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放险些跌倒,暗骂,好你个臭和尚,说起谎来当真是连眼睛也不眨。拱了拱手,道:“两位大伯,晚辈沈放,代燕大叔问候两位。”
焦无畏大喜过望,上上下下看了沈放几眼,一掌拍在他肩头,喜道:“你便是沈家孩儿?不错,不错!”仰面哈哈大笑。
洪难敌道:“不敢请教姑娘芳名?”
柴霏雪眼睛也不眨,道:“姓柴,名霏雪。”
洪难敌道:“原来是燕姑娘……咦。”
焦无畏一脸恨铁不成钢,给我丢人的模样,一拉洪难敌,语音顿挫,道:“表妹!”
洪难敌“哦”了一声,以手加额,哈哈大笑,道:“瞧我这脑子!”更无怀疑,急忙招呼诸位入席。燕大哥的妹妹和侄儿亲临,今日这大会自是锦上添花。
一番推让,仍是焦无畏和洪难敌坐了主位,柴霏雪和沈放分居左右,其余众人依次落座。席间颇有几位当地的英豪,枯笔书生宋清廉、血刀韩峰、飞云流瀑田骏,都是有字号的人物,也一一上前相见。
郑州虽见衰败,这太白楼倒还不差。焦无畏乃是当地地头蛇,又好面子,为给燕长安扬名,丝毫不怕花钱,席间珍馐美味,琳琅满目。
路上行了几日,众人吃的都是比石头还硬的干粮,嘴里也险险淡出鸟来。沈放和萧平安也不客气,放开肚皮,大快朵颐。
郑州自来人杰地灵,美味无数。席间两道名菜,一鸡一鱼,烧鸡与糖醋鲤鱼,也是别处难见。鸡、鱼乃是百姓菜肴,席间必备,烧鸡与糖醋鱼也是寻常做法。此间这两味,却是另有说法。
烧鸡乃是“老君烧鸡”,相传是民间庖厨专为圣贤老子而创,以老君炼丹火,中药老汤熬煮。汤老味全、咸淡适口、离骨熟烂。老子出生于春秋时期陈国苦县,便是今hen省周口鹿邑县。
河南一地,素有食制烧鸡的传统,各家皆有秘法。到清朝顺治十八年(1661年),“道口烧鸡”面世,更是博得了“天下第一鸡”的美名。
糖醋鲤鱼做法寻常,更非郑州原创,乃是鲁菜,郑州鱼菜出名,皆因鲤鱼不俗。黄河绵延,各地皆产鲤鱼。但郑州一带,水质出色,所产鲤鱼乃是一绝。其眼似珍珠,尾、鳍末梢皆为红色,又有“红鱼”雅称,更有“铜头、铁尾、豆腐腰”之誉。寻常鲤鱼只有两根胡须,,郑州黄河鲤鱼却有四根,两长两短。一度乃是皇室贡品,可与松江鲈鱼媲美。
但其实鲤鱼土腥味极重,因此要重糖重油,才能盖过。
德秀自是吃素,焦无畏早叫人换上素斋。此地还有新郑莲藕,色泽洁白,藕支均匀,滑嫩爽口、清脆甘甜、纯净无渣、芳香甘醇。
柴霏雪见一桌的大鱼大肉,便是不喜。见桌上有枣,勉强吃了几个。
郑州枣子大大有名,宋僧人释妙伦偈颂八十五首——枣出郑州曰,一夏九十日,今朝事已周。寒山逢拾得,把手话来由。且道个什么,梨出青州,枣出郑州。
只是如今这位日后的名僧还只有五岁,郑州枣好,还无人诗赋。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洪难敌又举杯相敬几人,道:“今日燕大哥亲眷两位前来,当真蓬荜生辉,吾等兄弟好生高兴。”
焦无畏却是心中忐忑,自己跟洪难敌两人乍听燕大哥大发神威,巫山平寇,喜悦之下,情难自禁,今日搞出如此场面。燕大哥向不喜欢招摇,更是节俭。如此时局,花天酒地,大宴宾客,也不知这两位是何心意,若是跟燕大哥一样,怕是要不高兴。想起柴霏雪先前开口便有问罪之意,此番马屁怕是拍到了马蹄子上。嘿嘿一笑,道:“我跟老洪都是粗人,若有不合心意之处,几位但请明言。日后就莫要,莫要对燕大哥说了。”
柴霏雪嫣然一笑,道:“那小女子就不客气了,今日之事,诸位确是办的差了些。”
焦无畏道:“是,是,我这叫他们把这些都撤了去。”
洪难敌也道:“不错,不错,我等如此招摇,确是损了大哥颜面。”
柴霏雪摇头道:“仰慕高贤,这支持声援之举,古来有之,发乎于情,付诸于行,又何错之有?我只是说两位大哥流于表面,未得精髓。”
焦无畏和洪难敌如释重负,不约而同,哈哈大笑,道:“正是,正是,还请妹子指点。”柴霏雪这一声两位大哥,当真叫两人开心之极。这声大哥一喊,不就是自家人了么!
