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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顿饭下来,两人都没吃多少。
李破是因为不合口味,何稠则年老体衰,也没什么胃口。
撤下酒席,令婢女煮了些茶汤,李破一边喝茶一边进入了主题。
“那个犁具真有那么好用?朕寻人问了问,他们也弄不太明白,还得请何公亲自解惑。”
何稠摸着翘起的胡子笑了起来,这将是他何氏工物里的代表之作,从晋阳时便开始研制,一直到今日方成。
对农用犁具做出了极大的改变,为此他不管是在晋阳,还是在长安府邸当中都开出田地进行实验,并在长安郊外的庄园之中应用了一年多,换下来的部件他自己都数不清有多少了,现在终于圆满,才报了上去。
皇帝果然也是识货之人……
“臣在太行山中躲藏的时候,带人制作直犁耕地,非常不便,尤其是那些坡地,费了老大工夫才开出些薄田出来,犁具却已损毁殆尽,人还都受伤了。
臣在那会就想,出山之后非要弄出一种方便耕种的器具出来,去到晋阳后,得至尊礼遇,便与众人商量研制。
可最终还是不能逃出古人之窠臼,只能对旧有之物做出改进而已,历时多年方成,臣已在郊外适用多时。
以前一成丁可耕种百亩,用了新的犁具,足可耕种一百五十甚至更多(这里说的是粗耕,有前秦考据),以如今的配田之制,不需耕牛,应付起来也卓卓有余。
至尊也莫高兴的太早,开田快了,可收成起来还是费力,而在肥田之上精耕细作也用不到它……”
何稠唠唠叨叨说了半晌,和其他人说的其实差不多。
中原农人所用之农具从中原文明进入农耕时代开始就已经出现,到了现在式样繁多,用途广泛,体系已经非常之先进而又完善,可以在这基础之上做出些改良,但想别出心裁几乎是不可能的。
除非用那些半自动机械代替人工,才能极大的提高社会生产效率,在当世而言,那样的事情根本不可能发生。
如果有人想在当世搞工业革命那一套,肯定是疯了。
“至尊听了这些是不是有所失望?”何稠笑着道了一句。
李破知道这是要进言的节奏,顺着他的话头便道:“确实有一些,何公可是有以教我?”
何稠端起茶来饮了一口,才道:“臣在晋地观至尊治政,有条不紊,轻重缓急分的也极为清楚,此乃明君之像也。
如今战乱方止,休养生息为要,犁具虽小,却乃先发之音,追根揭底,此非臣之功也,至尊能用臣而不疑,许臣以将来,臣自然便愿为至尊效力。
所以以臣看来,要治平天下,任用贤才应为当务之急,人才汇聚,便气运加身,人才离散,诸事皆废,此亡国之照也。
比如犁具,区区小事,何劳至尊亲临咨问?徒耗精力……君王之明,不在此处。
如今至尊诸事缠身,欲鼎旧革新,朝野内外沸沸扬扬,颇有急躁之意,臣以为不应如此……
朝中贤才众多,外间将领皆乃身经百战之辈,政军两事,皆有所托,轻重缓急之间当有分别,不能诸事并行,不然易生乱局。
前隋之乱,便是前车之鉴,治平天下不能样样皆求……
在臣看来,科举之制当先于诸事,赏纳贤才,考据众官,此为国朝大计,做的好了便能收天下之权归于中央,然要慎行之,想以文皇帝之雄才伟略,亦有挫败,至尊在此事之上定要小心。
之后便乃律法,律法定人行止,所有官员任用,晋升贬黜,军制,田亩之制,税赋,礼制等等,皆可归于其中。
至尊统有天下,有些事让臣下们去做便也是了,何必事必躬亲……近来听闻太极殿中,唇枪舌剑,声音大的都传到老臣府中了,如此下去,可不是什么好事情啊。”
李破惊了惊,沉思良久,若有所悟。
他在汉王位上,就觉得诸事繁重,想要让臣下们分担一些,后来攻伐诸侯,军务缠身,便把这些念头抛诸于身后了。
现在到了长安,天下也平定了下来,诸事好像一直很是顺遂,可他多久没有出宫游玩过了,别说这个,他到内廷的次数也已变得屈指可数,连李三娘那里都没来得及去瞧瞧,人家可是有孕在身好几个月了。
这么下去,当了皇帝又有什么滋味呢?嗯,他脑海中开始跑起了火车……
摇头失笑间,叹息道:“这么说来,朕这个皇帝当的好像有些不称职?”
