道:“谁是范仲淹?”
一个带着几分青涩的少年郎在众人欣羡的目光中走了出来:“学生在!”
罗幼度看着自己的偶像,说道:“你的考卷,朕反复看了几遍,写得非常好。朕与太子都是拍桉叫绝,以你这年纪,能有如此见解,但真了不起。尤其是我在你文章中看出了对未来的假象,这点更好。”
范仲淹带着几分激动地作揖道:“谢陛下,自学生启蒙时,从父亲口中听得陛下那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金玉良言,深有感触,以为座右铭,表于床前,日夜警醒自己。”
大殿一时无声。
范仲淹还以为自己说错话了,有些不安。
太子罗康叡有些意外的看着自己的父亲,自己那个遇事不慌,笑口常开的父亲居然有些脸红害羞?
什么情况?
罗幼度心里念了一句:“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他一本正经地让人公布了文武状元的名单,结束了这次尴尬的相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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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青衫书生顺着人流前移,左顾右盼,在人潮中寻找自己的同伴。
书生来洛阳不久,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只能顺着人流而走。
过了天津桥高耸巍峨的端门城楼映入眼帘,少年眼中闪过一丝向往。
“复古兄!”
一人从背后拉住了他,大声说道:“怎么一眨眼就没影了,快点,错过了时间,可就再等三年了。”
青衫少年愕然回首,来人年岁比自己稍长,一张国字脸,身形壮硕,但却一身的书卷之气,但他并不认识,说道:“兄台认错人了。”
来人也是一怔,忙道:“抱歉,在下青州益都王曾,兄台背影与我一好友极为相似,以至于冒昧打扰,见谅。”
青衫少年眼前一亮,道:“可是青州稷下大学的王孝先?”
青衫少年出身白鹿洞大学,读过王曾的文章,有很深的印象,得对方确认,忙道:“在下江西抚州晏殊,见过王兄。”
王曾也愕然半晌,低呼道:“可是白鹿洞大学的神童晏同叔?”
晏殊七岁能文,入小学之后,一年习得六年基础,跳级入了中学,又一年破格进入江南最好的学府白鹿洞大学,成为大虞年纪最小的大学士,可谓名动天下。
消息甚至传到御前,大虞天子闻讯之后,亦忍不住赞叹了一句:“少年神童,此子未来定成大器。”
罗天子识人之人,天下无双,他夸赞过的人就没有不成气候的:如饭桶经略使张齐贤,太原知州寇老西寇准,还有李继隆、曹韦,都是在未发迹之前,就给罗天子慧眼辨别出的人才。
最难得的是晏殊童年名声大噪却无任何傲气,依旧我行我素醉心文学,留下了许多文章、诗作,甚至连居于虞词巅峰的李煜都赞晏殊的词句富有灵性。
王曾看着面前的少年郎,双手一合,自说自答地笑道:“是了,前日就听说了,白鹿洞大学派遣了二十人入京,同叔兄就在其列。今日有缘,同叔兄不如随我去洛水船上,一睹文、武状元的风采。指不定他日,你我也能着红袍,策白马,游神都。”
晏殊有些心动,可想起一并来的同窗,便摇头拒绝。
王曾也不想放过眼前神童,说道:“两位状元即将游街,人潮涌动,能寻到人都怪了。不如随我登船,在船上便于寻人。在下便是在船上瞧见同叔兄背影,才寻来的。”
晏殊看了四周的人潮,遂然同意。
王曾领着晏殊登上了洛水上的一艘画舫。
见王曾领着一个陌生人登船,皆露出好奇的神色。
王曾向画舫上的众人介绍晏殊。
这一听居然是江南神童,纷纷上前问好。
都是读书人,未来的目标大多是为朝廷效力,晏殊这种潜力股是所有人都愿意结交的对象。
晏殊逐一回礼,包令仪、孙何、孙仅、路振、高辅尧、黄宗旦、孙暨、钱易……
绝大多数都是各大名校的高材生。
晏殊还未与画舫上的人尽数照面,一人挤上了船,却是王曾要寻得好友李迪,李复古。
