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刀!”蒙种一声令喝,胡王镇内的守卫唰唰全把别在腰间的佩刀抽了出来,只不过这些兵刃无一不是生锈的家伙什,还有几把连刀刃都卷了。看得门洞里瞧热闹的老蔡都一个劲摇头。
刘旧去娴熟地将卢芦背后的两枚锥形箭矢用刀挑出,涂抹上止血极快的伤药,这才正眼看了看蒙种,缓缓说道:“蒙将军,今日之事,确实是个意外,本是要去大祁为侍郎大人办事,却遇上了近百年都未曾有过的敌袭。”
“少给我装蒜,你们都是武者吧,一般的江湖把式可做不到吊桥完全吊起还能跃上来的,说,你们是不是大祁的细作?”蒙种弃掉手中连中看都算不上的佩刀,换成了用惯多年的鞭子,还看了看最后如杂耍般入城的黄鸣,似乎极为忌惮。
孙长宏揉了揉从城门外摔下来扭伤的手腕,沉吟了一番,对蒙种说道:“蒙将军,可否让在下往城楼一观?”
其实蒙种此时心里已没底了,自幼没打过仗的他哪见过这种阵仗,别说是他,就是他爷爷的爷爷都未曾见过如此多祁军。若是今日城破,祖上传下来的这个都尉衔怕是到他这一代就没了,只是他也不是个傻子,忙问道:“刚才有人喊叛贼,大祁军可是奔着你们几人来的?”
“此事不劳将军费心,我们不是大祁叛民就是了。”孙长宏说完与蒙种对视,眼神清冽,显得十分镇定,蒙种似乎被某种气势威慑到了,避开他目光后一咬牙喊来十几个亲兵陪孙长宏走上城楼,孙长宏驻足远眺,这才估算起城外渐成包围之势的火把,大体看清了城楼下的祁兵数量及跟脚,半盏茶的功夫就快步走了下来。
此时卢芦的伤口已包扎完毕,孙长宏小声对其他人说:“是马嵩的兵,不含树上看不清的,约莫一千五。”
卢芦进言道:“公子,这些兵吃不下胡王镇的,我们等着就成。到时候蒙种派兵在后面出去找来增援,围城之势可破。”
刘旧去道出此计隐患,“可若要楼下官兵吆喝要他们交出太子,届时哪怕我等,也未必能护殿下周全。”
“刘师所言甚是,这也是我的担忧之一,所以我的想法是先从后城门绕去古镇手印屯,乔装之后再觅退路。”孙长宏谋而后动,拱手对蒙种说道:“蒙将军,既然城门已被祁军所围,在下作为姜侍郎的门生,愿带人走后城门前往手印屯调兵,还需借蒙种将军一样虎符类的信物。”
“借什么信物,没有!”蒙种哪敢将虎符借给这几个能飞檐走壁的武者,这可都是在志怪里才有描写的人物,刘旧去有沉声说道,“此地乃是胡王镇,是胡王抗击大祁之地,假若胡王在世,看到将军如此不果决,还不寒了老胡王的心?”
蒙种眼咕噜一转,拍掌说道:“信物是没有,不过蔡烟老先生在此生活了七十余载,不管是胡王镇还是手印屯的守军都识得,你们带着蔡烟去,让蔡烟和那边的刘都尉言语一声,比什么都好使。”
周围的守军也在那起哄:“对,对,让蔡老儿去手印屯,老蔡是那刘都尉的便宜丈人,当年蔡家闺女嫁过去三天就被休了回来,但这层裙带关系,说话比虎符还好使了。”
蔡烟站起身来,双手掐腰准备破口大骂,却被旁边一名守军一棍子敲晕了过去,那守军抱拳对孙长宏说道:“先生,后门早些年就破败了,现今只留有一处狗洞,若几位觉得屈尊,大可以照着进来时的神通飞跃出去,只是这蔡老儿,可别忘了给他女婿带过去,毕竟俩人怎么也有三十几年没见了。”说完引来了周围兵士的大笑,就连蒙种,也跟着笑了起来。
“你们别欺人太甚,别忘了外面还被祁兵围着城呢!”卢芦是个火气大的,只是被王贵友按住才没有冲过去和那名军士打起来。
