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霁无瑕面上带有几分兴趣，她开始好奇，这名唤作素清阅的后辈，在听到她家这位的话后会做出怎样的反应。

    这名后辈的想法虽然没有明言，但她能猜到。

    因为，见多了。

    一个人的思想与眼界，会被所处的环境，接触的人事物，以及个人实力所影响。

    只有目标，却找不到可行的道路，又觉得其他人所行的道路与自身理念不符，而不愿去尝试，最终只能进行周旋与制衡，让形势急转直下。

    另一个时空便是这样，霁无瑕曾亲身经历，亲眼见证，所以，她才能够真正理解蔺重阳的想法。

    理想中的百代盛世，当真遥不可及？

    其实不然。

    理想的实践与修行路其实很像，没有目标，看不到方向，自然不会有进步。

    若后继者没有足够的实力，以及令人信服的理念，乱世必将重启，这句话放在蔺重阳身上，无疑要比其他人更加契合。

    以一人之力拉着整个时代不断前进，其中难度自是不必多言，幸好他出身不错……

    时代进步三教便会获利，而蔺重阳愿意带所有人前进，内部的阻力会随着时间推移不断降低，当今时代背景，改革只能由内而外、由上至下。

    明知后辈可能无法完全理解他，依旧在保留核心理念的前提下，让薪火不断进行传承。

    这是与时代必要的妥协，不然，另一个时空的局面便是前车之鉴，后来者会总结前人的经验，争取让自己不会犯相同的错误。

    素清阅沉默了片刻，而后开口询问道：“先生可有想过，过程中被牺牲的无辜者？”

    “此事，还轮不到他们来牺牲。”蔺重阳将茶杯放回到桌面上，再次开口，却没有详细解释：

    “等你真正了解这条道路，自会明白一切，哪怕到了我之境界，依旧无法保证，自己每一次做出的选择与决定，皆绝对正确。

    但是，路终究需要有人去尝试着走……”

    “你现在与他讲这些，作用不大。”但他终究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霁无瑕出言打断了他：“等你看过这本书后疑惑自会得解。”

    一本寸许厚的书册被她化出，放在了素清阅的面前，封面上写着《理念与路线概论》。

    蔺重阳转头看了妻子一眼，不得不说，这本书出现的正是时候，以两人之间的默契，他在看到书名的一瞬间便把关窍想明白了。

    “这。”少年愣了一瞬，而后道：“多谢夫人。”

    “你之阅历终究因为年岁而差了些，等以后修行有成，可以前往各地去看看。”

    虽然，蔺重阳有着愿意一遍又一遍，与他人阐述自己想法与见解的耐心，但素清阅无法理解，说再多也是浪费口舌。

    针对蔺大主事的一系列理念，霁无瑕有抽出闲暇时间进行整理，很适合年轻人来看。

    蔺重阳与素清阅说道：“你将书中内容与今日谈话对照，若是依旧无法理解，可以再来找我。”

    此书若是出自他人之手，那其中内容十有九成九会出问题，因为没有人知道未来会怎样，解读出来的信息，必然会因要素的缺失而出现偏差。

    “晚辈明白。”素清阅将书册收起。

    如今的他确实是处于一知半解的状态，先天比别人聪慧是优点也是缺点，他需要相应的阅历。

    须知，纸上得来终觉浅……

    霁无瑕与两人说道：“晚饭便留在这边吃吧。”

    萧无人与素清阅之境界终究还是后天，没有辟谷，如今太阳都落山了，留他们吃个晚饭自是理所应当。

    蔺重阳又用了些存货，简单烧了些道菜。

    除了这边吃的，还有给最光阴等人，以及粹心殿那边送的，让他们离开的时候一并给带过去，反正都洗手烧菜了，烧多少不是烧。

    事实上，两人还是很有眼力的，吃完晚饭的同时还包揽了洗碗筷的重任。

    将一切收拾妥当，带了食盒的两人直接请辞。

    这个时辰，再留在这里就有些不知好歹了。

    …………

    事实上，《理念与路线概论》这本书写的相当有水平，霁无瑕这位主事夫人可非是花瓶，当年也是一人一剑在北境行侠仗义的侠女。

    纵观儒圣明德一脉，与她有相似际遇者，也就某位侠儒尊驾，两人皆是脱出江湖加入儒门。

    行侠仗义救不了百姓，更救不了苦境。

    因为曾身在江湖，所以，她对江湖人的习惯与想法十分了解，明白侠客与寻常江湖人的区别，更清楚他们给这个世道带来的影响。

    与蔺重阳一同经历过那截然不同的时空，亲眼目睹过未来的苦境，所以她能够理解他做的一切。

    当素清阅真正开始研读这本书时，才对蔺重阳的理念以及这一脉的路线，有了具体的认知，那是从底层百姓出发，真正的救世之法。

    书中甚至以青楼为例，讲述了世人所知晓、所关心的皆是名伶，却从未在意过的幕后故事。

    就如同江湖人同样在追逐强者、名利，却总是下意识的忽视过程中的牺牲，忽视无辜者流下的血液与留下的尸骨，进而将牺牲当成是理所当然。

    苦境，或者说苦境百姓，需要的是秩序。

    江湖在某种意义上，其实，是混乱的代名词。

    就算是卫护苍生之人，也并不一定是真的在乎天下苍生，可能是因为敌人危害了他们的利益，或者伤害到了相关之人，他们不过是因此反击罢了。

    所以蔺重阳心中不喜欢江湖，正所谓一朝英雄拔剑起，又是苍生十年劫。

    苦境需要秩序，需要发展……

    在明悟这一点之后，再回想先前的谈话，素清阅直感茅塞顿开，哪怕并未将书中内容完全吃透。

    但是，他还年轻，还有时间去亲眼目睹，亲身见证。

    正因如此，他选修的第一门课业，并非是剑道亦非是韬略，而是民生。

    有文熙载这名外祖父存在，再加上背靠文、素两大世家，素清阅自小都是锦衣玉食。

    只有先了解民生，了解百姓，他才能顺着这条路继续走下去。

    救世之路，他已经找到答案。

    如今要学习的，是如何走向终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