李迪上船便高呼起来,说道:“今科文武状元已出,文状元河洛大学范仲淹,武状元是长安种世衡。”
画舫上一阵兴奋地高呼,尤其是河洛大学的学子,更是与有荣焉。
“终于扬眉吐气了一回,总不能次次都让寒门贱民踩在头上……”
人群中传来一句不适宜的声音。
晏殊听得皱眉,他高祖父晏墉是唐朝咸通十年进士,官终江南西道观察判院,以后几代皆未入仕,也属寒门之列。
王曾低声说道:“不用理会,庸人只会抱怨。”
王曾祖上为太原王氏一脉,于唐末五代时避难居于青州益都,但经过五代动乱,世家早已不复存在。他八岁而孤,少年孤苦,全凭勤工俭学以及奖学金考上大学,养活自己。
自从昔年罗幼度改了恩荫制度,科举入仕就成了文人最直接的通道。
经过三十余年对制度的完善,科举入仕的官员占据了大虞的半壁江山。
罗幼度多次对教育制度进行改良,开展小学义务教育,推广勤工俭学政策,推行奖学金制度,让更多的平民百姓有了出头之日。
之前几届进士科状元罕见的都是出身寒门甚至平民,如吕蒙正、王世则、梁颢、萧排押、萧柳者、夏仁荣等都是平民,其中萧排押、萧柳者是契丹族人,夏仁荣更是党项人。引得一小部分人不满不服,觉得贱民跟他族人影响到了自己。
压根就不知道,就算没有这些人,他们也没有那本事上位。
锣鼓、欢呼声已经到了近处。
“状元郎来了!”
四周传来阵阵呼喊。
晏殊、王曾一行人不由自主地望向天津桥:那是他们未来晋升的天路。
在万众之中最受瞩目的两人骑着白马,穿着喜庆的红装,跃马桥上。
晏殊凝神眺望,眼中闪着异彩。
王曾、包令仪、孙何、孙仅、路振等人亦是如此,均在心头默念:终有一日,我等亦要受此荣耀。
不只是他们,还有千千万万的人都向往着能够鱼跃龙门,一举高中,成为天子门生,名垂青史。
此后数年,罗幼度渐渐放权于太子罗康叡,只有在重大事情的决策上以及选拔人才的时候才会出面,大有将天下人才一览手中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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率宾府,也就是后世海参崴!
遮天蔽日的巨舰徐徐靠岸!
一位黄皮肤头发黑而平顺,颧骨突出的八旬老者颤颤巍巍地走下了船,带着些许茫然地看着四周,说道:“曹都督,这里就是洛阳吗?”
他说着生硬的汉语。
曹韦……曹彬之子,现今东海水师都督,扶着老者,说道:“这哪是洛阳,这是率宾府,离洛阳还远着呢。”
八旬老者激动说道:“那还等什么,快,快动身,我要见一见天子,祝贺朝廷建国五十年。”
曹彬道:“东平王莫急,陛下已经传来旨意,让我等好好护送东平王入京。”
八旬老者喘着粗气,说道:“那,那快一点,我怕身子支撑不住。”
八旬老者是大虞亲封的东平王,也是当年林仁肇跨海入东虞大陆第一支愿意与其往来贸易的殷人(印第安)部落酋长,汉名叫詹耆年。
大虞便是通过詹耆年与殷人往来,在东虞大陆建造城市,招募殷人部落百姓,传授他们知识文化,让他们懂得自己与西边的大虞朝廷同气连枝。
此时的殷人空有宝地而无人懂得发展,大虞给他们带来了先进的技术文化,传授他们耕种技术,通过柔和的手段,在东虞大陆站稳了脚跟。
詹耆年最先汉化,也最先感受到变化,尽管不少桀骜不驯的殷人骂他是叛徒,可看着族人船上了华美暖和的衣服,看着族人不用风餐露宿,看着族中孩童不用学习战斗,而是读书习字,他便知自己做了最正确的事情。
詹耆年这些年派了不少使者跨海入京,也让自己的儿子侍奉君前,唯独本人一直在东虞大陆为朝廷吸纳殷人而努力,从未去过传说中的西方大陆。
直至年前詹耆年在家养病,听得大虞朝廷即将迎来开国五十年庆典,心中涌现一丝渴望,有生之年要去传说中的老家看一看,去洛阳看一看。
于是征得罗幼度同意后,詹耆年领着八百东虞大陆殷人的使节团跨海而来……
瀚海府乌鲁队。
巫马领着儿子巫路回到了自己的蒙古包,妻子递上了马奶酒,他接过一饮而尽,说道:“今天怎么了,队里如此冷清?”