“哼,先生,别看我们也就二百余名守军,就这点人凭着城池坚固,守个一旬不成问题,胡王在上,五百年前的苦头,祁国还没吃够吗?”蒙种恢复了往日的神情,倨傲说道:“我虽不晓得先生出城所为何事,也不晓得这祁兵犯境是否与先生有关,”蒙种又看了看刘旧去这几名武者,“只要先生离开我胡王镇,是带着蔡烟去手印屯报信也好,去哪都行,也算是对兵部姜侍郎那边有些交代了。”
孙长宏好深的韬晦,任凭这样也没有对蒙种发任何脾气,作了一揖,才缓缓说道:“那就谢过蒙将军了,只是将来将军上司来了,就告诉他来犯我胡王镇的是大祁马嵩的东赤军,马嵩也算是大祁的四品杂牌将军,重金养了好些擅射的弓手,在大皇子秉王手下听用。”
蒙种听了一愣,这才抱拳谢过了孙长宏,闪出一条道路,“让出几匹马,偷偷打开后城门,送先生去往手印屯。”
众将士极不情愿地让出了三匹马,由于孙长宏手腕带伤握不住缰绳,便与刘旧去同乘一匹,王贵友和卢芦一匹,黄鸣将蔡烟紧紧绑在马背上,才放心乘了最后一匹。就这样,六人三马再次由守兵引至后门悄悄打开一个侧门,直奔手印屯而去。
行了四五里,遇上了一拨四五人组成的大祁斥候,被刘旧去用一对肉掌轻松解决,不是一掌拍碎对方天灵盖,便是一抓掐断对面脖子。黄鸣发现这位速来好脾气的刘大哥,身手虽不如张震,下手杀人却也毫不留情。
又奔走了十余里,众人这才从林间小道转走大路,由最前面的刘旧去率先夹紧马肚子,不留马力地开始快速行进。
就在此时,马背后传来了蔡烟低声的耳语:“嘻嘻,你们这群雏儿,那马嵩哪是真为杀那姓孙的而来,就算真杀了他,一个四品杂牌将军哪能背得起杀他的罪名?那可是要诛九族的罪咧,多半是他家里出事了,不让他回去当家做主罢了,人家巴不得你们跑到最东边的三江城里找刘榀喝大茶才好呢,否则刚才就会在城下大喊让他们交出大祁太子,到时候你看蠢货蒙种是杀还是不杀,这大祁太子,死还是不死?”
黄鸣听完惊出冷汗,蒙种等人确实奈何不了自己这波人,可是身后有个深不见底的老头呢。黄鸣回头看那蔡烟还在装死,大喊一声:“刘大哥,留步!”
刘旧去对黄鸣的看法已非之前可比,赶紧调转马头奔了回来,问道:“何事?”
黄鸣便将蔡烟刚才的话大意与他们说了,刚才孙长宏在城门受辱的都波澜不惊,听完却脸色煞白,头上淌下了一颗颗豆大的汗珠。勉身下马朝黄鸣深深一拜:“壮士先前射杀叛徒左游弋,又救我长随卢芦,如今一语道醒梦中人,此等大恩,请受我孙长宏一拜。”
黄鸣赶紧下马搀扶起孙长宏,卢芦也等着孙长宏拿出主意,只见孙长宏翻身上马没有丝毫犹豫,“朝中应当出现了变故,否则这马嵩不会如此孟浪。我意突破东赤军直奔盃陵,诸位可愿随我继承大统?”
“微臣愿为殿下赴死,别说东赤军这点虾兵蟹将,哪怕是皇城禁军,只要敢拦殿下进京的,卢某见一个砍一个。”背上有伤的卢芦下马就跪,忍着剧痛,朗声说道。
“我有一计,”黄鸣脸色恍然,继续说道:“如今马嵩的东赤军还不晓得我们已离开了胡王镇,一会我们大可沿西面山路迂回到胡王镇前门西侧八百步处入大路,绕开围城的主力队伍,策马狂奔南下,还是有较高突围可能的。”
“万一这马嵩留下后手呢?”刘旧去虽觉得黄鸣此计可行,却也不是万无一失。
“胡王镇之所以在五百年前挡住了大祁,不是没有道理的,”黄鸣叹了口气,这蔡老儿到底什么跟脚,莫非他才是这胡王镇真正的守将?虽有疑虑,还是觉得蔡烟向自己低语的计策可行,便向众人传达了蔡烟的说法:“若我们几人翻山而行,抛弃马匹,几个月内也是可以返回盃陵的,只是太子急着回大祁继承大统,一刻钟都耽搁不得,那就只有胡王镇前方那一条路能走了,我等一会可原路返回扒了那几个斥候的衣衫,或能多瞒马嵩军一时,为我们多争取那么一丝机会。”
