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熏炫道:“单丝不成线,独木难成林。你若想在江湖上混,单枪匹马可是难成。”
萧平安道:“我杀了燕长安就退出江湖。”
杨熏炫微感诧异,看他一眼,道:“原来你想的是这个,那你可有得等了。”
萧平安道:“前辈何意?”
杨熏炫道:“燕长安灌顶境,你杀的了他?”
萧平安咬牙道:“杀人又不是全靠武功。”
杨熏炫道:“话是不错,下毒也行,暗箭也好。只是你以为燕长安是个傻子么。此人自出江湖就是个爱惹事的主,若真是光有拳头没有脑子,坟头的树都能做大梁了。”微微一顿,道:“他身边还有个小贼沈放,端地也是诡计多端。”
萧平安道:“彭先生跟他的仇据说可不比我小。”
杨熏炫哈哈大笑,在他肩头一拍,道:“就说你聪明的紧,知道同仇敌忾。你要报仇,这世间唯一能帮你的,就是我们翼王府。”
萧平安下意识的侧身,半途停住,还是叫他在肩上轻轻拍了一记,道:“何以见得?”
杨熏炫道:“我知道你也有些底牌,不过除了魔教哥舒天,没什么有分量的人物。这个哥舒天,呵呵,我劝你还是少招惹为妙。而且就便是哥舒天,也不是燕长安对手。你莫忘了,你师傅师娘被杀,他可就在场上。”忽地冷笑道:“能帮忙他早就帮了。”
萧平安眉头紧皱,他一直责怪哥舒天当时未能救下师傅师娘,杨熏炫这一说,心中更是怀疑。
杨熏炫道:“天下武林,如今能对付燕长安的,只有三个人。”
萧平安道:“双尊一圣?”
杨熏炫道:“不错,到了他们这个境界,你就不要妄想那些下三滥的手段,除非你能说动唐门助你,否则要对付燕长安,只能是双尊一圣。”
萧平安面皮发紧,眼角连跳数下。
杨熏炫又道:“这燕长安天赋异禀,四十余岁的年纪,直达灌顶境,不敢说前无古人,至少也数百年未见了。以他年富力强,单论武功,剑圣怕也难奈何他。”转身正对萧平安,道:“天下能制萧平安,唯有双尊出手。”
萧平安道:“双尊肯出手?”
杨熏炫沉默片刻,慢慢道:“极难。”
萧平安道:“为何?”
杨熏炫道:“我还要问你为何,他们又无仇怨。到了他们这等境界,全凭喜好。你以为双尊住在翼王府,就会给王爷面子么?错了,错了,大错特错。”
萧平安道:“那是?”
杨熏炫道:“双尊在王爷府,只不过是因为离柴九府上不远。”
萧平安道:“如此说来,岂不都是废话。”
杨熏炫道:“不然,此乃一线希望,总好过你走投无路。”
萧平安道:“我走投无路?”
杨熏炫道:“你还不自知么?如今你离了衡山派,天台剑派和点苍派能放过你?三缺能饶了你?你去寻燕长安晦气,他身边一群人能放过你?你身怀绝世武功,身兼魔教衡山正邪两家之长,江湖上能少了垂涎三尺之徒?”
萧平安有心反驳,却是越想越觉有理。
杨熏炫又拍拍他肩,笑道:“我随口一说,你也莫往心里去。我只是看你是个难得的人才,素心又对你芳心暗许。素心叫我一声叔叔,我痴长几岁,总不能一句话不讲。”
萧平安只觉面上一热,那四个字火烧一般燎在他心上,叫他一颗心狂跳不已。
杨熏炫就势手掌放在他肩膀之上,捏了一捏,道:“此乃大事,你好好想想。就算报仇,也要三思后行,莫要冲动。”转身道:“你都准备好了?那咱们走。”
萧平安回过头来,却见欧阳左安站在院门口。心中微微一惊,这人怎地一点声息也无。
欧阳左安乃是下九流出身,相貌寻常,放到什么地方,都是默默无闻。萧平安进来此间,唯独跟此人,一句话也未说过。
忍不住道:“两位有事?”
杨熏炫道:“那姓时的真当我等好糊弄,自然要找他再说道说道。”走到院门前,回转身来,道:“你要不要一道去瞧瞧?”