经过这些年的汉化,漠北草原已经澹化了族部一说,而是一队一队,围着瀚海府畜牧。
妻子说道:“你呀,就知道狩猎,也不与人交流,那么大的事情都不知道。听说朝廷要举行五十年开国庆典,队里准备了一些贡品运往瀚海,许多人都去了……”
巫马忙道:“那张狼皮给出去没。”
妻子道:“放心吧,那张白狼皮你说过十几次了,要送给陛下,早给出去了。”
“那就好!”巫马松了口气。
妻子叹了声道:“听说陛下身体不适,打算传位给太子,也不知太子会不会如陛下一般仁德。”
巫马听得一怔,脑中浮现一幅景象,大雪漫天,黑暗中浩浩荡荡的大军踏着风雪而来……
那是十年前,漠北发生罕见大雪,牲畜死伤无数,牧民哀嚎,无以为继。
巫马是个孤儿,内向不善言辞,依靠出神入化的打猎功夫维持生计,就连媳妇也是因为大虞律法,队正强行撮合的。
大雪无法狩猎,家中又无牛羊,眼看着就要活活饿死。
中原的军队来了,他们带来的并不是刀枪,而是食物……
巫马也因此活了下来。
他们居住的地方穷,税收不高,以皮革牛羊马之类的特产充当贡品代替赋税。每年巫马都是将自己猎得最好的皮革上缴,今年是一张罕见的白狼皮……
巫马忽然道:“我们去洛阳吧!”
巫路也是闷葫芦,但听去洛阳,惊呼道:“好呀!”
妻子一把巴掌扇了过去,挑眉道:“什么?”
巫马认真的道:“听说在洛阳能够见到陛下,每年庆典他都会与民同乐。陛下救了我们一家的命,不如趁此机会去一睹圣颜,就算见不到对着皇宫的方向磕个头也好……”
妻子瞬间无言……
大虞议事厅。
这处理天下大事的地方,乱成了一锅粥,就如菜市场一样热闹。
礼部尚书吕蒙正对着已经正式身为首相的卢多逊道:“相公,再给我拨些人,真不够用了。”
兵部尚书张齐贤也向军方的宰相耶律休哥抱怨:“相公,我手上已经没有兵负责治安,这百姓入京,只进不出,现在不是城里没有客栈,连方圆二十里境内的客店民宿都没位子。许多人干脆露宿荒野,不派人管理,恐生祸乱。”
卢多逊一个头两个大,他年轻终于熬走了一直压着他一头的赵普致仕,刚当任首相不久,就遇到了这种事情,忙得几天几夜都睡不好觉。
他眉头皱成了川字,道:“不是前些日子才给你调过去二十人,怎么?还缺人?”
吕蒙正抱怨道:“才二十人?不给够二百人,哪里够用。”
卢多逊还没说话。
工部尚书毕士安直接跳脚:“二百人,怎么不去抢,我这边也缺人,洛阳、开封、商丘这些地方的四方馆加起来还不够一半……”
卢多逊揉着脑袋,道:“到底有多少使者要来?”
吕蒙正从怀里拿出了厚厚的一叠名单,说道:“我们坐镇海东、倭地、交趾、青藏、西域、漠北的将官不算,近的有真腊、占城、室利佛逝,远的拜占庭、安条克公国、的黎波里伯国、西哥特王国、卡斯蒂利亚王国、来昂王国,最远的英伦三岛也在前年就派出了使者,现在正在路上,还有东虞大陆的酋长,足足四百余个……”
卢多逊怒道:“自己人凑什么热闹,海东、倭地、交趾、青藏、西域都给驳回。”
毕士安道:“可不止这些,不知是谁传出谣言,说陛下身体不适,许多百姓都往洛阳赶,东南西北四条官道,进京之人,前仆后继,千里道路,人潮涌动……这不安置妥当,好事也成坏事。”
卢多逊无奈地叹了口气,一瞬间他有些想念自己的老对头赵普了。
他强打起精神,说道:“诸公,此乃千古未有之盛况,是名垂青史,还是贻笑大方,就看我们的了……”
后世史书记载:大虞开国五十载,天下四百国来贺,车队如马龙,数以百万计百姓朝圣,状况空前,古未有之……
(全书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