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8章 日月逝矣,岁不我与
作者:历史系之狼   家父汉高祖最新章节     
    “你信不信这碗朕一只手就能握住然后捏碎?”

    刘长指着面前的饭碗,看向了一旁的近侍。

    近侍看了看那碗,又看了看陛下的手。

    随即,他深信不疑的点着头,“臣相信。”

    “你特么相信还不给朕拿个大点的碗?!”

    近侍急忙请罪,拿着碗就跑了出去,很快,刘长面前就出现了一个大碗,这碗着实不小,几乎跟人的头一般大,可当刘长拿起碗的时候,那碗看起来就非常的正常,完全不显得大,这主要就是大王的手...有点太大了,前些时日,典客冯敬来劝谏陛下,当面说出了陛下近期内的五个过失,希望陛下能改正。

    于是乎,刘长那手一把拍在了冯敬的脸上,几乎就是盖住了他整张脸,密不透风,然后一把给按在了地上

    到今天,听闻这位典客还在府中养伤。

    刘长大快朵颐,也问起了冯敬的情况,得知他还在府内养伤,刘长很是不屑,“自从张释之这厮顶撞朕之后,朕的这些大臣们就跟发了疯似的,居然敢面刺寡人之过!!奏表那就数不胜数了,像这些人啊,大多都是求名,想要通过朕来提升自己的名望,呵,哪有这么容易?朕还想通过他们来锻炼自己的武艺呢!”

    任用张释之最大的坏处,就是让大臣们产生了一种我上我也上的错觉。

    他们看到张释之抓着太子刷名望刷的飞起,就不由得将目光放在了宗室身上,奈何,宗室此刻都被张释之吓得不敢出门,就连来长安做客的赵佗,都一同吃了瓜落,张释之先后弹劾了他五次,郅都更是带人将他的随身长史给带走,只因为那位长史颇有文采,赵佗欲哭无泪,我根本就不是宗室啊!!

    到最后,唯一还活蹦乱跳还常常跟群臣接触的,好像就剩下陛下了。

    而当初的玉杯案,张释之成功的说服了陛下,这让张释之的名望暴涨,那可是陛下啊,油盐不进,随时要烹人的陛下,这都能被说服??

    于是乎,刘长这里就成为了重灾区,先后有六人进来劝谏,面刺刘长之过,然后四个在牢狱内养伤,两个在自家府上养伤。

    “其实,他们敢这么劝谏,也是说明了陛下乃是贤君啊,不然他们又怎么敢来呢?”

    吕禄说出了自己的看法,刘长一愣,“你说的有道理,如此看来,朕当真是贤明之君啊!”

    刘长说着,又大吃了几口面前的粟,吃了片刻,忽然皱起了眉头,“今日这饭有些不对啊....”

    “啊?!?”

    吕禄几乎要跳了起来,一把夺过刘长面前的饭菜,就要去闻。

    “你慌什么,能被带到这里的饭菜,哪个不是经过了几次的试毒...朕只是说口感不同了而已...你把负责膳食的尚食监给朕叫过来!”

    很快,负责膳食的这位圆滚滚的官吏就出现了刘长的面前。

    刘长打量着他那堪比五哥的肚子,调笑道:“难怪朕总是觉得吃不饱,原来都是进了这个肚子啊!”

    这么一番话,却是将这位尚食监高祛给吓得够呛,他即刻跪拜请罪,刘长挥了挥手,“朕戏言耳...你负责膳食,肯定是要自己去尝的,这是你恪尽职守的肚子啊...起来吧,今日的粟,为什么与朕以往所吃的不同呢?”

    高祛回答道:“陛下,这是中郎署长所下令的,乃是齐地之粟...”

    “哦,吕禄,你现在就带着人去将这个署长抓了,送去廷尉!”

    吕禄一愣,问道:“陛下...这是为何啊...”

    高祛也很是惊讶,却不敢多说什么,这位暴君做事向来没有什么准则,想抓谁就抓谁,谁又敢多说什么呢。

    刘长不屑的说道:“你还看不懂嘛?这厮是想要劝谏朕呢,他换成齐粟,朕就会将他叫过来,询问他为什么这么做,他一定会说出一长串的话,将话题引到齐王的身上,就是那个面刺寡人之过的齐王...然后通过他来劝谏朕,让朕允许群臣劝谏什么的...”

