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佑樘一句开经筳,秦墨也是懵了。经筳起自汉朝,宋朝已成为固定的制度,每月自有大小经筳。明初沿袭了经筳制度,但并不规范。毕竟是给皇帝讲课,明初时候朱元章一天到晚处理国事,大大小小的事都要亲自过目,哪里时间听一帮儒臣之乎者也。但治天下还是得尊文臣,经延制度还是逐渐向着规范演变,从不定期变成了一年两期,也就是“春讲”和“秋讲”。每一讲都是三个月,每月三次经延。并且从大明战神朱祁镇时期被制度化,也没办法,朱家人皇帝没几个活得长,易产少年天子。朱祁镇继任大统时只有10岁,朱右樘继位时和他父亲一样都是刚成年,少年天子不仅要临时担负家国重任,更需要不断学习。自大明战神之后的三任皇帝皆是长于后宫妇人之手,对于少年皇帝的学习一事基本都由皇太后点头做主。明朝天子所学的东西和天下的士子大差不差,除此之外可能会多一些理学的经典书籍需要研读学习。例如朱见深以前给当朝皇帝朱右樘特地编写的《文华大训》等定制版读物,还有一些关于驾驭人心之类典籍道理。但经延的作用就很有限了,大部分有效的经延都是较为随意的日讲,而大经延一般都是用来对外表明帝王虚心受谏的大型表演。大经延肯定是轮不到秦墨一个毛头小子上去卖弄的,一般都是一些学问深厚的大臣文官。朱右樘所言的后天经延大概率就是日讲,日讲的地点在文华殿。一般主持日讲的基本都是文臣阁老,要么就是九卿大公。不仅如此,日讲的人选基本都是由内阁拟定的,礼部与翰林院递折子,内阁批准。最后才轮到皇帝选择,权利其实还在内阁手里。现在朱右樘却直接在早朝之上当众点名秦墨主持日讲,这明显不符合礼制。一是秦墨资质不够,二是皇帝绕过了内阁。这怎么行?天下大小事,若是皇权绕过了内阁,这就是文官集团的失败。要知道早在十年前,最招朱右樘厌烦的那个老家伙王恕就曾不停的上折子对朱右樘的生活指手画脚。当时号称两京十二部,唯有一王恕。弘治三君子中,王恕也是脾气最大的。以国家利益为导向,充分贯彻了领导算个球的信念。朱右樘宠幸宦官,王恕站出来说皇上你错了。太皇太后想儿子,孝顺的朱右樘刚准备答应,王恕又跳出来说藩王不得随意入京。常说伴君如伴虎,脾气再好的老虎也是虎。秦墨早就知道朱右樘和内阁这些年闹了不少矛盾,朱右樘也不止一次的用帝王权术摆弄过文官集团。<.文官作大,外相与内相斗争的结果就是出不了名将。天下百姓还是那一批百姓,武勋贵族却被养成了软骨头。说实话,弘治时期的大明的武德还不如成化年间,即使明宪宗在文官中风评不好,但好歹也是干了点实事的。这次,秦墨完全是被朱右樘拿捏住了,直接被拿来当枪使,试探内阁的反应。皇权与内阁的矛盾已经突显,毫不避讳的放到了台前。想通关键的秦墨站在殿下,浑身如同爬满了虱子一般难受。心道这特么是什么状元?小媳妇也不受这夹板气!他自己也明白,皇帝看重他,和亲近那帮宦官没什么区别。反正都是制衡内阁的力,肯定不会任由他躲在一旁讨清净。大殿之内百官沉默了十秒之后,马东升第一个站出来了。“皇上,此法不妥。日讲侍官人选内阁早已拟定,皇帝不可随意破坏体制。”说着,马东升再拜。“还请皇上收回成命!”马东升话刚说完,几个官员就站了出来,手执笏板附议道。“恳请皇上收回成命!”殿上的朱右樘没有发话的意思,殿下又跳出几个御史开始和马东升唱反调。朱右樘只是看着,脸上一副古井无波的样子。他对于这个自己十几年的老部下马东升已经不信任了,也不去想那几个跳出来的监察御史里有几个是真的反对马东升的。监察御史骂完,还有他朱右樘什么事?难不成再对老臣苛责吗?