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是个倭人,但却会写字、会下棋对了,还会弹琴!”
“什么?会写字、下棋、弹琴,还是个倭人?”判官站起身来:“人在哪来?”
“听说在附郭县的县衙!哎,郎君还请坐下,您站着小人没法给您梳头了!”家仆道。
“混账!”判官怒骂道。
“啊?”仆人吓了一跳,赶忙跪下:“小人失言,还请郎君恕罪!”
“我不是说你!”判官不耐烦的说:“快,快替我梳头!”
仆人赶忙站起身来,替判官三下两下梳好头,戴上幞头。判官站起身来:“快去准备马匹,马上去县衙!”
依照唐时官制,特派担任临时职务的大臣可自选官员奏请充任判官,以资佐理,用今天的话说,判官就是中央特派大员的僚属,只不过这些僚属本身就是官员,由大员自己选任,然后向中央报批即可。不难看出,能够担任判官的官员更了解当时朝廷的政策,消息也更加灵通。当时登州乃是大唐与新罗、百济、倭国最近的港口,他一听说这倭人会写字、下棋、弹琴,便明白这一定是倭人中的贵人,说不定便是前来大唐的使节,岂可慢待?
那附郭县衙距离判官的住处不过两三里路,转眼即到。判官到了县衙,县令赶忙出来相迎,那判官不待县令寒暄,便劈头问道:“你衙门里是不是来了个倭人?会写字、弹琴、下棋?”
“确是来了个倭人,是前天失事船只上掉下来,冲到岸上的!”县令陪笑道:“是会写几个字,至于弹琴下棋,下官倒也不知!”
“罢了!”判官冷哼了一声:“本官要见这倭人,还有,下次若有类似的情况,速速送到转运使衙门来,莫要耽搁了!”
“是,是,下官知道了!”那县令赶忙应道:“请随下官来!”
判官随县令进了县衙,向左厢走去,县令进了一个偏院,指着朝阳的一个房间道:“那倭人便在里面!”
“嗯,你取些纸笔来,我要与他笔谈!”
“是,是!”县令赶忙让人取来纸笔,判官走到门前,轻轻敲了两下,稍等片刻后方才推门走了进去,只见桌旁站起一名中年男子,身着素衣,中等身材容貌俊秀,心中不由得生出几分好感。向其拱了拱手:“某家姓狄,字怀英,为转运判官,汝为何人,为何来我大唐?”
那人闻言,指了指自己的耳朵,摇了摇头,又指了指自己的嘴巴,摆了摆手,狄判官心知对方是在说自己无法听说唐话,正好此时县令已经把笔墨纸砚送来,他便指了指纸笔:“听说你会写字,比如你我便笔谈如何?”那倭人见状露出喜色,连连点头。
狄判官将笔墨纸砚摆放在桌上,先写下自己的姓字官职,询问对方来历;那倭人看了,也拿起笔来,写道:“吾名三岛真人,父为舒明天皇,母为蚊屋采女,同父异母兄为中大兄皇子,本为王族,后降为臣籍。今有要事欲朝见大唐天子,乘舟东来,不想船只触礁,仅以身免,实乃万幸!”
“本为王族?欲朝见大唐天子?”狄判官吃了一惊,他看了看那倭人,稍一沉吟,提笔写道:“汝可有凭证!”
“身份文牒皆在床上,已随船沉入海中,可让人打捞!除此之外,身边有宝刀一柄,乃是先王所赐!”那倭人写道这里,从腰间解下一柄短刀来,放在桌面上,推了过来。狄判官告了声罪,拔出短刀细看,只见刀刃上有数十个如蚊蝇一般大小的错金铭文,上书“兵甲之符,右在君,左在杜,凡兴士披甲用兵百人以上,必会君符,乃敢行之。”他不由得吃了一惊:赶忙拿起笔来写道:“此乃节刀?”
“不错!”三岛真人写道:“吾曾官居近卫少将,此乃先王所赐,现在您可相信了?”
“不敢!此刀还请您收好!”狄判官赶忙还刀入鞘,双手捧刀还给三岛真人,他虽然不知道近卫少将是什么官职,但显然对方所持的这柄刀乃是虎符、符节一类的东西,能持有这类东西的人肯定是国中显贵,深得倭王信任之人,这也从侧面验证了三岛真人自称身份的真实性。
“汝称欲朝见天子,不知所为何事?”
