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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之下,两万兵马衔枚疾走,全军不闻半声号令,唯有人马行进之时踩踏地面之声,尉迟恭百战宿将、治军严谨,由此可见一斑。
行至霸水岸边,河水奔腾之声更是将行军之声彻底掩盖,前军驻足,防备对岸有可能骤然发起的突袭,后阵的辎重兵则快速向前,迅疾利落的架设浮桥。
乌云堆聚,无星无月,河水流淌呜咽。
尉迟恭率领麾下精锐陈兵霸水东岸,看着辎重兵在河水之上架设浮桥影影绰绰的影子,心里有些紧张。虽然自己这边自集结开始,以至拔营、出兵、行军、抵达此地,都严密封锁消息,但对岸的程咬金粗中有细,不敢奢求兵临其军营之下才被发觉。
但只要能够多延误一刻,浮桥向前多架设一尺,被发觉的时候晚上那么一点,都会尽可能快速的强渡霸水,少牺牲一些兵卒,渡河之后的战力保存更为完整。
然而事与愿违,越是担心什么,往往越是会发生什么。
就在辎重兵将浮桥在水面之上架设超过整个河道三分之二的时候,对岸忽然有一支烟花升腾而起,在漆黑的夜晚留下一道笔直向上的轨迹,然后在半空中陡然炸响。
墨色一般的夜空中忽然炸响一朵金色烟花,即便是数十里外的长安城都能够看的清清楚楚。
尉迟恭大手一挥:“增派一旅兵卒协助辎重兵加快架设浮桥,定要在敌军主力抵达之前完成,不惜一些代价!”
“喏!”
作为亲兵首领的尉迟宝环领命,打马侧翼驰去,须臾,一支数百人的部队脱离大队,奔赴河边,加入架设浮桥的队伍。
旋即,对岸便有马蹄声响起,一个又一个斥候接二连三的出现,发现正在河道之中紧急架设浮桥的敌军,便迅疾调转马头向西疾驰而去报讯。
一盏茶之后,对岸人喊马嘶、人影幢幢,一阵弓弦响动的声音响起,无数箭失好像从九幽地狱之中陡然跃出,于半空中呈现一道向下的抛物线,准确的落在辎重兵部队头顶。
一时间箭失如雨,河道上的辎重兵纷纷中箭,惨叫嘶喊之声充斥整个河面,将河水奔腾的声音彻底掩盖。
衣着单薄正在紧急施工的辎重兵对于箭失的防御度几乎为零,一轮箭雨落下,无数兵卒惨叫着跌落河水,没一会儿的功夫边已经将河水染红,夜色下河水如墨,翻滚流淌将死伤落水的兵卒带走。
三轮箭雨完毕,辎重兵与增援的一旅兵卒几乎伤亡殆尽,尉迟恭面无表情,一挥手:“增派两旅兵卒,继续架设浮桥。”
“喏!”
军法无情,尉迟恭更是素来以治军严谨着称,只要军令下达,面前即便是刀山火海也得一往无前,所以千余兵卒冒着头顶纷乱落下的箭失,奋不顾身的冲上浮桥,继续往前铺设。
对岸的部队越来越多,已经有召集将帅的鼓声响起,显然主力正在赶来,而先前抵达的弓弩手则将所有的箭失都集中在浮桥这一段河道之上,使得箭雨的密集程度堪称恐怖,对右侯卫的杀伤极大。
眼看着增派的两旅兵卒也伤亡殆尽,浮桥却只是向前铺设了不足十丈,尉迟恭眼皮跳了跳,黑紫脸膛却毫无表情,再度抬起大手挥了挥。
于是,又有两旅兵卒冒着箭雨冲了上去……
连续三次增援,付出三千人的代价之后,浮桥距离对岸仅剩下数丈,兵卒已经完全暴露在敌军面前,不仅弓弩可以抵近射击,一些膂力惊人的兵卒甚至可以飞射短矛予以击杀。
到了这个距离,即便再有十倍的兵力也不可能直接将浮桥架设到对岸。
尉迟恭举起马槊,沉喝一声:“骑兵准备冲击!”
两千骑兵迅速在他身后集结完毕,尉迟恭大喊一声:“出击!”
“驾!”
“希律律!”
