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谢背水、念昔两位日日月月岁岁年年。
陈宗贤两年前以八十八高龄无疾而终。萧平安痛哭一场,将那本《奇本草》随陈宗贤葬了,难过了好久。
众人自然不知他这其中故事,还道乃是衡山派有此传承,也是称奇,都道,衡山派传承数百年,果然是底蕴深厚。
花四爹道:“走,跟我去琼林苑看看。”
众人这才知道,原来并非这整座岛都叫琼林苑,而是另有一地。跟随花沐容和花四爹一路直入谷中深处。一路之上,巡守之人更多,最后一段路,路边已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花沐容道:“诸位见笑,前面所去乃是我百花谷的命脉,最珍稀的药草和良种都是存放此处,我百花谷研制丹药也在此地。是以不得不多加提防,有备无患。”
沐云烟道:“其实也大可不必。”
花沐容奇道:“为何?”
沐云烟道:“因为你们谷主啊,她这么好看,人家送东西还来不及,谁会来抢她东西。”
花沐容掩口笑道:“你这小妮子真会说话,姐姐听见,定要笑不拢嘴。”
沐云烟正色道:“我说真的,我以前问风大哥,九州八奇谁最厉害,他还说各有千秋,我问他,你跟别人都打过,跟百花谷主打过么?”
花沐容奇道:“你风大哥?”
沐云烟吐舌道:“说顺嘴了,惊涛堆雪,华山风危楼,是他让我叫他大哥,可不是我无礼。他还假惺惺跟我说,男人怎能跟女人动手。”摇了摇头,道:“不过也是,她这么好看,谁忍心跟她打,我瞧她才是八奇之首。”
花沐容听她叫风危楼大哥,也是微微一怔,但想到她师尊,倒也说的过去。
这谷地之中,竟然还有一处山谷,其中几处大殿,数十座暖棚,井然有序。谷口守卫众人,见是花沐容和花四爹带人前来,远远便躬身施礼,但到了近前,仍是尽职盘问。花沐容也不着恼,耐心说了众人身份,方始得过。
进了山谷,见道旁有数棵大树,高约七八丈,树干都用稻草包起。花沐容看看萧平安,道:“小兄弟可知这是何树?”
萧平安道:“应是‘箭毒木’,又叫见血封喉,它的树液有剧毒,可以擦在弓箭之上。琼州与广南都有,此地过冬有些艰难,不想贵谷也养的这般大。”
花四爹道:“这种货色岂能难倒这位小友,咱们去里面看看。”
两人带着诸人一个温室一个温室的看过去,此间的温室与外面又是不同,房间都不甚大,里面种的花草也少,有些花草甚至是单独一室,都有专人养护。
又到了一处温室之中,一踏入门,便闻香气扑鼻,室中姹紫嫣红,竟是百花齐放,大半的花草都正开着花,甚至还有蜜蜂在其间飞舞。
花沐容道:“诸位或许不知,这好看的花儿可比活命的药草值钱。这些奇花异草,各地都有富商愿意出大价钱来买。”手一指,道:“这个叫猪笼草,长的像个瓶子,乃是我谷自广南东路三岭山寻来。你莫看它貌不惊人,却有一样本事,能抓捕蚊蝇来吃。这几年临安城的达官贵人甚是稀罕,家家要摆上两盆,一株就能卖到五十两银子。”
沐云烟却是一眼看到一朵大花,色泽鲜红,孤零零插在一处,足有三尺来宽,奇巨无比,却是不见一片叶子,连根茎树干也无,惊奇道:“那是什么?”
花沐容眉眼含笑,看看萧平安,道:“小兄弟,这棵你认出来,我才说你好本事。”
萧平安皱眉看了几眼,道:“这个我也未见过。”
花沐容和花四爹都是呵呵一笑。萧平安却又接道:“不过却是好认,这应是腐尸花,又名大王花,大花草。乃是产自爪哇国,全株只有一朵大花,其花之大,未有过之。按书上所说,这一株长的还不算大。”
花沐容笑容一僵,随即却是欣喜,道:“小兄弟,你当真是了得,好本事,竟连爪哇国的事也知道。”
天下草木之多,谁也不可能尽数识得,在镇江沈放给了萧平安等人半个榴莲,萧平安就是不知何物。但这大王花偏偏就记在《奇本草》上。
唐代之前,读书人大多以为,所谓爪哇国乃是莫须有一个国度,和陶渊明笔下的桃花源一样。天长日久变作了笑话,说人记性不好,常说将事情忘到了爪哇国。孰不知爪哇与中原一直有往来,东汉便有使节过来朝贡,当时称作“叶调”。后汉至隋,史书又称爪哇国为“呵罗单”,亦称“陆耶婆提”。到了唐代,来长安的爪哇人更多,又称爪哇国为“诃陵”、“阇婆”。这名字太多,反叫人糊涂。
《奇本草》的编者张宝藏在长安为官,见了不少爪哇人,听闻有此花,也是大有兴趣,仔细询问,收录进来。他这本《奇本草》专收天下奇花异草,有大半原因,也是因为唐时长安的胡人众多,带来不少奇花异草,都是中土未有,才叫他突发奇想。既要拿大唐的奇珍与人家比较,也想遍录天下奇异,以作惊奇。只是他这书中之物太过稀奇,大半他自己都未亲眼见过,天长日久,人人只道是信口开河,书籍大多亡佚。萧平安所得乃是张宝藏手书,只怕已是当世孤本。
沐云烟兴趣盎然,道:“它长的这般别致,为何起个这么吓人的名字?”