众人思量片刻觉得也没别的法子,倒是孙长宏对此法颇为赞许,便依照黄鸣所说先返回去扒了那几件死人身上的衣衫披了,再往西山方向的小径急奔,路上孙长宏向黄鸣等人解释了为何会有今日之变。原来孙长宏自幼与当朝宰相张涪家的长女张绫相互爱慕,只是作为皇长兄的孙长波前些日子向年迈体弱的父皇进言,说太子一日不可无妃,愿亲自去大祁南毗邻的仲国为太子提亲,迎娶嫡公主。
“就是此时,我身边的长随之一左游弋就向我谏言出去躲几天,方能最小程度地缓冲我与大皇子的矛盾,也不至于让母后为难,我念及与张绫姑娘的感情,也就答应了,只是母后不放心我出远门,便借刘师去往十里荆坡送了我一程,并承诺送我归京后就放了曾仗剑斩伤三洲国姜侍郎的刘旧去的父亲。”
“只是不动干戈还好,但凡马嵩这边出了兵,定是朝中秉王趁父王病危诬陷我是蜃蛇化身,我与秉王间那层窗户纸就算捅破了,还好黄壮士一语道破情形,否则等我想明白,怕是大祁就要变天了。现在我回去就算继承了大统,大祁也会元气大伤,多年内肯定国力大损的。”说完接连叹气,众人赶紧劝慰一番。
六人开始放缓马力,下马给马掌裹了厚布,并轻轻擦拭马鼻,黄鸣看老蔡还在那挺尸,而王贵友和刘旧去并未发现异样,便没多说什么。
继续前行,眼看沿山小径已走至尽头,前路开始向城楼方向倾斜,孙长宏还好,刘旧去和卢芦便有点沉不住气了,黄鸣吊在最后,脑海里想的却是复盘张氏三兄弟围杀自己的那盘旗,那盘棋死中做活了,那这一盘呢?
蔡烟瞅着颇为平静的黄鸣,笑了一声后,心声说道:“告诉他们,越是随意,瞒得越久,差不多摸清对面后援情况后,再撒腿狂奔活下来的机会才大一些。”
黄鸣照此说了,刘旧去这才恢复了笑容,摸了摸酒葫芦,却发现早已喝光了,笑骂一声掷了出去,“殿下,我父亲出狱时,得让我爷俩去你府上喝个痛快才是。”
“刘师,经了今日之事,便是真正的患难之交,别说府上那点劣酒,就是你想将你那武馆开到刘榀眼皮子底下,又有何难?”孙长宏爽朗一笑,揉了揉肿胀的手腕。
“那刘府尹还不一拳撂倒我这外来户啊,不成不成。”刘旧去当了真,竟是一本正经地答道,说完还皱了皱眉,似乎家里祖传的武馆,真就已经开到了武者圣地三江城一般。
说笑归说笑,真走出小径奔至大道后,又是另一种情景。
上千火把将城镇团团围住,将灯火照得通明,刘旧去照孙长宏的安排,沉声说道:“你们几个,向后方看看驰援的队伍什么时候能赶来。”
“诺!”黄鸣等人齐声答道,便夹起马肚快速往南方奔去,遇上树上有弓手时,便挥手大喊:“奉马将军令,打探增援脚程!”
行出约有一里,马路渐宽,三骑便拉开了间距,刘旧去暗呼侥幸,因为刚才过往之处,树上密密麻麻皆是弓手,若在迈出小径便撒腿狂奔,跑到这里都玄。
几人依例喊着那句口号,只是不知哪棵树上一人大喊道:“东赤部全军都出动了,哪有什么增援,分明不是逃兵就是回去报信的,给我擒住这几个,敢动的,一律射死!”
“且慢,马将军令...”卢芦大喊一声,却见十余骑迎面冲来,领头中年五短粗壮,披有黑色大氅且未带铁胄,手持一支银色短枪,黑脸光头无须,开口就炸了雷:“放你娘的狗屁,我老马的军令不要钱的吗,给我杀了他们!”
火把的余光照得大路通明,眼看双方就要短兵相接,机灵点的弓手哪敢攒射,王贵友和刘旧去近乎同时激发了武者符箓,刘旧去贴往头部及胸口的是两枚阻戈符,算是品秩一般的防御类符箓,而王贵友贴往右臂的红色符箓却是怪异,使手臂涨大了一圈不说,还使得右臂通体泛起刺眼红光。
“啧啧,燃血符箓,真有钱,真有钱啊。”黄鸣背后响起了蔡烟的声音,只是此时老人已挣脱了绳子坐了起来,在如此剑拔弩张的情形下,好似还伸了个懒腰?
