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你别怂
江南的粮食到了北方,意义就不一样了。
俗话说“物以稀为贵”,正因为北方大旱,粮食稀缺,粮商们才敢哄抬粮价,将粮价抬到一个平民百姓望而兴叹,只有极少数人才买得起的程度。
粮商们并不愁粮食没人买,因为它是必需品,人不吃粮会饿死的,那些家底殷实的人家在大灾之年一定不惜代价购买粮食,只求度过这一年的饥荒,哪怕资产一夜回到解放前也舍得。
从哄抬粮价开始,粮商们的目标人群就根本不是平民百姓,他们知道百姓吃不起,但他们不在乎。
粮商的目标是中产阶级和大户人家,他们才有这个消费能力。
然而当江南道驰援北方的粮食进入并州时,粮商们终于慌了。
物以稀为贵,若物不再稀了,它还能卖高价吗?
不知道天子究竟调拨了多少粮食,也不知道拨付并州的粮食有多少,但看到一车车江南道的粮食进入并州城,不啻于给粮商们头顶扔了个蘑菇蛋。
当夜,粮商们聚集于客栈,惊疑不定地商议对策。
派出伙计去官仓,验证粮食真假,伙计们很快回来禀报,粮食是真的,车队押送到官仓后,押车的差役用刀划开粮袋,里面是金灿灿旳小麦,货真价实。
粮商们的心情愈发沉重。
今日进入并州的粮食不多,大约一万多石左右,可这仅仅只是进入并州的第一批,往后还会有来自江南的粮食源源不断地进入并州。
那么,粮商们手上的粮食还能卖多少钱?
仍然是四十文一升?呵,搞笑呢,有了江南的粮食,谁还会搭理你。
面对严峻的情势,粮商们终于无法淡定了。
“诸位,该咱们背后的人出面了,此事已非咱们能做主的了。”一名年迈的粮商叹息道。
…………
韩国夫人府邸。
今日府上有客人,客人很神秘,还没进门前,韩国夫人已屏退前院所有的下人,单独敞开侧门,客人径自入内,坐在前院的花厅里。
韩国夫人今日未设宴,而是亲手为客人调配茶羹。
大唐喝茶很繁琐,茶这个东西并不属于平民百姓,连暴发户都没资格喝。
它是专供权贵和文人雅士的,不知什么人传下来的道理,说茶羹的调配暗合儒道,各种姜蒜油按严格的比例掺入其中,品茶时能品出人生百味,先苦而后生甘津等等。
韩国夫人不仅妩媚善饮,也是烹茶的高手。
碾茶,炙烤,佐配,一番行云流水的操作,铁鼎内的茶汤已沸腾。
木勺舀起茶汤,倒入一只精巧的瓷杯中,韩国夫人笑靥如花,伸手相请。
客人是一位年约五十多岁的老年人,白眉白须,面色微沉,不怒自威,顾盼间有雄视之势,像一只盘踞在山林巢穴,悠闲舔着爪子的猛虎。
“妾身手艺粗鄙,微末之技,贻笑方家了。”韩国夫人谦逊地笑道。
客人含笑端杯,浅浅地啜了一口,阖眼默品半晌,方才缓缓道:“夫人过谦了,此茶品性高远,甘苦绵长,恰如大道之沧桑,上下而求索,善哉。”
韩国夫人笑着微微屈身:“王家主谬赞了。”
客人姓王,正是太原王氏的族长王行琛。
并州,本名“太原”,不仅是高祖李渊龙兴之地,同时也是太原王氏千年祖源之地。
太原王氏的历史,最早可追溯至周朝,据说是周灵王的太子姬晋的后裔。
王行琛坐姿端正,面对韩国夫人妩媚妖娆的风情,他也丝毫不为所动。
“夫人,今日冒昧登门,有件事想与夫人细说。”
韩国夫人在王行琛面前也很端庄,千年门阀的家主面前,她也感到有压力。
“家主请说。”
王行琛沉吟片刻,道:“昨日听说有江南道的粮食约一万余石进入并州城,据说是天子下旨赈济,夫人与天家沾亲,不知此事确否?”
