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阳接道:“十四年前,我等终于查到这奸贼下落。我自知不是他对手,是以以‘一日醉’暗算。谁知此人诡计多端,以引我取他怀中秘籍为由,忽然发难,将我一掌重伤。我取了秘籍,仓皇逃走。知他祛除麻药必定追来,我重伤不能远遁,索性躲在信阳安抚使府的地牢之中,恰巧遇到此子。”
紫阳说的活灵活现,若不是萧平安如今恨他入骨,怕也是难辨真假。沈放也是摇头,心道,此人当真是会说谎,想是编造已久。幸亏我跟了来,大哥如此质朴之人,怎是这几个险恶之徒对手,怕要被吃到渣滓也不剩。
紫阳接着道:“初遇之时,此子已是奄奄一息。我见他可怜,费尽心力将他治愈。此子倒也乖巧,自称小狗儿,乃是无父无母之人,对我百依百顺。我内伤不轻,牢狱又是凄冷,竟是发起热病。此子数日不眠不休,殷勤照看,也是叫我感动不已。”
萧平安想起昔日牢狱之事,忽然又忆起紫阳当年模样,心中忍不住又要一软。
却听紫阳话锋一变,道:“我被他感动,便起了收徒之念。与他说些武林中的趣事,又教他些粗浅功夫。本想待我伤愈,带他离开牢狱,再提收徒之事,谁知……”说到此,连连摇头,才又接道:“一人心性究竟如何,朝夕相对,自然分晓。我渐渐发现,此子装的憨傻,实则心机过人,更是有残暴凶狠一面。他在狱中,最爱之事,便是抓捕各种虫子,残虐而死,什么尿泡抽肠,割头断腿,乐而不疲。我说过他几回,他嘴上应承,私底下却是变本加厉。”
仪琳师太双手合十,道:“善哉善哉,众生皆畏死,无不惧刀杖。以己度他情,勿杀勿行杖。”
萧平安几是惊的呆了,万万想不到紫阳竟是如此会编故事。正想出言辩驳,沈放一拉他衣袖,低声道:“让他说。”
萧平安未说话,洛思琴却再忍不住,道:“我家平安徒儿心性如何,我最是知道。他天性纯良,宅心仁厚,宁可自己吃亏,也从不肯伤害他人!”
褚博怀道:“老朽也可为证。”
紫阳并不辩驳,道:“笑里藏刀衡山客,惨无人道萧平安。这人的名字可以起错,江湖上的绰号却是万万不假。我见他心性不纯,便熄了收徒之念。对他也是日渐冷淡。此子却是聪明,察言观色,已知我对他失去信任。可我万万没有想到,我还是小瞧了此子。他一早将我行动摸熟,趁我运功疗伤之际,竟忽下杀手,以木棍狠击我头部。我行功之际,毫无防备,立刻晕死过去。他只道我已死,将我身上东西尽皆摸去,又自早已挖好的密道逃之夭夭。”低下头来,分开顶心头发,对着萧平安,长叹一声,道:“如今这疤痕尚在,萧平安,你还有什么好说!”
堂上除了沈放、萧登楼、洛思琴夫妻、褚博怀与陆秉轩之外,其余人都是将信将疑,但看萧平安的眼神,都是古怪。
萧平安手脚禁不住的发抖,他实是想不明白,一人怎能无耻到如此地步。他毕竟仍是涉世未深,又是老实之人,并无急智,被人当面如此栽赃陷害,除了愤狠仇怒,竟是束手无策,寻不到法子反击。一时之间,又是委屈,又是愤怒,又是急躁,又是仇恨,这情绪混杂,更让他脑子里乱成一团。
沈放也是沉默不语,两人商议之时,本已做了最坏的打算,却谁也没有想到,今日堂上,紫阳竟是颠倒黑白,谎话连篇。更更要命之处,紫阳所说,都是死无对证之事,除了萧平安,再无旁人知晓。
紫阳面色沉重,似既有惋惜,又有恨铁不成钢之意,接道:“我伤愈出来,未寻到此子踪迹,却又遇到那林倚天。而恰好卓长老也尾随在后。我俩联手之下,终于将这恶贼制住,交与天台剑派。我自思自我手中失了派中秘籍,无颜再回天台山。蒙卓长老点拨,就此加入了点苍派。”尽管萧平安已说林倚天本名哥舒天,他还是以林倚天相称。
沈放道:“咦,你们又打的过他了?”