那岂不是要寒了百官的心?朝廷之上,是人是鬼谁能完全分得清。朱右樘有些乏了,他的目光扫向刚提上的兵部尚书刘大夏与左都御史戴珊。即使刘大夏是马东升向朱右樘提名的,但并不代表两人和睦。比起马东升,朱右樘更信任刘大夏和左都御史戴珊。刘大夏见状站了出来,沉吟说道。“老天官所言有理,朝有朝制,祖有祖制,制度不可废。但,日讲一事需倒不必如此大动干戈,让秦编撰担任一次日讲官倒也不为过。”左都御史戴珊也站了出来,出声附和。秦墨站在漩涡中间,看见越来越多的红袍官员站出来逼逼叨叨,不由在心里叹了一口气。特么的,真是没有人权了。秦墨已经完全听不清这帮人在吵什么了,只知道没有持续多久,最终还是以朱右樘获得胜利结尾。秦墨没能逃掉日讲的差事,必须在后天站在文华殿中传输干货。散朝之后,康海几人找到了苦着一张脸的秦墨,纷纷对其称手祝贺,祝贺他能走上日讲那个位置。“这又不是什么好差事!”秦墨叹了一口气,目光扫过三人,“你们谁能帮我写一篇讲章?”讲章是就是草稿,要上交给内阁审批的,并不是什么话都能乱讲的。“那不行,秦兄,那不合规矩。”康海连连摆手,开玩笑,这种东西能乱写吗?“秦兄不必自谦,以秦兄的学识,打磨一篇讲章出来有何难?”李廷相也是半开玩笑的说道。“我们可无福消受,秦兄还是自求多福吧。”说罢,康海、李廷相、孙清三人摇摇头,一个个轮流拍了拍秦墨的肩膀,摇头离去。并非他们不仗义,这东西就是一步登天的玩意。他们根本就不会,如何能帮上忙?讲得好,对于将来的仕途来说一定是坐火箭的速度,但是讲不好......这种事情不好插手,也没法插手。秦墨一人走出宫城,路上也没人和他打招呼,现在他就是舆论漩涡中心,人人避之不及。秦墨也没回府,而是一个人回了那个四人的小院子。下午康海也来了,三人都守在外院讨论着秦墨日讲的内容,虽不能进言但并不妨碍他们对此进行关注。“我听他们说日讲其实也不用准备太多。”孙清皱着眉开口道,“开讲前礼节往往繁杂,即便是日讲有上百官员听讲。”“而且日讲一般是两个讲官,前面那个老大人说完,秦兄再讲也没剩多少时间了。”“孙兄言之有理。”李廷相若有所思道,“这样一说,秦兄讲的内容其实也没那么重要,只要不出错即可。”“不出错就是最好的结果了。”康海擦了一把汗说道,环视两位好友说道,“若是换做我,恐怕得彻夜难眠。”另外两人也纷纷赞同的点了点头,这种突如其来的君恩,一般人真是无福消受。要知道日讲也是经延,学生只有皇帝一个。内阁大学士与六部尚书还有九卿都要参加,大半个朝廷都到场。若非是学问深厚的老臣,一般人还镇不住场子。先不论讲些什么,能流畅开口就很不容易了。“听说李阁老喜欢讲孔孟,说中庸。”康海也说道,“那秦兄该讲什么,他的本经吗?”秦墨的本经是春秋,朝廷内大臣都是进士,治春秋的人也不少。若是当场出错,那可要贻笑大方了。吱呀一声,院内的门推了开来。秦墨打着哈欠从里头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份书信手稿,像是刚写完的讲章。“这......”李廷相见状直接站了起来,语无伦次的问道,“秦兄,你这是写好了要送去交差吗?”“是啊。”秦墨甩了甩手腕,“累死了,本以为考到头了,这辈子都清闲了,没想到还得奋笔疾书。”“秦兄,你这才写了多久啊?日讲内容,不可如此草率啊!”李廷相好心劝阻道。“时日还早,再去改改吧。”一旁的康海也劝道,“毕竟是给皇上讲课,不容半点马虎啊!”“是啊。”孙清也坐不住了,秦墨可是他们这一批的状元,随意行事也会拉低众大臣对壬戌科进士的好印象的。