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色渐晚,李破已有点头昏脑涨,于是放了苏亶等人离开。
估计接下来的几个月,朝中都得围着赋税二字打转,这是正经的朝廷大政,从今日开始,接下来的许多时日都将是制定唐初税制,徭役等事的日子。
如何照顾到当年的局面,给农人减轻负担,是此事的重中之重。
这个时候就不能像之前一样,尽量依循旧制,努力的让治下安稳,以应对诸侯间的相互攻伐。
要进行改革,像授田一项,就要做出无数的更定。
第一个就是授田的年纪,这个一定是要降下来的,人口太少,田亩又多,大家都觉得授田年龄应该降到十八,也就是说把成丁的年纪给改了。
之外为了鼓励生育,男女婚姻年纪同样要改,当然了,当世好像也不很在乎这个,贵族们十三四,十四五就婚配者比比皆是。
尤其是皇帝带头违反,选秀入宫者的最佳年龄在十三岁到十五岁之间,你瞧瞧,凭什么把大家婚配年纪定在二十多岁?
第二个就是授田的对象,不要以为授田的不是男人就是女人,前隋时是有丁牛授田的,比如一丁授田八十亩,有一头耕牛的话,便可授田百亩。
初衷自然是好的,想提高耕作效率,鼓励大家豢养耕牛之类,可到了大业末年,丁牛授田就趋于废止,主要是天下动荡,人们吃不饱肚子,纷纷宰杀耕牛充饥,官府根本无法阻止,于是这一条也就不作数了。
到了大唐开国,户部众人建议废止耕牛授田之制,理由非常充分。
耕牛授田有很多的弊端,前隋时法纪败坏的很快,到了仁寿年间,有时候一个村子就一头耕牛,为与官府争田,却全村共用,官吏们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于是造成了很严重的官田流失现象。
还有就是拥有耕牛者一般都是贵族或者乡中豪望,他们的田土本来就多,再加上耕牛的话,更增其富,与百姓却无多少利益可言。
除了丁牛的问题之外,还有就是男女授田之事。
前隋规定一丁男授田八十亩,一女成年授田四十亩,在这个上面,苏亶和窦诞的意见都很一致,只授田于丁男,不应再授田于女子妇人。
这同样是鉴于前隋弊政而言,前隋改革北周税制的时候,正是开皇初年,文皇帝夫妇在位,厉行节俭之外,还不许贵族,百姓们多纳妾侍。
当时社会上下风气井然,贵族们很少有吟乐之举,贵族们如此,百姓们自然也就不敢放肆。
所以授田之时还算公平,可还是到了大业年间,贵族们渐渐放开了手脚,广纳妻妾,恣意享乐,很快就延及到了授田之制上。
因为男女皆能授田,于是富户占的便宜越来越多,贫苦人家却吃了大亏,有些人嫁女儿的时候为了能留下女儿的田产,便跟夫家商量,把女儿的户籍留在家中,只把女儿虚嫁出去了事。
由此产生的矛盾日益尖锐,很多贵族都掺和其中,弄的乌烟瘴气,风气日下之余,同样撬动了前隋的统治基础。
所以户部众人建议干脆不予女子田产,只照顾一下寡妇就行了,然后增加丁男的授田数量,来弥补百姓的损失。
李破听了这些简直大跌眼镜,他以为对这些已经很熟悉了,可细节方面还真不成,不由想着,女子想顶半边天还真是任重道远啊。
反正他觉着按照这种节凑,女子的地位只会越来越低……当然也没什么办法,农耕社会就是这般,女子的聪明才智也许只能等生产力得到解放之后才能释放出来。
这是人力分配上的不公,没办法以主观认知去改变。
还有奴婢,贱民之类的授田问题,需要酌情对待,蓄奴是个社会性的问题,中原王朝早已渡过了奴隶制阶段,大多数人的生命在承平时节都会受到严格的保证。
肆意打杀奴仆的时代早已过去,拥有权势的贵族们要放肆一些,可一般情况之下,肆意杀人也会受到惩处,只是视情节或者其地位分有轻重而已。
而在人口数量锐减的今日,朝廷必然要出台律法杜绝此类事件的发生,给奴婢授田也是基于以上原因。
只是李破考虑到之后可能要掳夺外间人口,来弥补徭役之不足,那些人需要保障吗?不需要的。
晋末战乱的教训那么的深刻,他可不能养虎为患,奴隶将一辈子都是奴隶,他们的子孙一定也是奴隶,要和贵族们如今豢养的家奴分开对待。
李破冷冰冰的想着,似乎能听见无数人的哀嚎,可却丝毫不为所动……
接着还有授田中最实质性的问题,那就是授田的多少,因为要取消女子授田之制,丁男的授田就要多一些,但总体而言,一家一户的授田数量无疑比前隋要少上许多。
当然这之后还要商量一下,因为李破准备大规模发放耕牛,来提高生产效率,这得等会盟之后再做决定,因为和突厥谈的好的话,也许可以从突厥大量的购买牛羊?