卓青行道:“这有什么奇怪,魔教功夫投机取巧,前期飞快,后劲却是不足,二十年过去,我等武功已经相差不大。”
紫阳又道:“此后再未闻此子消息,我只道他自作孽不可活,已是湮灭于乱世之中。谁知三派论剑,我越看此子越是眼熟。后来再作询查,时间年纪分毫不差。我才知道,此人正是当日偷去我身上秘籍的小狗子!衡山派武功厚积薄发,百余年未见如此妖孽之人,莫不是他其实学去的就是’天元造化功’。我寻思此事非同小可,便说与云阳道长知道。”
紫阳道人与云阳道人如同演练过一般,云阳道人自然接过话头,道:“贫道听说此事,自然也不敢信。但事关恩师与本门数位长老传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贫道也不能置之不理。因此在真定府,贫道略施小计,隔墙与萧师侄相对。以指点内功之意,引他上钩。贫道内力侵入他体内,初始他还负隅顽抗,但我步步紧逼。眼见他要爆体而亡,终于再忍耐不住,他体内一股真气流出,迅速将我真气切断。”说到此,微微摇头。
堂上鸦雀无声,此间除了萧平安与沈放,无一不是修炼内功多年的内家高手。众所周知,敌人真气持续入体,除非你功力远超对手,否则要想脱身,只有一个途径,便是以相同功法真气牵引。成与不成,时机、功力,皆是变数,但没有一本同源的真气武功,那是万万不能。
萧平安这才明白,怒道:“原来是你!”那日他大意上当,敞开门户,任那人内劲入体,险些爆体而亡,形神俱灭。今日想来,还是心有余悸。
但他这一接口,反更惹的旁人怀疑,只道他是恼羞成怒。
云阳道人根本不容他辩驳,长叹一声,又道:“萧师侄年少有为,正是未来衡山派之宝藏。我等三派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自也不愿此青年才俊遭受波折。贫道思前想后,还是请得萧师侄上了天台山。话也说的明白,只要萧师侄交出我派武功,贫道可以既往不咎。谁知他口上答应默写秘籍,却私下里与关押在山中的魔教林倚天勾结,打杀我派弟子,一起逃下山去。然后我派龙阳师弟追捕,竟又被他暗算,生生废了一条手臂,重伤竟是不治。”
众人听到最后,龙阳道人竟是死在他手,更觉匪夷所思。但一派长老被后辈袭杀,如此跌面子之事,掌门亲口说出,想也不会有假。
萧平安和沈放也是惊讶,不想龙阳躲过那一剑,却终究未能活下来。但萧平安此际只觉目眦欲裂,再也听不下去,忍无可忍,怒道:“好你个卑鄙无耻的下流小人,你们沆瀣一气,蛇鼠一窝!今日我跟你们拼了!”脚下一点,人已飞出,转瞬一掠三丈,对着云阳道人,迎面就是一拳。他盛怒之下,全力施为,脚下“巽风雷动”,手上一招“浩然正气”,当真是电光火石,霹雳雷霆之威。
云阳道人面带微笑,却是动也未动。萧平安只觉拳头似碰到什么软绵绵的东西,力道登时被卸个干净。耳畔陈观泰厉声道:“动什么手,真想造反了么!”
萧登楼和洛思琴同时站起,一个道:“师傅手下留情。”一个叫:“平安,还不退下。”
云阳道人又叹口气,道:“哎,此子本事当真不小,就是心肠太过歹毒。”
萧平安暴起伤人,速度之快,武功之高,在座众人都是一怔。甄意融与仪琳师太更是目瞪口呆,此时的萧平安与一年之前武功简直判若两人。昔日萧平安武功之强,已经叫两人惊讶。如今再看萧平安出手,已是匪夷所思。两人看萧平安眼神,也尽是怀疑之色。
中和子目光阴冷,道:“废了他的武功,拔了他的毒牙,看他还敢不敢咬人。”
沈放上前一步,拉过萧平安,道:“咱们与他们说理,大哥你问心无愧,不怕他们颠倒黑白。”
萧平安这才稍微冷静,但千头万绪,浑不知如何辩驳,心中激愤,面孔犹自涨的通红,气道:“他们两个都是胡说!分明是他们贪恋哥舒大哥的奇功,哥舒大哥一早被他们抓去。我楚乔人师哥就是因为撞破他们这个秘密,才被这於正鸿和申屠宇、卓青行抓住。送到矿坑受苦多年。还反诬陷我师哥勾结魔教!”
正阳道人俗家名於正鸿,如今他身份地位,江湖上已少有人提及。申屠宇则是紫阳道人本名。萧平安此际直呼三人名字,实是已经气到极处。情急之下,哥舒大哥四字又是顺口说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