人喊马嘶之声陡然响起,两千骑兵排成五列纵队,在极短的距离之内将马速提升,沿着浮桥向着对岸冲去,任凭头顶飞蝗的一般的箭失落下,视如无睹。
不断有人马中箭跌倒,但所有人都不曾停下脚步,一往无前。
战马奔驰速度极快,几乎一眨眼便已经抵达浮桥的尽头,距离对岸也紧紧数丈,甚至可以看清对岸兵卒手持长弓的身影。
最前的数十骑兵直接策骑跃入河水之中,捡起散落各处的木板、人马站在淹没胸口的河水之中,用人马之身筑起最后一段浮桥,后续骑兵便踩着他们肩膀上的木板高高跃起,一头扎进对岸的左武卫军队之中。
与此同时,另外两座浮桥在骑兵冲乱了敌军阵列之后开始迅速铺设。
苏加统帅麾下兵卒紧跟在骑兵身后冲过浮桥抵达对岸,马上横向扫荡,将靠近河岸的敌军全部击溃,迅速在霸水西岸清空出一片滩涂阵地,以接应后续大军快速渡河。
左武卫在发现敌军强度霸水之后便迅速反应,紧急阻挡,但毕竟当初为了安全的缘故营地距离河岸较远,未等主力抵达,已经被右侯卫的骑兵抢先渡河占领了滩头阵地,且步卒、弓兵在骑兵冲锋扫荡之下难以抵挡,很快被打得死伤枕籍,不得不连续后撤。
等到牛进达率领主力来援,右侯卫在河道之上的三座浮桥已经铺设完毕,将近两万大军源源不断的强度霸水,彻底稳固了滩头阵地。
牛进达倒也不惧,听取斥候汇报之后脑海之中已经对敌军的兵力、阵地、态势有了初步判断,就待重整旗鼓列阵御敌。
虽然敌军已经渡河成功,但并非谁都是韩信,都可以在背水结阵的不利局势之下以少胜多,只需将敌军牢牢压制在滩头,其后并无援军,一个拼一个也终会将右侯卫拼光。
然而就在此时,传令校尉飞驰而来,传达了程咬金的军令:“大帅有令,命将军即刻率军后撤!”
牛进达眼珠子瞪圆,差点一刀斩了这个校尉:“你可知误传军令,当受凌迟之刑?”
这一段防线乃是左武卫的阵地,若是任凭尉迟恭突破成功,就等于十余万大军构筑的霸水防线彻底崩溃,所引发的严重后果将不可估量,程咬金怎么可能发出这样的军令?
那校尉吓得浑身冒汗,看着牛进达的手已经摁在腰间横刀的刀柄上,下一刻就能抽出刀来将他一刀两断,咬着牙强撑着道:“的确是大帅军令,若有一字差错,末将甘愿受死!”
牛进达只好松开摁着刀柄的手,左右看了一眼,又看看前方黑暗之中的霸水方向,最终只能一摆手:“全军后撤!”
“喏!”
随着他的军令向下传达,数万大军后阵变前阵,整齐有序的向后方撤退。
而霸水岸边,尉迟恭已经率领主力渡河,听闻斥候汇报左武卫主力正向后撤,却退而不乱,知道这是程咬金早有谋划,因而不敢过于迫近,命令骑兵距离左武卫三十丈,严密监视其一切动向。
然后回身吩咐尉迟宝环:“你带着几个亲兵即刻返回潼关,将此间战报回禀于晋王殿下,请晋王殿下按照原定计划实施。”
所谓的原定计划,便是彻底放弃函谷关、潼关,率领所有军队沿着尉迟恭冲杀出来的这样一条通道直扑长安,寄希望于由此引发关中各地驻军的连锁反应,从而将决战之地放在长安城下。
置诸死地而后生。
“喏!”
尉迟宝环得令,就待赶赴潼关,却又被尉迟恭拽了一下,回身诧异的看着父亲,便见到父亲策骑往他跟前凑了凑,压低声音对他说道:“回禀之后,寻个由头离开晋王大军潜行返回玉山,找个安全的地方藏起来,这边若是一切顺利,为夫自会派人寻你,若是有什么差池……想必也不会牵连到你的性命,只不过咱家的富贵便到此为止,以后你们兄弟好自为之。”
尉迟宝环面色大变,不知为何分明眼前一片坦途,父亲却说起这般骇人听闻之语,正欲说话,尉迟恭已经轻声喝道:“休要聒噪,听话便是,速去!”
“喏!”
尉迟宝环不敢多言,看了父亲一眼,强压着心中担忧,转身带着两个亲兵沿着浮桥返回霸水东岸,一路向北冲着潼关方向疾驰而去。
尉迟恭这才吐出一口气,回身指挥部队占据滩头阵地布置防线,同时探马斥候向西、南、北三面派出,收集消息。即便程咬金明显保存实力后退让出了霸水西岸阵地,他也没有心生娇纵乘胜追击,以右侯卫这么多兵力就算突进至长安城下,也没可能攻破长安城池防御,怕是等不到关中各地驻军的反应,便已经被四面八方围拢上去的朝廷军队包围绞杀。
只能在此牢牢护住这一块阵地,等待晋王统帅大军抵达顺利渡河,然后汇聚十余万大军声势浩荡的杀奔长安,才能最大限度的引发关中局势骤变。
人要懂得克制,该隐忍的时候,绝对不能贪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