    吕禄惊呆了,陛下你是不是想的有点太大了??

    刘长自信的说道:“朕太了解这些人了,这些都是想做官想疯了的,还有就是想要扬名天下的,拿朕当垫脚石,朕还能随了他们的意?”

    “去抓吧!”

    “好....”

    吕禄也只好答应,正要外出,忽然想起什么,转身看着那位高祛,问道:“是那位中郎署长?”

    “是负责起居的中郎署长冯唐。”

    “嗯。”

    吕禄就要往外走,刘长却叫住了他,狐疑的看着高怯,“叫什么?”

    “冯唐。”

    “朕怎么觉得这个名字如此耳熟呢??”

    “莫不是冯敬的亲戚?这样吧,你先带他过来见朕!”

    刘长则是跟着高怯吃起了饭,高怯本是不敢的,奈何,有刘长的命令,他也只能陪着刘长一同吃,两人正狼吞虎咽着,吕禄就带着人来到了殿内,果然,这厮就是等着有人来请自己呢。

    刘长抬起头来,打量着面前这老头。

    这老头已经进入了刘长的斩杀线,虽然不像叔孙通那样上了五层血怒,可看起来也并不健壮,他身材干瘦,眼神有些锐利,长着一张法家的脸,刘长觉得,自己已经可以通过长相来区别学派了,像那样板着脸,仿佛谁都欠他钱一样的,大概率是法家的,胡须收拾的干干净净,看着脚尖说话的,大概率是儒家的。

    总是眯着双眼,眼神飘忽不定的,大概率就是黄老的,皮肤黝黑,跟个老农一样的,大概率是墨家的。

    “你是冯敬的亲戚?”

    “不是。”

    “哦...看你的年纪,在皇宫里干了不少时日吧?”

    “臣出仕较晚。”

    刘长点了点头,“那就是朕之臣啊。”

    “陛下,今日之粟,可合您的胃口?”

    “哈哈哈,这赵粟还不错。”

    冯唐一愣,迟疑了片刻,说道:“陛下,这是齐粟...”

    “大胆狂徒!这分明就是赵粟!怎么敢犯欺君之罪?!”

    “陛下...这...”

    刘长指着面前的粟,看向了吕禄,“这是哪里的粟?!”

    “赵粟!”

    “高怯!这是什么粟?!”

    “赵..赵粟!”

    “哼,来人啊,这厮欺骗朕,将他带去廷尉,让他好好反省!”

    刘长大手一挥,顿时两个甲士拖着冯唐就往外走,“这是齐粟!是齐粟啊!陛下!齐粟啊!!您不能效仿奸贼!岂能指鹿为马啊!!!”

    随着声音越来越小,刘长心满意足的擦了擦嘴,看着一旁的吕禄,“说起来,这齐...赵粟还不错,以后多备点。”

    刘长吃饱了饭,正准备找曹姝来斗嘴,就有近侍来找他,说是太后有请。

    “阿母~~~~”

    刘长笑着走进了殿内,他抚摸着肚子,正要说些什么,就看到了阿母那板起来的脸,刘长即刻改变了模样,一脸谄媚,笑呵呵的走到了阿母的身边,“阿母?又是谁惹您生气了??”

    “我听闻...你打伤了国内诸多大臣...是真的嘛?”

    “这...朕身边的人都不忠啊!”

    刘长气呼呼的坐了下来,“阿母,是他们先骂我的!”

    “当初你阿父还在的时候,大臣前来劝谏,若是他们说的有理,你阿父会脱帽来跟他们请教!”

    “可是我不戴帽啊。”

    “闭嘴!”

    “哦。”

    “长啊,君王可以强势,但是绝对不能听不进劝谏,人总有犯错的时候,你若是不让人说话,那要如何去改正呢?你如今所听到的,都是好话,奉承你的话,这样一来,你就被迷惑住了,看不清真实的情况,怎么能因为他们说了实话就要惩罚他们呢?就是惩罚,也该让廷尉处置,哪有天子殴打来劝谏的大臣的道理!你个竖子!你简直就是....”