何稠的言语中多有指摘之言,此时见他连怒色都没有一点,心里也是暗自赞叹,这位天子只一个度量,便足以与文皇帝相较。
皇帝做的不是不称职,而是称职的有点过了头,让臣下们过于依赖而已,这样的特质,也许只有开国之君才能拥有吧?
只是皇帝出身低了些,不像文皇帝那样自小便浸淫政事,当起皇帝来便显得成竹在胸,游刃有余罢了。
许是也正因为出身低,所以对百姓的疾苦极为关注,不然的话也不会专程上门来问一声犁具好不好用。
对谈良久,极耗心力,何稠头脑有些眩晕,却还是强撑着笑道:“至尊可莫要妄自菲薄,不然那些败亡的诸侯岂不颜面扫地?”
开了一句玩笑,接着便道:“萧时文,温大临,封德彝等人皆世间少有之干才,若想得名臣之称,还得至尊付予重任,在至尊面前孜孜计较,相互辩驳,此小人行径也。
为至尊计,切不可让他们沦为宵小之辈啊。”
李破想了想,确实太极殿中近日争吵声渐渐多了起来,吵的他都有些头疼了,一场场小朝会开下来,极为考验人的神经坚韧程度以及耐心。
“人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何公于我,汉之萧良也,聆听教诲,总有所得,看来今日不虚此行。”
看着何稠脸色越来越差,李破知道该告辞了。
心里则想着何稠如此,那裴弘大又是怎么一番模样呢?文皇帝杨坚……真想见一见这人,身边的人几乎各个惊才绝艳,难怪能开一代之盛世,可惜生了个败家子……
“朕今日就不打扰何公休息了,何公一定要好好将养身体,莫要再劳累精神,过几日等朕闲下来,再来看望何公。”
这是接纳了何稠的建言,不然照他现在忙碌的程度,哪有什么闲工夫?
何稠精神有点恍惚了,却还执意要送李破出门,被李破死死拦住,等李破走了很久,何稠回到后宅居处,才一揪胡子,竟然忘了问问那些据说是西域传过来的术数之学了。
人老了就是这般,忘性太大,说着说着就把自己最关心的事情给丢在了脑后,下次皇帝出宫也不知是几时。
何稠累的不行,也无心去把皇帝给追回来,以他现在这个状态,李破说什么他估计也记不太清,只能再将养一段时日,皇帝不来的话,他就打算入宫见驾。
何稠在仆人的服侍之下躺在榻上,心情愉快的进入了梦乡,睡前还想着,皇帝真是个好皇帝啊……
…………………………
李破心情也不错,何稠的话他听进去了,所以……他便不着急回宫,径直奔了老丈人的府邸。
在何府没吃饱,他要去找食吃,没有比丈母娘的手艺更能满足他的口腹之欲了。
愉快的一天从吃到丈母娘的吃食开始。
路过一座府邸的时候,李破看了个新鲜,一顶软轿停在府邸门前,周围围着不少仆役,有些人正在敲门,很用力的样子,看上去像是要把那厚重的大门给拆了,只是要费点力气。
门内则传来些叫骂声,就算离着还远,李破也能听到些污言秽语,骂的很是难听。
李破张望了一下,陪在他身边的罗士信兴致来了,“哥哥稍等,俺前去问问怎么回事。”
李破这次出宫有些匆忙,身边只跟了罗士信,还有十几个千牛备身,罗士信很不专业,那些千牛备身就懂事的多,立即上来把李破围在了中间。
李破听罗士信一说,也没拦他,还在他的话后面加了一句,顺便瞧瞧热闹。
又前行了一段,李破看到府门牌匾上写着武府两个字,京中姓武的人不少,不过看这府邸的规模,李破暗道了一声,不会是武士彟那厮的府邸吧?
很快来到门前附近,那边的人也看到了这一行人,人人纵马,身形彪悍,马上刀弓俱全,知道是权贵出行,立即便抬起软轿避在一旁。
轿中隐约传出孩子的哭声,好像母亲还正在安慰,应该是得了禀报,一个妇人还挑开轿帘往这边张望了一下。
八卦的罗士信回来了,顺便也证实了李破的猜测,这里正是武士彟家,至于为什么在这里吵闹,人家也不会告诉罗士信,只说是大门坏了……
可对于千牛备身们来说,京城中的八卦哪能瞒得过他们?有人见皇帝像是很感兴趣的样子,便凑到跟前说道:“启禀至尊,武侍郎娶的继室是杨尚书的堂妹,诞有两女,武侍郎的两个儿子都乃发妻所出,也已成年。
看这样子,应该是两位郎君和继母闹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