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锦蓉把面前的茶杯推给林叶，林叶俯身道谢。
“早听闻大将军年少有为，知你年少，此番见了才知竟是如此年少。”
只说年少而不说有为，这位老先生看来真的不怎么喜欢林大将军。
林叶倒也不在意，他来，毕竟是来求教的，既然是求教，就该拿出个求教的姿态来。
“老院长也是真的老,没见之前就听说老院长老了，见了才知道竟是老成这样。”
这少年，好姿态。
萧锦蓉的脸色果然更难看起来，但他倒也不至于翻脸。
“我自然是知道老了，不然也不会从歌陵回老家来，说老了，倒也还动的了些力气，家里种养了些菜,若有黄口小儿来偷，我这一把老骨头还赶得走。”
林叶道：“偷菜也还好,就怕有些人不是偷了吃，就故意祸害你，一颗都不带走，把园子都给你薅秃了，那才恶心。”
萧锦蓉眉头皱起。
“大将军觉得我那菜如何？”
“我觉得很好，根正苗翠，瞧着就水灵新鲜，所以也最让人惦记。”
说到这,林叶看了看萧锦蓉的头顶，还盯着看了一会儿，这让萧锦蓉对他更为讨厌，哪有少年郎如此无礼的。
不就是秃了些吗。
林叶道：“老院长刚才用话点我，其实也不必隐晦着说，我年少学问低，又莽撞粗鲁，总是喜欢说话直接些，拽文的我倒也不会。”
他笑了笑道：“院长大人以为我是来偷菜的，还是祸害你园子的？”
萧锦蓉道：“那就看大将军自己了。”
林叶笑了笑,起身道：“告辞。”
这话倒是把萧锦蓉说的微微一愣，林叶莫名其妙的来了，莫名其妙的说了一番话,然后突然就要告辞。
他虽然不熟悉林叶，可这几年，大玉之内的年轻人有几个能盖住林叶风头的。
所以说不熟悉，对于林叶之名,萧锦蓉也是听的耳朵里都要起茧子了。
第一次见面林叶确实不讨喜，他觉得这少年身上处处都挂着小人得志四个字。
偏偏就是觉得应该赶走林叶的时候，林叶自己要走。
“大将军，既然刚才已说了，更喜欢说话直白些，那倒不妨把来意说明了再走。”
萧锦蓉跟着林叶起身。
林叶道：“没什么来意，见园子里的菜没被薅干净呢，说明院长大人懂得护住自己东西，黄口小儿来偷菜苗,老人家还能奋起驱赶......”
林叶说到这一回头，看向萧锦蓉问道：“那院长大人的名声呢？也快被人薅没了吧。”
他更为无礼的指了指萧锦蓉头顶：“院长大人发愁的时候薅自己头发都这么狠，就没想过，不让别人来毁你的园子？”
萧锦蓉怒道：“我头发少是为国操劳累的，与.......”
说到这戛然而止。
说完后摆手：“送客。”
林叶抱拳俯身：“多谢院长大人款待，临走之前我在多句嘴，方才来的那些人若真是虚心求教的，说明日来就一定会来，若不是，明日怕是不会来了。”
萧锦蓉道：“大将军明日也不用来了，我这园子里的菜，谁也祸害不了。”
林叶笑着点了点头，转身走了。
回到村口，亲兵校尉庞大海上前问道：“大将军，怎么样，那老头儿来劲不？”
林叶一脚过去。
庞大海嘿嘿笑：“都说这位老先生是大玉第一高人，在武院数十年，教导出名将近百人，放眼大玉两百年，无一人可比肩。”
林叶道：“拍马屁在人家听不到的地方拍，等于没拍。”
庞大海：“属下意思是，这么牛皮的一个老人家，涵养不好。”
林叶：“你怎知老人家涵养不好？”
庞大海：“涵养好就不能把大将军赶出来。”
林叶又一脚。
庞大海问：“大将军从进去到出来，前后也不到一盏茶，想来是老人家没听进去大将军的话，觉得大将军不是好人。”
林叶道：“说错了一半。”
庞大海：“哪一半？”
林叶道：“我的话他听进去了，而且进去的很深。”
庞大海点了点头，然后说：“那属下刚才不也猜对了一半么......”