对面马嵩瞧在眼里,真真吓得肝胆欲裂,别人或许不了解武者的厉害,他却在一次围剿马贼时过于托大,尝过大苦头,大呼一声,“武者来袭,必是逆贼孙长宏!快给我杀!”只是此时调转马头已是来不及了,被飞身下马的王贵友一拳打飞出十几丈远,重重镶在了山石里好几寸,不可能活了。
众弓手又惊又怒,将军已死,便不再顾忌是否伤了自己人,朝向孙长宏等人一顿猛射,孙长宏瞬间背后连中两箭,只是听到铛铛两声,射中的箭矢便落在了地上,一丝一毫都没有在他身上留下痕迹。
黄鸣这才知道这太子殿下身上有件不亚于自己符甲的宝甲,就在此时,又是嗖嗖一阵攒射,黄鸣照顾自己不难,而身下马匹已中了好几箭不能前行,黄鸣无奈翻身下马,蔡烟好巧不巧地落在自己背上,还有心情说道:“主将已死大势已定,只要扛过这波攒射,你们就大功告成了。”
黄鸣终于开口对蔡烟说道:“老前辈,你这么厉害,帮我们解决了不好吗?”
“嘿嘿,你们这代人的事,与我何干?出城也只不过是看你‘面熟’又亲切,想找个没人的地儿找你聊几句罢了。”
黄鸣边听着蔡烟胡扯边背着老人撒腿狂奔,心想老子从东边海上一路西来,哪见过你这糟老头子?何谈面熟?见路上却突然掀起了拌马的绳索,黄鸣拔腿腾空近一丈跃了过去,就在此时,两位老弓手看准黄鸣下坠的轨迹射了过来,眼看是躲不过了,甚至连老头都开始有点幸灾乐祸地说了一句:“这下完咯。”
却不曾想黄鸣虽不能利用玄气腾空,反念小踏空决的口诀猛然利用玄气下坠,转瞬间人已踩到了地面上,两箭落空后咚咚钉在了树干上,连身后蔡烟都忍不住轻咦了一声。
往前奔了几百步,已经明显跑出了攒射密集的区域,黄鸣看了看比自己更靠前的刘旧去和王贵友,其中王贵友背着卢芦连冲带撞,一般近身甲士皆是其一合之敌,而刘旧去由于有符箓护身,根本不管自己那点不痛不痒的箭伤,紧紧护住太子和马,所以马匹并未有任何差池,更是带着太子冲在了最前方。
“瞧,没事了吧,别管他们了,咱爷俩找地儿叙叙旧去。”老头抓住黄鸣肩膀,汲取其身上气机。还似乎有些高兴,“错不了,错不了的!”
黄鸣瞬间感觉两腿有些发软,只得向前大喊一声:“两位大哥,恕小弟不能陪着进京,有事先走一步了!”
不等王贵友和刘旧去应声,黄鸣便越过拐弯处,一个猛子扎进了林间。
月上树梢,黄鸣已在林中穿梭了半个多时辰,估摸后面也不可能过来追兵了,便跳上了一颗大树,苦兮兮地问那老头:“前辈,可以下来了吗?您这水蛭一般的功法,快把我吸干了啊。”
老人“嘿哟”一声从黄鸣背上蹦了下来,盯着黄鸣面庞,神色才有些温柔,“撤了面皮说话。”
只凭这一句,黄鸣便什么都顾不得,撒丫子便要跑路了,只不过老人左手迅捷地搭在了黄鸣肩上,黄鸣就有如被人定身一般,上身根本动不了了。
“坐下说话。”蔡烟左手向下轻轻一按,右手迅捷向着黄鸣额头,脸颊,下颚,耳根几处点去,还未等黄鸣屁股落地,蔡烟已娴熟地震散了面皮附着的气机,这副模样平凡至极的面皮,便从黄鸣脸上滑落了下来。
“哟,就觉得你这后生年纪不大,可还是把你想得老了,这么俊的模样,带个面皮,是没脸做人了?”蔡烟看了看黄鸣那璞玉般的面容后,似乎有点自惭形秽,低声说了一嘴:“可比我年轻时候俊俏多了。”
“前辈到底是什么人?”
“你天天带着我的面皮,还问我是什么人”老人捧着从黄鸣脸上脱落的面皮,低声笑道:“这张面皮,正是从我脸上剥落的,迄今为止,也有五百年了。”
老人松开按住黄鸣的手,一改蔡烟那泼皮腔调,而是换了一副许久没用过的嗓音说道:“我叫刘韵,听过没有?”
“你是胡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