再就是大唐的牧场也要重建,尤其是凉州和榆林牧场,不但要养育战马,还有耕牛,就是不知道草原上喂养出来的牛能不能用于耕种。
这还得好好琢磨一下,必须集思广益才成,别弄的耕牛发下去了,大家都杀了吃肉,或者一批批的因喂养不善而死,那就成笑话了。
所以设立司农寺已刻不容缓,让专业的人来做这些,比让户部的人来做要好上许多。
另外还有露田和桑田之分,露田是官田授民,民死则收,完全的国有制形式,好处很明显,让贵族们不能随意剥夺别人的田产,百姓的收益也很固定,官府收税时会轻松许多。
坏处就是百姓耕种了一辈子的土地却不归个人所有,人死则地消,你想想那是个什么心情?
一辈子在给官府打工,积极性那就不用提了。
不过自古以来就是这般过来的,人们好像也已经习惯了,造成的后果其实也很无奈,人们被死死的束缚在了土地之上,倒是利于官府管理。
可反过来一瞧,弊端可是不小,工商业根本无法发展起来,社会活跃度不够,官府的税收也就只能是以实物为主。
所以大隋之前的岁入一直不高,深层次的原因就在土地公有化上面,可以说这种制度极大的阻碍了社会向前发展的步伐,但却有益于贵族的统治。
这样一来,你说统治者会怎么办?根本不用问,即便认识到其中之弊端,也会选择无视,不就是岁入少一点吗?相比统治的稳定性而言,这算得了什么呢?
可到了大唐立国,却是到了不得不改变的时候了。
实际上,以当世之人的局限性而言,能深层次的意识到这一点的人几乎没有,就算是李破,也从来没有深想过,因为他并没有切身的体会,也对这样的社会问题没有任何的研究。
他和苏亶一样,看到的都是表面文章。
觉得为了激励农人的耕种热情,应该给予他们一定的好处,那就要做出一定的改变,不如把桑田,也就是永业田的范围扩大一些,让农户尝到些甜头,也好有更愉快的心情耕作于田间。
好吧,这就是土地私有化的开端,谁让大唐的土地这么富裕呢?
而且李破觉得河南,河北,山东的土地荒芜无数,那就更要吸引人们去那里耕种,永业田如果设的多些,看上去也是个不错的法子嘛。
既然有了私产,那进行土地买卖还远吗?这方面的法律法规几乎是呼之欲出。
这方面的改革让户部众人都很担心,七嘴八舌的议论当中,就算还没有吵起来,火药味也有点浓了。
这还是在小朝会上面,可想而知回到户部之后,很多人都会立即琢磨着上书言事,户部内部的讨论也将非常之激烈。
开未有之先河就是这般,没有争论哪来的真理?
然后还有对官员授田的改革,贵族们的永业田,官员的职分田,公廨田,军人们的营田,屯田,能改则改,不能改的就照旧。
这还只是授田之事,另外徭役和税收也是大头。
一个下午纷纷扰扰间,分清利弊,寻找可行之策,弄的李破头都大了几分。
皇帝如此,臣下们就更为痛苦,皇帝思维清晰,言辞锐利,更不会不懂装懂,有什么地方不明白立马就问,到了最后苏亶等人口干舌燥之际,都觉着今天带来的人少了。
一直到日暮十分,李破才放了他们离开,根本没有留人用饭的兴致,脑细胞死了不知多少,他可得好好休息一下。
这些户部官员在他眼中也变得面目可憎了起来,和他们在一块用饭,估计满耳朵都是钱粮,满脑子想的都是田土赋税,于是毫不犹豫的把人都给赶走了。
一场小朝会下来,连杜伏威要建书院的事情都忘了个一干二净,回到甘露殿用了晚饭,他是倒头便睡,睡前还是嘟囔,这日子没法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