“仕途大事为重,秦兄万万不可如此草率行事啊!”秦墨回过神来,看着三人一脸的紧张,不由笑着问道。“你们不想知道我讲的是什么吗?”“这个......是可以说的吗?”三人都迟疑了,毕竟是后天日讲的内容,他们是没资格去听的。“开海禁。”“咳咳咳!”康海没忍住,一惊被口水呛了满怀。李延相与孙清也没好到哪里去,两人瞬间倒吸了一口冷气,对视一眼后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疯了?“秦兄,寻死大可不必如此着急!”李延相半天憋出这么一句话。闻言,秦墨哈哈哈大小,拍着李延相的肩膀说道。“骗你们的!”他当然没碰海禁,除非真是活的不耐烦了。若是他真的头铁提了一嘴,恐怕还没等他说几句,弘治年的一群老臣就能活撕了他。现如今朝廷之上站着的大半都是老臣,经验丰富但并不会有太大的野心。像王越那样三次打到鞑靼老巢那样的老疯子还是少数,多数都是守旧一派。这注定打破制度的人会受到围攻,更不要想建立什么伟业。当一个朝代,悍臣需要向宦官下跪祈求庇佑,这才能获得挥展能力的机会时,说明这个朝代也就那样了。想要成就朱元章与朱棣一朝的伟业,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随后,秦墨越过三人,仰天大笑出门去。只留下懵逼的康海、李延相三人面面相觑,三脸懵逼。最终,秦墨的讲章递了上去。那一天晚上,秦墨也没回那四人小院,在熟悉的接头处找到了张春明。两人再次扮成游方的道士,双双隐入夜色之中。张春明自然是不知道秦墨经历了什么,手里打着方正的灯笼,只是忐忑的说着打听来的消息。“东城那边十来个人莫名恶疾,急火攻心,高烧不退。”“上吐下泻的,那病症看着凶恶得很,师弟,我们......我们真的要去?”“去啊,死了人就不去了,如何能成大事?”秦墨无所谓的瞥了张春明一眼问道,“怎么?怕了?”“自然是怕,还能有谁不怕死的?”张春明一边走一边都囔着说道,“这不是没办法吗?”他是知道秦墨性子的,决定了的事情不会轻易改变主意,即便他不去秦墨也会去。那可是瘟疫,会死人的。秦墨死了,谁来给张小棉续命?无奈之下,张春明也只能抱怨抱怨,想着自己跟着去,若是真有什么事还能替秦墨挡挡。“三年前的夏天,京城里也生过一场瘟疫。”张春明带着秦墨穿过灯火通明的街道,往人声鼎沸处走去。街上酒楼明角灯高悬,放眼望去宛如灯火天带。张春明脚步停在离街边不远处的桥头,等着秦墨追上他的脚步,望着远处人群如烟,侧着脸压低了声音对其说道。“但没有记载伤亡,只是粗略的描述了大概是患病人数。病来得快,去的也快,异常的蹊跷。”......就着宫灯,二娘看着秦墨寄来的信件,不由莞尔。上面草草的写了几句话,敷衍二字都快要溢出纸面了。她找了代写,他回地敷衍,倒是也谁也不亏欠谁。一旁的问秋倒是有些愤愤不平,站在一旁挥舞着小拳头说道。“小姐,公子欺负人,我明明写了那么多字,八张信呢!结果,结果公子就回了那几行字?”“本就没什么大事,无妨。”二娘笑了笑,吩咐道,“取笔墨来,我给他回信。”“那小姐可不能放过公子,一定要好好质问他!”问秋不依不饶的说道。“问他什么?”二娘有些好笑的看着自己的侍女。“真情实爱也好,虚情假意也罢,我和他心里装着的只有各自的野心,我能问他什么?”“难不成问他爱不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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