    吕后越说越生气,手里抡起棍子,几乎要落在刘长的身上。

    “不是,阿母...他们根本就不是要说实话,他们就是利用我...别的不说,就说那个冯敬,他居然说朕不按着季节的规定去狩猎,会引发天灾,这不是胡说八道嘛?朕去打个猎,地方就要发生灾害??朕是去射野兽,又不是去射泰一!”

    “他这是劝你少玩乐,多将心思用在政务上。”

    “他还说朕在河西修建皇陵,动用了太多的物资,往后不好祭拜,要朕中断工程,这怎么说?朕在河西修建皇陵,那是为了西北百年之安宁,难道要听从他的言语,修了一半然后不修了?”

    吕后摇着头,“你听不听那是你的事,可不能堵着他们的嘴...你知道这么做会让天下人如何议论你嘛?”

    刘长得意的说道:“阿母不必担心!我可以找一个巫师,让他去监视那些议论的人,巫师告谁议论,我就杀掉谁,然后再派人去监督百姓,这样一来,他们就再也不敢说话了!”

    吕后深吸了一口气,再也忍不住心里的怒火。

    “我让你学厉王!学谁不好学厉王!”

    “啊!阿母!我错了!我不学厉王!我学武王!我吐肉!不,我学齐王!齐王!”

    长乐宫内的近侍们,在很久之后,终于再次听到了高皇帝的歌声,这歌声是如此的雄厚,绕梁三日,余音不绝。

    吕后也是很气愤,当初的刘盈,大臣说什么他就听什么,这让她很是不满,换了个刘长,好嘛,大臣话都没说完,就被天子一拳给放倒了,天可怜见,我家的孩子怎么就没一个正常的啊!!天要亡我啊!!

    刘长龇牙咧嘴的坐在吕后的面前,看着气喘吁吁的吕后,迟疑了片刻,问道:“阿母,你吃饭了嘛?”

    “嗯?!”

    “啊,我不是这个意思...您打也打完了,要不吃点东西?”

    “长啊...大臣有的求财,有的求权,有的求名...任何人都有私心...有些东西,与你没有太多损害的,你便是认了也无妨...做皇帝不需要太聪明,也不需要事事亲为,你就是要骑马,也得先喂饱了马...”

    “做皇帝不能太聪明?那朕岂不是一辈子都做不好一个好皇帝!”

    “不,你是个好皇帝,正合适。”

    “谢谢阿母!”

    吕后瞥了他一眼,又说道:“他们要劝谏,你就听着,哪怕你知道这个道理,也要装作不知道,再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吧?若是几句话就能让他们甘心为你驱使,何乐而不为呢?”

    “行....我知道了...那我现在就放人?”

    “不必,再等个人来劝谏吧...有个台阶,你就可以往下走了...”

    令人尴尬的是,在接下来的时日里,刘长却一直都没有等来台阶,经过先前这些事情,居然没有人再敢来劝谏了,哪怕是开口说一下那些人的情况,刘长都好放人啊,刘长就很纳闷,这些大臣怎么就这么怂呢?为什么都不来劝谏了嘛?难道朕是那种听不进劝谏的人嘛?

    “咳咳,群臣可还有什么要说的嘛?”

    朝议里,刘长盯着群臣,目光直勾勾的落在了周昌的身上。

    你平日里不是很能劝谏嘛?

    劝啊!

    周昌也是困惑的看着天子,今日陛下怎么总是看着我呢?那陆贾回来了,莫不是要我主动请辞,将位置让给那老狗?

    刘长看到周昌没有反应,又看向了召平,召平心里也很困惑,他看得出大王...陛下在等着什么,不过,陛下在等什么呢??

    就在这个时候,张不疑忽然起身,拜道:“陛下!!”

    “臣听闻,当初齐威王下令,所有的大臣、官吏、百姓,能够当面批评我的过错的,可得上等奖赏,能够上书劝谏我的,得中等奖赏,能够在众人集聚的公共场所指责、议论我的过失,并能传到我耳朵里的,得下等奖赏....”