不是好人。
林叶问：“刚才村子里出来那些人,往哪边走了？”
庞大海指了指：“往北，看装束是冬泊人，应该是吃了闭门羹就回冬泊去了吧。”
林叶道：“如果是冬泊人，他们明日还会来，冬泊人现在可不怕吃闭门羹，只要能让冬泊变强，他们闭门翔也可以吃。”
庞大海想了想，恶心了自己一下。
闭门翔？
还得自己掏？
林叶继续说道：“若他们明日不来......或许会有些问题。”
庞大海眼神一亮：“既然可能会有问题,那刚才大将军一声令下，我们就把人都拿了。”
林叶道：“没必要。”
说完这句话后他又思考了一会儿,隐隐约约的觉得自己是不是有什么想的不够透彻。
但这事真的没什么可再往深处想的，谁又能想到娄樊帝君会跑到大玉来。
这种事你就算揪着林叶的耳朵......不，就算是揪着天子的耳朵说，天子也不信。
哪怕林叶与天子，是这世上最会猜人心的两个人了。
“走吧。”
林叶拉过照夜麒麟，看了看那马，那马似乎还有些不适应，虽是好马,在天子手里的时候可没人这么可着劲儿的骑它。
就在这时候，之前对林叶不怎么客气的那位年轻人跑了出来，到林叶近前后俯身一拜：“大将军请留步，我家主人说，大将军远来劳顿，如此就让大将军走了，不是我家主人待客之道，所以想请大将军吃过饭再走，还望大将军不要推辞。”
林叶问：“院长大人家里只有些青菜，我这人喜吃肉,便不回去了，他的好意，我心领。”
说完翻身上马。
那年轻人无奈,只好又一溜烟的跑回去请示，等他再回来的时候，却见林叶他们早已走远，只留下一股烟尘。
这名为金鱼的年轻人一脸懊恼的回去,嘴里还不停的骂着那林叶当真是个没礼数的家伙。
咱家院长大人这数十年内，教出来多少将军多少大吏，纵然你林叶现在风头无两，又怎么敢在我家院长大人面前放肆的。
回去之后，见他撅着个嘴，萧锦蓉就猜到了林叶已走。
“年轻人啊......确实和我们这些上了年纪的不一样，上了年纪的讲究个人情世故，就算不是来求你的，也会把辈分和地位看的重要,总是要客客气气。”
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看起来心事重重。
金鱼道：“要我说，院长大人就不该理会他，他走就走，还去请他两次，真是好脸色贴了冷屁股。”
萧锦蓉道：“你这资质，也就适合陪着我回来种种菜了。”
金鱼更懊恼了。
萧锦蓉吩咐道：“去收拾一下我的衣物，然后去和本地的官员说一声，借一辆马车来，再借三五个随从护卫，我要回歌陵。”
金鱼都惊着了。
四年了，院长大人回来这四年都未与地方官员打过交道，人家来了无数次，院长大人是一根毛的面子都不给。
又突然说要回歌陵，这就更离谱。
金鱼还记得，院长大人说过的，此生大概是不会再回歌陵去了。
他当时还说，也许院长大人受不了这家里的清寒，怀念歌陵繁华,兴许哪天兴致起来就回去了呢。
院长大人说，歌陵城里哪有什么繁华，那繁华都是水火假象，水深火热的水。
“去吧，愣着什么？”
萧锦蓉道：“人家来就已经把话说的清清楚楚了，我那两个宝贝弟子现在成了朝廷心腹大患，新君想动手，又不想耗费钱粮物资,更不想死太多人命。”
金鱼这才恍然：“院长大人的意思是，新君是要请院长大人回去出谋划策？”
“请？”
萧锦蓉道：“你就当是来请的吧......刘廷盛郭戈鸣这两个人若真的反了,你猜，我还能再这继续种菜吗？”
金鱼脸色大变。
“可是......可是院长大人都已隐退四年了，那两个人纵然干出些什么出格的事来，也与院长大人没有丝毫关系。”
“别自欺欺人了。”
萧锦蓉道：“刘廷盛和郭戈鸣，赴任之前都来找我，我也分别给了他们两个对策，如今两人做大，与我出的主意能说没有丝毫关系？”
金鱼道：“那......回去之后,会不会......危险？”
萧锦蓉道：“危险可不在歌陵城里，新君得让人看着宽仁大度。”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金鱼理解不了，他说的更明白些，也就把金鱼吓坏了。
新君若真的不想靠打仗来评判，那最好的办法，自然是让这位德高望重的老院长，亲自去劝劝那两位得意门生了。
若能劝得动，那两人或许也能得个善终，辞去官职,交出实权，也找个地方种养蔬菜，挺好。
若劝不动,再开杀戒就是了。
只是那时候，萧锦蓉也是为评判出过力的，所以他也还能回到这小村子来。
不出力......
园子给你薅秃了。
原本萧锦蓉打算第二天一早上路，也不知怎么又改变了主意,让金鱼快点去接马车，家里人把东西收拾好，但萧锦蓉也没打算带着他们，只带着金鱼这一个贴身伺候的就罢了。
马车借来之后，萧锦蓉就带着简单的行李就出发了。
他这一走，倒是也恰好避开了场血光之灾。
走了大概两个时辰之后，到了一处可歇脚的地方，萧锦蓉一下车，就看到林叶的人正在路边架起一口大锅煮着什么,远远的就闻着香味。
萧锦蓉整理了一下衣服，朝着林叶队伍那边过去。
林叶回头看了一眼，又看了看那锅，心说这位院长大人的速度，确实出乎预料。
若能预料，从人家院墙外边的猪圈里偷一头猪做什么......
萧锦蓉上前，笑了笑道：“看来今天这顿晚饭，要叨扰大将军了。”
林叶连忙说道：“哪里哪里，多谢院长大人款待。”
萧锦蓉道：“大将军去我家里的时候，已谢过我的款待，现在，该我谢大将军款待了。”
林叶道：“不能，还没出这个县，都算院长大人款待我的！”
萧锦蓉见林叶这样客气，心说之前自己确实也有些自持身份了，这林叶，看着也没那么讨厌。
林叶看着萧锦蓉的脸色，在心里回应了一句......你能这么想，我也很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