“此事干系重大,若是泄露出去,不但在下性命堪忧,也是大唐的祸事。若是可以的话,请将吾暗中送往长安,勿让外人得知,如此倭国幸甚,大唐幸甚!”
狄判官看着纸上端丽的字迹,心中不由得忐忑起来,他咬了咬牙:“此事须得禀明上官,方得给您答复,现在请您先随我来,换到转运使衙暂住!”
狄判官安置好了三岛真人,正准备将此事禀告转运使,刚出了门便看到一名书吏飞跑过来,离的远远的便打着招呼:“狄判官,狄判官,你到哪里去了,叫我一番好找!”
“先前去县衙了,处理了一桩事?是袁公找我有急事吗?”狄判官问道。
“嘿嘿!”那书吏笑道:“倒不是袁公,也不是急事,不过确实一桩好事。”说到这里,那书吏看看左右无人,从袖中摸出一物来,对狄判官道:“判官您看,这是什么?”
狄判官定睛一看,那书吏掌中确实两粒蚕豆大小的金粒子,他拿起来对着阳光照了照,问道:“是金子?”
“对,就是金子!”那书吏得意洋洋的说:“狄判官,您知道吗?今早从倭国回来一条大船,船上的贵客好生阔气,拜访袁公时不过让我通传一声,便给了我两粒金豆子,袁公更是不必说了。狄判官,您快些去,那人想必还没走,也少不了您的一份!”
“这是那人赏你的?”狄判官吃了一惊,唐代金银虽然还没有被当成货币流动,但由于开采技术远不及明清,又没有多少海外流入,金银的实际购买力远比明清两代高,这两粒金豆子已经是远超当时打赏下人的行情了。
“对呀,这还能有假!”那书吏笑道:“狄判官,您快些去,晚了那人走了就没有了!”
狄判官点了点头,将金豆子还给书吏,快步向后堂走去,心中暗想:“那三岛真人和此人都是从倭国来的,莫不是有什么关系?”
狄判官来到堂前,听到堂上传来转运使袁异式的笑声,听起来心情不错,显然来人与自己上官聊得很开心,他咳嗽了一声:“在下狄怀英,求见袁公!”
“是怀英吗?来,来,进来说话!”
“遵命!”
狄判官应了一声,上得堂来,只见在袁异式右手旁坐着一人,身着圆领短袍,身材精干,双目有神,留着短须,右手拇指上有一枚鹿角扳指,正笑着看着自己。
“这位姓崔名弘度,清河人氏。现在在熊津都督府当个虞候,当初平定百济之乱,他可是立下大功,是王都督手下的红人呀!”
“不敢!”崔弘度笑道:“当初不过是侥幸罢了,若非刘刺史、刘公和王都督调度得法,率领我们破贼,小人早已是路旁一具枯骨,哪里能有今日!”
“是呀!”袁异式叹了口气:“当初的形势当真是凶险之极,你们孤悬海外,四周都是贼人,又有倭人为外援。我们这些在国内都以为你们已经没有希望了,我那老友出海之时,都已经此生再难见面,却想不到你们居然能把局面扳回来,当真是想不到,想不到呀!”
“若无您在国内调运钱粮,我等也无法建功!”崔弘度笑着补上一记马屁。
“我?”袁异式摇头笑了起来:“若是旁人这么说,我也就豁出去这张老脸受了,可在你面前这份恭维我怎么受得起?你们在百济快三年,从登州运过去的钱粮屈指可数,我哪里还有什么功劳?要说功劳,刘仁愿刘公第一、我那老友第二、第三便是你现在的上司,说句实话,王文佐乃是当世英杰,我那老友好几次在给我的信里都是赞不绝口,若是让他来算,只怕是王文佐第二,他第三了!”
“刘刺史之器量,果然不一般!”崔弘度翘起了大拇指:“只是不知现在刘公现在如何了,我听说前些日子他被流放到西南去了!”
“你还不知道吗?”袁异式惊问道,旋即叹了口气:“也是,你们在倭国消息不灵通,倒也正常。哎,刘仁愿他在途中就得了病,到了流放地不久就去世了!”
“原来如此!”崔弘度叹了口气:“袁公,我家主上此番让我回长安,便有让我活动一番,请朝廷赦免刘公回乡,现在刘公已经过世,只能看看能不能把他的家属和尸骨返乡了!”