枯笔书生宋清廉爱附庸风雅,此际天气已渐冷,却还是手摇折扇,道:“这古人如何仰慕先贤,还请姑娘解惑。”
柴霏雪不假思索,道:“这古人追慕之举,有花果之慕、千里之慕、更名之慕、灰蜜之慕、寄物之慕、皮肉之慕。”
宋清廉摇头晃脑,一副果然如此,我都知道,深以为然的神色,击掌道:“绝妙绝妙,听名便是不凡,此间多是武夫,胸无点墨,不似你我,还请姑娘详解。”
柴霏雪也不客气,道:“这花果之慕,乃是说的潘安,潘安出行,仰慕者必林立道路两旁,待他车过,争相掷入花果,这便是‘掷果盈车’的典故。”
焦无畏哈哈大笑,道:“潘安是什么鸟人?”
宋清廉道:“乃是西晋名流,相貌俊美,有第一美男子之称。”
洪难敌道:“原来是个小白脸,难怪都是花啊,瓜果。我等若送燕大哥,就该送宝刀宝剑!”
柴霏雪道:“唐朝有个魏万,痴迷李白诗作。自王屋山出发,锲而不舍,跋涉三千里,追寻李白足迹。终在广陵(今江苏扬州)相遇。魏万风尘仆仆,泪流满面,扑倒在地,双手捧上自己花了一年时间写成的四十八韵《金陵酬李翰林谪仙子》,请李白指正。李白深受感动,投桃报李,一气呵成了一百二十韵的《送王屋山人魏万还王屋并序》,回赠魏万。中有‘黄河若不断,白首长相思。’之句。这便是千里之慕。”
慕小倩掩口笑道:“这魏万怕不是个路盲,否则怎一路追不上。你说的更名之慕,是不是说的司马相如。这人本名长卿,仰慕蔺相如,才把自己名字也改了。”
叶素心也笑道:“倒也有个反过来的。白居易很喜欢李商隐的诗文,时常说,我死之后,来世能做李商隐的儿子也知足了。他死之后,李商隐果然得子,为纪念好友,真的起名‘白老’。可惜此儿智商不高,更无半点诗情。温庭筠笑曰,可惜了白老。”
萧平安听几人说话,引经据典,都是自己没听过的。心道,她们三个,学问真好,我也得多读些书才是。否则跟叶姑娘、沐姑娘她们说话,总要瞧我不起。
宋清廉道:“我也说一个,我朝东坡居士,仰慕者众多。以其名命名之物众多,吃的有‘东坡肉’、‘东坡饼’、‘东坡鱼’,还有‘东坡壶’,‘子瞻帽’等等。”
焦无畏一拍大腿,道:“不错,以后这楼就叫长安居!”
洪难敌笑道:“怕是主人家不肯。”
焦无畏一瞪眼,道:“那还由他?”
洪难敌哈哈大笑,道:“那什么‘烩米之慕’又是什么?”
柴霏雪道:“李白迷谢灵运,杜甫仰慕李白,还有个张籍,痴迷杜甫。熟读杜诗,又将诗集烧掉,以纸灰拌上蜂蜜,每天吃上三勺。自言以此可得杜诗真意,一日千里。此乃是灰蜜之慕。”
洪难敌笑道:“幸亏燕大哥不会写诗。这纸灰拌蜂蜜,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沈放也是哑然失笑,自己燕大叔莫说写诗,自己名字都写的歪扭七八。
柴霏雪又道:“这寄物之慕,最是寻常。收藏膜拜高贤之物。晚唐李洞酷慕贾岛,他的头巾上佩戴着刻有贾岛头像的铜片,手中不离为贾岛祈福的念珠。每听说有人喜欢贾岛,必亲手抄录贾岛的诗相赠,还叮咛再三,此无异佛经,归焚香拜之。南唐人孙晟也爱贾岛,在庐山简寂宫,特意悬挂贾岛像,朝夕顶礼膜拜。”
焦无畏面露难色,道:“燕大哥就送过我半只烤猪,早已吃下肚去了。”
洪难敌连连摇头,道:“燕大哥送你的东西,居然吃了,哎。”
萧平安插口道:“怎还有皮肉什么的?”
柴霏雪自是不放过鄙视他的机会,给个轻蔑眼神,道:“这皮肉之慕,可是厉害了。唐朝荆州有一名叫葛清的街卒,读过几年书,最爱白居易,自称‘好白诗’。自颈以下遍刺白居易诗,凡三十余处,前后皆有,且配了图画,图文并茂。若人问之,悉能反手指其去处,沾沾自喜。常袒胸裸臂于街头,且行且歌,人们见了呼为‘白舍人行诗图’。”
萧平安也是咋舌,道:“这不是疯了么?”
柴霏雪看他吃惊,心下得意,道:“这算得什么,大惊小怪。”
焦无畏一挥手,唤过个人来,沉声道:“你知道该怎么做了?”
那人也是伶俐,立刻回到:“是,我这就去寻城里最好的刺青师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