    “齐威王就按着这些人的劝谏来改正自己的错误,很快,齐国就变得强盛了起来。”

    “如今有大臣来劝谏陛下,虽然他们劝谏的不对,无中生有,说出了一些错误的观点,并且,劝谏的方式也很不对,是通过当面训斥陛下来进行的,可陛下乃贤明之君也,就是为了不堵塞那些真正有建议的人的嘴,也应当释放了他们。”

    对,对,朕等的就是这个!

    刘长大喜过望,大手一挥,说道:“就按着你说的来办吧!”

    那一刻,群臣惊愕。

    周昌和召平更是不可置信的看着张不疑,这家伙什么时候开始说人话了??

    群臣反应过来,急忙叩拜,大声称陛下圣明。

    朝议结束之后,刘长却拉着张不疑的手,低声的说着话。

    “你是怎么知道朕在想这件事的??”

    “陛下先前各种暗示,都几乎要明示了,臣如何能不知?”

    “哈哈哈,若是朕的大臣都像你这样该多好啊!”

    刘长拍了拍张不疑的肩膀,转过身,就准备出殿,刚刚走了不久,就听到熟悉的声音。

    “你知道蒯彻是怎么死的嘛?!”

    “蒯彻就是因为不肯让我借用马车而被阿父烹杀的!”

    “胡说!!”

    刘长大声的打断了刘安,听到阿父的声音,刘安浑身一颤,转身就想要跑,却被刘长几步追上,一把抓住后脖颈,就给他抬了起来,随后又将他放在了自己的身边,而刘安所恐吓的,正是负责刘长出行事务的车中郎。

    刘长看着这位中郎,又看了看刘安,问道:“怎么回事?”

    “太子想要用您的立车...臣不敢给他...”

    “然后你就用蒯彻来恐吓他?你就没有一点自己的东西吗??”

    刘安低着头,“阿父,现在长安只有您的车是最安全的,没有人敢来阻拦...还可以随意出城...”

    “所以你就想要偷我的车?你个竖子!”

    “来,朕今天就让你知道蒯彻是怎么死的...”

    就在刘长提起刘安,准备将他抛出去的时候,有近侍走了过来。

    “陛下,叔孙通派遣他的弟子前来,请您前往他的府内。”

    “哦?看来教材的事情谈妥了啊...这陆贾做事就是快啊,这两人一同来做,朕倒是可以放心了!”

    刘长将手里的竖子丢了下来,随即坐上了车,准备前往叔孙通的府邸。

    叔孙通让刘长来见自己,而不是来见刘长,这并不是因为叔孙通飘了,是因为刘长亲自下的令,叔孙通太老了,刘长生怕这个老头在半路上出现什么意外,因此特意下令,让他往后有事就派弟子来请自己,不要亲自赶来皇宫。

    吕禄驾着车,“您真的要让儒家来编写教材吗?”

    “是啊...就启蒙教学这一块,谁能比得上儒家呢?”

    “除了叔孙通和陆贾,我还想让贾谊,张不疑,王生,陈陶他们都参与进来...不过主要还是以儒家为主...”

    “可陛下不是一直都很担心儒家会趁机打压其他学派吗?”

    “哈哈哈,如今法家再次崛起,儒家想要称霸,谈何容易啊?”

    他们聊着天,来到了叔孙通的府邸,有弟子行礼拜见了他们,邀请他们走进内屋。

    刘长大摇大摆的走进了内屋,就看到了坐在床榻上的叔孙通。

    “叔孙公!朕来了!!”

    “哈哈哈,您跟陆公商谈好了吗?”

    刘长坐在了他的面前,笑着询问道。

    叔孙通缓缓睁开了双眼,肃穆的看着面前的天子。

    “陛下...请恕臣失言。”

    “唉...臣等不到了...实在是撑不住了。”

    “日月逝矣,岁不我与...”

    “嗯??”

    “叔孙公您这是什么话啊...”

    “叔孙公??”

    “叔孙公!!!”

    叔孙通微微睁开了双眼,无神的侧视着前方,头耷拉在肩膀上,眼神格外的复杂,写满了遗憾,不舍,和深深的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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