“不错!”袁异式点了点头:“王文佐是厚道人!刘仁厚有大功于朝廷,却因为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被流放到烟瘴之地,死的不明不白,总不能儿孙尸骨也不能返乡吧?你且去做,我也会给朝中老友写信,让他们也出把力!”
“那就多谢袁公了!”崔弘度闻言大喜,赶忙起身下拜。袁异式笑道:“这本是好事,你谢我作甚!”他这时才想起一旁的狄判官,笑道:“瞧我这老糊涂,却把自家人忘在一遍了。崔虞候,这位便是狄怀英,并州晋阳人,在我手下当个判官,你莫要小看他,我这转运衙门的事务,多半是他做的,若是没了他,第一个塌台的便是我!”
“不敢!”狄判官赶忙躬身逊谢,他与崔弘度行了礼,分别坐下,闲聊起来。狄判官心里存了打探的心思,问道:“崔虞候,你是在熊津都督府当差,所乘船只为何从倭国来呢?”
“是这么回事!”崔弘度笑道:“在下上官王文佐除了熊津都督府都督之外,还兼有倭国抚慰大使的差使。末将去年随上官出使倭国,直到最近才受命回长安,所以这船是从倭国来的!”
“去年就出使了?那岂不是呆了半年多?什么事情拖了这么长时间?”狄判官问道。
听出对方话语中有诘问的意思,崔弘度眉头微皱,心中略有些不快,不过他并不想与袁异式的下属发生冲突,便笑道:“狄判官有所不知,我们抵达倭国之后,当地发生了内乱,二王各自聚众数万,相互攻杀,直到近期才战乱平息,所以拖延了这么久!”
“倭国发生了内乱,二王各聚兵数万,相互攻杀!”狄判官听到这里,心中不由得一颤,即使不过寥寥数语,也能感觉到后面的累累尸骨、斑斑血迹,他看了一眼崔弘度右手的扳指:“这么说来,以崔虞候的武略,想必在这场战乱中也立下了战功吧?”
这次即便是袁异式也听出了狄判官话中有话,他有些不快的看了部下一眼,沉声道:“王都督此番乃是奉诏出使之人,又怎么会参与倭人的内战?狄判官,你须得慎言!”
“是,下官知错了!”狄判官心知自己说错了话,赶忙低头认错。袁异式目光转向崔弘度,笑道:“我这下属还年轻,言语之间未免有些冲撞,你莫要放在心上!”
“袁公哪里话!”崔弘度赶忙应道:“狄判官心直口快,正和我等武人的口味,他这么说正是没把我当外人,我又怎么会放在心上。”
“那就好,那就好!”袁异式笑道:“当初我虽然没去百济,但刘刺史与我是多年好友,他在书信中也多次称赞王都督,以为大唐少有的英杰,假以时日,说不定能成为英国公、卫国公那样的栋梁之材。你是王都督的爱将,前途不可限量,若有什么需要我出面的,不用客气,尽管直言!”
“英国公,卫国公?”狄判官闻言暗自吃了一惊,他在袁异式手下有些时日了,心知这位上官平日里是个慎言之人,怎得今日各种恭维话不要钱一般往外送,难道真的是受了厚礼,高兴过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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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转运使当时还没有,为了情节需要,提前有了,这里声明。
2、读者们应该都知道这位狄判官就是狄仁杰,当时他35岁上下,应该还没到这个级别,这里为了情节需要加以修改。
3、讨论区有读者认为王文佐改变主意推迟回百济是自相矛盾,首先任何一个决定都有好处也有坏处,琦玉怀有王文佐的孩子,这对一个男人的意义毋庸多言,不懂这点的我也没有办法。这个孩子同时拥有王文佐本人和倭国王室的血脉,换句话说,这个孩子出生之后,王文佐就可以以孩子监护人的身份对倭国王位有了宣称权。无论是从个人情感还是一个政治家的角度,选择留下来,安抚琦玉的感情,确保孩子安全出生,都是一个正常人的选择。试想一下,以当时的医疗条件,如果琦玉因为生产出现问题,那王文佐不在身边,很可能他一番辛苦都化为泡影,除此之外,他也通过派崔弘度去长安,尽力削减留下来增加的风险。至于三岛真人,王文佐根本不知道他的存在,自然不会将其考虑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