萧平安略一犹豫,还是点头道:“好。”
夜色渐浓,回到城南那条巷子,一路杨熏炫和欧阳左安都是一言未发。萧平安终于忍不住道:“这人会不会已经跑了?”
杨熏炫笑道:“他能跑到哪里去?”
再走几步,就见时家大门洞开,里面堂上灯光昏黄。
直入大堂,就见时登超大马金刀坐在堂上,似已等候多时。
杨熏炫道:“金陵贼王,果然有几分气度。”
时登超道:“好说,好说。”
杨熏炫四下扫了一眼,道:“阁下家眷想是已经到建康了。”
时登超道:“杨兄不须套我的话,我送出去的人,你们也寻不到。”
杨熏炫道:“那阁下自己为何不也一走了之。”
时登超道:“你们翼王府一干人,向来藏头露尾,今日登门辱我,来而不往非礼也,时某岂能失了礼数。”
杨熏炫呵呵笑道:“阁下哪里来的底气?”
时登超道:“世道越差,我的徒子徒孙越多。扬州城,做买卖的‘插手’、‘剪绺’、‘小利’、‘夜燕’、‘翻高头’、‘开天窗’、‘收晒郎’、‘白日鬼’、‘跑灯花’、‘钻底子’、‘掘冢’,不下三千。杨兄想是瞧不起我等鸡鸣狗盗之辈,欧阳兄又意下如何?”
欧阳左安终于开口道:“盗门规矩,你划个道吧。”他声音出乎意料的嘶哑,“嘶嘶”漏风,说的极慢,吐字更是说不出的艰难怪异,似是喉头已坏。
时登超道:“欧阳兄早离下九流,还自当是盗门中人么?”
欧阳左安不答,只是抬了抬手,做了个“请”字。
杨熏炫道:“且慢,既然要比,总须有个彩头。”
时登超道:“我赢了,你们翼王府的人滚出扬州去,三年之内,不许踏回半步。”
杨熏炫道:“你输了,你手下那个贼,自城外客栈里拿走的东西交出来。”
萧平安一旁默不作声,心道,原来是寻个什么东西。城外客栈?莫非他们住店的时候什么东西被人偷了。
时登超道:“时候不早,诸位抓紧回去收拾行李吧。”
杨熏炫道:“胜负未分,此言才是尚早。”
时登超显是早有准备,起身到方桌之前,就见方桌之上,放着两只布袋。时登超道:“咱们这行,比的是个手快,今日就比个米中取粟。”
打开布袋,一个当中,装的都是碎米。萧平安眼力过人,一旁看的清楚,每粒米都是平平整整分成两块。米粒本就不大,一分为二,更是细碎。
另一布袋之中,装的都是粟米,黄澄澄,煞是好看。
时登超又取一碗,碗中装的乃是白水。伸手一蘸,快速在自己面前桌上画了一个圈,不过比拳头略大。
欧阳左安面无表情,跟着蘸水,在自己面前也画了一圈。两个圈子一般大小,如同尺子量过一般。
时登超微微一笑,又取一空碗,伸手进米袋,抓了一把米,投入碗中,道:“一两米。”他人高马大,手掌也是粗大,这一把米抓的当真不少。而且常人抓米,难免洒落,他手上却如同个罩子,半粒米不见掉落。
欧阳左安如法炮制,也取一碗,随手在米袋里抓米投入。
时登超道:“功夫倒没撂下。”又抓一把小米,也投入碗中。他取的碗不大不小,两把米、粟装入,恰到碗口。
欧阳左安一般施为,也将面前碗装的满满当当。
时登超伸手一抄,已将面前碗抄起,三指在碗底一托,那碗立在手上转了几转。他五指不停,一口碗如同悬浮在空中,不住飞舞,东西左右上下翻飞,有时碗已经倒扣,却不见一粒米、粟洒出。
欧阳左安同样将碗抄起,一般单手操弄,如穿花蝴蝶一般。
萧平安见两人手法,与自己曾与云锦书比过的“旋水不落”倒有几分相似,但单碗飞舞之快,变化之多,幅度之大,如同杂耍一般。
杨熏炫一旁道:“这是摇骰子的手段,自古赌盗不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