花沐容道:“自有原因,这大王花乃是胡商自天竺带来,一共五株。这花本是寄生,旁边这棵树便是它的养分,甚是难活。如今我谷中已养死了三株,只剩这最后一株。还有一株卖给了当朝程松程大人,呵呵,听说此人已到川中为官了。”
沐云烟道:“没听说程松有这个雅好,想是买来溜须拍马。”
花沐容笑道:“小妮子聪明的紧,一语中的。这程松买去,正是此意。他放出风去,说自己买了朵奇花,花开四尺,天下无双。寻常大莲也不过十余寸,四尺大花,朝中自然无人肯信,争相与他打赌。引得韩侂胄大人和皇上都有了兴趣,相约花到之日,一同去观,也为众人赌约做个见证。呵呵,这程松本意就是如此,想请皇上去他家走一趟,他身价自又是不同。可惜……”掩口而笑,道:“可惜他只算错了一件事,小姑娘,你不是好奇它为何叫‘腐尸’这么难听的名字么?咱们近前一观。”
带着众人绕过花丛,朝那大花走去,未到近前,便觉一股恶臭扑面而来,如腐臭的尸体一般,人人都是皱眉。花沐容早掏出丝巾掩了口鼻,道:“程松大人唯独小瞧了这花的味道,咱们谷中先前已对他明言,此花味道有点特别。”说到此似是忍俊不禁,笑的花枝招展,道:“据说当日程府,张灯结彩,花红柳绿,朝中大臣足足来了一半还多,皇上也是准时驾到。当着君王之面,程松带花匠兴冲冲开箱取出花来。此花一出,果然是人人惊艳,连呼惊奇。皇上也下座来观,可还没走到近处,一阵风吹来。”
说到此,突然止住不说,面露惋惜之意,不住摇头。
沐云烟道:“姐姐不要吊人胃口,然后呢?”
花沐容笑道:“还能怎样,程大人落了个尸臭相公的名声,一连几日,上朝之时,人人都躲着他走。”
沐云烟也是笑道:“还不是你们故意骗人,说这花味道只是有些特别。”
花四爹接口道:“我们也未骗他,就是特别的很么。”话锋一转,道:“这程松小气奸猾,挑三拣四,毫无信义。我百花谷本就不愿做他生意。”
众人一路看着奇花异草,与花沐容和花四爹谈笑风生,也是宾主皆欢。
又行到一处温室,那屋子与众不同,只有寻常卧房大小,四面除了一门,连个窗户也未见。更稀奇的是,屋中竟有一颗大树,刺破房顶,郁郁葱葱,亭亭如盖。
未进门,花四爹便正色道:“小兄弟,这里面有一株奇草,养的一直不得其法,也想请小兄弟看看。”他一头白发,杖围之年,此际对萧平安说话,却是十分客气。
萧平安见他说的郑重,连称不敢。
推门而入,屋内却是空空荡荡,只见一截粗大树干,一人合抱,似是这屋中就种了这么一棵树。花四爹自地上拉起一道盖板,下面现出一处台阶。花四爹晃亮火折子,顺着台阶下到地下。
地下室也不大,不过丈许,众人下到其中,几乎已将空地挤满。室内阴气逼人,背后乃是石壁,有水渍渗出。正中一颗大树树根盘曲而下,粗壮的根部一半插入地下,一**露在外。树根之下,盘结之中,累累尽是骷髅。其中一个骷髅,自眼中冒出一棵尺许长的奇草,圆曲而生,有如盘蛇。茎如白玉,分作七节,单叶对生,宽约二指,叶片狭长,通体橙黄,每片叶上都有三个白圈,如同鬼脸。顶端隐隐探出一个小小花苞,其形更是诡异,头顶尖突两角,花托下带着长须,侧面看去,竟如龙头一般。
全瑾瑜心头一颤,情不自禁攥紧了手掌,与云锦书对望一眼,心中都是一个念头,莫非这就是绛仙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