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皇争天而去,此后,天空就维持着这样的状态,很久很久。
没了昼夜的更替,所有神洲上的人们都已经不清楚到底过去了几日,只知道这天,就这样汹涌震颤了好久,好久。
“他,已经强出了当时的我太多。”
这段时间,林诡就一直在原地注视着,而他的身边,段天机的残魂也凝聚而出,一同欣赏着他这位老友的争天异象。
二人都清楚,入了天痕,便会直面天道,其实就是进入了当初林诡借着阵法才进入到的那处天道空间。
更加可怕而又壮烈的战斗,在那里,还在继续着。
“有没有可能,二和尚能赢呢?”
深深看着空中的裂隙,林诡问道。
听到这样的问题,段天机笑了,但他还是耐心地回答道:
“若天道并非是天道,或许他真的能赢,只是可惜,天,终归是天。”
回头看向林诡疑惑的目光,段天机继续解释道:
“它成了天道,所以在这神洲之上,它永远都不会败,天道不败。若它真的败了,它也就不再是天道了。”
“呵,很绕。”
“确实,这是纠缠着每个时代争天之人不知多少个纪元的悖论。天道不败,如何赢他?即便赢了,它已不再是天道,又是否算是真的赢了?”
“那这个悖论,你解开了吗?”
“我解不开,但能窥探到了些许。”
“说来听听。”
“大道五十,天衍四九,在最开始,或许并不是在说天道掌控着大道,而是这神洲的大道,本就有缺,占了这个缺位,也许就是它能够成为天道的原因。”
听到这里,林诡若有所思,良久后,他有些许明悟道:
“占了缺,成了天道,因而它得以不败,若是真的能让它败了,其实是将它从那大道的缺位上,拉了下来。”
“没错。”
“但缺位仍在,总得有什么东西补上去,可上去的,又是一个天道。”
“呵,是了,我在世的时候,也总在问,为何这世间就一定得有个天道?死后想明白了,也总是怅然。”
天道弥补了大道的缺憾,所以拽下眼前这个,总得补上去一个,可再补上去的,又是天道,它,怕是还是会做曾经的事情。
“呵,挺可笑的。”
看着林诡发笑,段天机也附和起来:“是啊,挺可笑的。”
“我是说你。”
“嗯?”有些惊异,段天机看着林诡,有些呆滞。
“这大道,就一定不能有个缺憾吗?世间一切,皆有圆缺,这大道,就不能有?或许有了这道缺憾,大道,才真的圆满呢。”
这话一出来,段天机痴愣了良久,终于,他含笑点头:
“好啊,说的对啊,倒是我们这些老家伙们,钻了牛角尖了。”
随即,他满意地看了看林诡,笑道:“我和归一,没有选错人。”
在林诡与段天机交谈之际,天空,终于有了变化。
举目看去,天色,开始渐渐恢复了正常,那道深深的天痕,也渐渐弥合了起来。
无数玄雷,开始轰击起了那座直插云天的雾霭山,带着愤怒的情绪,企图将它磨平。
此情此景,林诡自然是明白,二和尚,没能赢它。
当然,他也并未打算赢它,他只是为了畅快,而它,也必定付出了极大的代价。
识海中,一缕淡淡的刀气拉过了林诡的思绪。
进入识海,林诡看到了二和尚,尽管只是一道即将消弭的残影。
“贼娃子,该说的,终归还是要告诉你,只是我已经说不完了,就带着你,看看我这一生吧。”
“呵,好,我想看的。”
随着二和尚仅剩的一丝残影没入林诡的神魂,林诡的世界,陷入了黑暗,再睁开眼时,便看到了自家二和尚,那孤苦的一生。
......
跟着他的视角,林诡看到他出生的地方。
那是个破旧而又贫穷的小乡村,从记事起,他就生活在这里,从记事起,他就是一个人。
吃着百家饭,也尝着百家的冷眼,那时,他就孤苦。
后来,战争来了,村子没了,他成了流浪的少年,受尽了欺凌,陪伴他的,也只有孤苦。
直到有一天,他捡到一把刀,那刀已经卷刃了,不知是谁嫌弃不要的,扔在了地上,但他拿起来,视若珍宝。
因为他知道,有这个东西,他就可以不被欺负。
本就孤苦的他,将全部的寄托,都放进了刀里。
后来,神洲大地上出现了一位新星般冉冉升起的刀客,没什么过硬的修为和境界,但他的刀,却比任何人都刁钻。
很多与他交过手的人都觉得,这个人本身,就是一把刀,比他手里的刀更像刀,冰冷,而又锋锐。
只是这样的一位刀客,却并未被任何势力拉拢,没办法,他太冷漠,也太孤傲,没有任何势力愿意真的接纳他。
更重要的是,他曾经的经历也让他无法相信任何人,他只信自己手里的刀。
当然,即便只是孤身一人,他一样可以鲜衣怒马,一样可以侠气凛然,神洲上,一位带着斗笠,年纪轻轻便长了两撇翘胡的刀客,成了一个美好的传说。
他总帮助那些受这世道欺辱的人,也让他成了流传在天下人口中的佳话。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孤苦。
有一天,他遇到了一个下棋的人,他们年纪相仿,很聊得来,两人相约去了一处神洲之上的秘地,据说是这下棋的搞来的消息。