韩国夫人一怔,摇头道:“妾身在并州已居半年,回到并州后,与天家甚少来往,实在不清楚。”
王行琛淡淡一笑,道:“夫人何妨派人飞马赶赴长安,此地离长安虽距千里,八百里疾行的话,来回不过数日,此事关乎河东道无数粮商身家性命,当然,也包括夫人的,还请夫人赶紧派人确认。”
韩国夫人迟疑了一下,低声道:“王家主,天子纵是从江南调拨粮食,至少也需数月,不会那么快的,妾身以为……不实。”
王行琛笑了:“老夫也觉得不实,但那位新任的刺史李钦载却有些斤两,若果真不实,李钦载为何敢以四十文的高价收粮?前日他已花出去整整五万贯,五万贯可都是真金白银,大家亲眼看着给的。”
“粮食收得好好的,为何昨日又突然称病,说什么待病好了以后再亲自主持收粮一事,这病……呵,未免来得太巧,太蹊跷了。”
“刺史府这头刚刚称病,江南道的粮食后脚就运进了城,据说今日有粮商求见李钦载,他仍避而不见……很明显,李钦载已事先听到了风声,知道江南的粮食马上将至,粮价一定会狠狠回落。”
韩国夫人勉强一笑,道:“不管真相如何,若并州粮价回落,咱们也没损失,大不了把粮食运出去,卖给别的城池便是。”
王行琛捋须皱眉,缓缓道:“道理没错,可老夫总觉得不安,所以需要借助夫人在长安的人脉,打听天子的口风,首先要证实天子究竟有没有下旨征调江南的粮食。”
韩国夫人沉默许久,忽然道:“王家主,卖粮的事……妾身想退出了。”
王行琛饶是人老成精,亦不由惊讶地睁大了眼:“什么?”
“妾身说,我不干了,就此收手。”
王行琛表情不见喜怒,眼中却露出精光:“夫人三思,事已将成,没有半途退出的道理,你我的身家可都投进去了。”
韩国夫人认真地道:“妾身已三思过了,钱财没了可以再赚,但我不想在并州把命丢了。”
“夫人何出此言?”
韩国夫人脸上突然露出苦涩之色,低声道:“李钦载此人……王家主怕是小看了他,观他上任并州后,虚虚实实,实实虚虚的行径,绝非简单之辈。”
“与他为敌,妾身毫无把握,一不小心便会身首异处,尤其妾身的身份……”
王行琛脸色渐渐沉了下来,冷声道:“夫人早已涉事其中,此时收手,怕是来不及了吧?”
韩国夫人的表情却渐渐变得坚定起来:“此时收手固然亦难脱罪,但至少是活罪,若继续与李钦载敌对下去,妾身的性命委实难知生死,两害相权取其轻,妾身只想活命。”
王行琛语气越来越冷:“你倒是收手了,可曾考虑过我们?你一个举动,会害无数人头落地,莫非你不明白。”
韩国夫人伸手捋了捋发鬓,忽然露出了熟悉的妩媚风情,嫣然笑道:“妾身自身难保,别的事可就管不着了,此间事了,妾身马上回长安,天子必会庇我。”
王行琛盯着她的脸,眼神突然闪过一丝杀意,随即很快恢复平静,淡淡地道:“人各有志,不可强求,既然夫人打定了主意,老夫不勉强。但求夫人自保则已,莫出卖了我们。”
韩国夫人娇媚笑道:“妾身与王家主相识多年,怎会出卖老朋友,王家主多虑了。”
俯身舀起一勺沸茶,韩国夫人笑道:“茶汤正沸,火候正好,王家主再品一品,味道与刚才更有一番变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