只是这秘地一遭,却改变了两人的一生。
他们知晓了这世上真的有那么个存在,在操纵摆弄着这天下人,他们不服,他们怨恨,他,更甚。
原来他从未摆脱的这孤苦,都是天道的安排,天道就让他孤苦,没有缘由,他就该孤苦。
那天,他站上山巅,痛骂苍天,一夜不停,哪怕空中玄雷,劈得他满身伤痕。
之后,他将一切都寄情于刀,因为他要用手里的刀,砍了那个天道,而他,也只有刀了。
一日日的苦修,他以刀证道成尊,渐渐的,成了人们口中的刀皇。
但他没有停,他还在为了斩杀天道而努力着,他也知道,那个下棋的,一样没有停下。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很久很久,直到有一天,他和那个下棋的一起,遇见了那个女人。
她美的不像话,让他这个只知道挥刀的杀胚子,也难以抑制地心跳加速,悸动不已。
当然,下棋的好像也看上了她,他甚至看到了棋盘上的口水。
于是,这位绝美的女子,给了他的人生一抹别样的眼色,他们开始追求她。
可后来,他们知道了一件事,这位绝美的女子,受到了天道的诅咒,诅咒她一生都难寻良配,一生都孤苦万分。
但凡是得到他的男人,都会遭受天谴。
他笑了,这不是巧了吗?这世上要是真有人不怕天谴,那肯定就是他了,他巴不得好好的和天道过上两招。
于是他告诉她,他不怕,他愿意为了她付出一切。
只是,最后女子并未选择他,而是成了天道的使徒,他不怪她,天道下的诅咒,也只有为天道服务,或许才有办法得解吧。
只是偶尔想起,还是有些难过,他是真的愿意为了她付出一切,可她,终究还是不信他。
又是很多年过去,那天,他和下棋的聚在一起,听那个下棋的说出了计划,那是一个横跨千年的大棋局,他觉得可行。
但这也意味着,此刻可以去争天的,只能有一个人,留下的,要守着这个计划,到它有机会完成的那天。
他不愿意干这个事情,他就想争天,畅快,是他所剩无几的追求了。
所以二人相约打上一架,赢的人,畅快地争天,输了,苟活千年。
面对那下棋的浩瀚的一掌,他想都没想,抬手便轰出了一拳,所以,他输了。
他早该知道这货就是个无赖,就是个骗子,所谓的较量,其实就是一场猜拳......
可惜,输了就是输了,他一辈子,该认的,都会认的。
羡慕地看着那下棋的争天而去,而他,披上了一层厚厚的雾霭,消失在了神洲中。
茫然地游荡了一百多年,岁月在侵蚀着他,却始终带不走他,他的强悍,已经战胜的岁月,但他,依然孤苦。
那天,他看到了一个小姑娘,她说出的宏愿让他心神往之,他想帮她,他也确实这么做了。
连他自己都没有想到,这个舞丫头,真的开辟出了一个国家,在天道未曾伸手的魔地,开辟出了一个国家。
他很喜欢这个小丫头,处处都在照顾着她,可他看到了,天道,小气得很,没放这样可爱的小丫头久活。
那个秋天,他在重病缠身的小丫头身边,摆弄着她爱玩的玩具,虽然她早就不爱玩这些了,她,都已经是个皇帝了。
临别时,舞丫头跟他说,让他帮她好好看着这个国家,给它自由地发展,不被那些外力侵扰。
他答应了,自己家的小丫头最后的要求,他能不答应吗?
于是,那天之后,神洲上少了个刀客,却多了个老僧,凤鸣没了个柱国,却多了一座安国的山。
岁月和生死,又让他重回孤苦。
又是不知多少年,他早就懒得数了。
意外从山崖上解救了一位过路的行商,却终究是没能救活,所以他只能把这行商的儿子养在了身边。
这小子很聪明,赚钱的路子一个接着一个,让他不由赞叹。
这小子也喜欢听故事,或许是他太孤苦了,喝了些酒,话匣子就打开了,跟这小子讲了自己的故事,讲了那个计划。
他却没想到,这孩子哭了一晚上,第二天告诉自己,那个下棋的计划不好,这样的计划,太苦了。
笑了笑,他也这么觉得,但他终归是还得等下去。
那天之后,这个小财神不辞而别了,他说他会下一盘新的棋出来,比那下棋的好,等他下成了,自己就不用再孤苦下去了。
他笑了,却没能拦住他。
一千年了,当心底的那方棋盘再度显化,他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顺着指引,走入了一片奇怪的密林。走遍了神洲,他也从没见过这个地方,就像是凭空出来的一样。
密林深处,他看到了那个襁褓中的男婴。
踌躇了良久,太多次的重回孤苦,让他有些不敢再接受亲昵,强大的他,都有些拘谨。
终于,像是鼓足了勇气,他温柔地抱起了男婴。
看着怀里的小家伙睁开眼睛,好奇地把弄着他的胡须,他笑得像个孩子:
“嘿嘿,小家伙,贼头贼脑的。”
随着他的离去,密林也在缓缓消退,仿佛从来没出现过。
天地间,此刻好似只剩下了他,抱着孩子的背影。
背影下,那个孩子,此刻的林诡,听到他说:
“贼娃子,你,是我的一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