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裳铁衣曲草燃第一百九十二章未嫁女听到王文佐提到贺兰敏之,李弘的脸色有点难看,他沉吟了片刻:“那三郎以为应当怎么办?寡人当着太上皇和太后应允了,若是现在又有反覆,只怕传出去也不好听!”
“这个倒是简单!”王文佐笑道。
“哦?三郎你有办法?”
“当然!”王文佐笑道:“让沛王殿下去主持漕运就是了,漕运之事关乎长安食粮,乃是第一等的大事。让沛王殿下早点历练历练实务,免得整天与文人士子混在一起,务虚而不务实。这么做,天下人谁也不能说您待沛王殿下不友!”
“不错,这个法子不错!”李弘兴奋的拍了一下手掌:“三郎,你总是能替寡人解决难题,就这么办!寡人明日便让中书草诏,让沛王主持漕运之事!”
李弘这么兴奋不是没有来由的,自从周灭商,周公拿“宗法制”作为西周分配权力维系统治的政治制度之后,“亲亲尊尊”、“骍骍角弓,翩其反矣!兄弟昏姻,无胥远矣!尔之远矣,民胥然矣!尔之教矣,民胥效矣!此令兄弟,绰绰有裕:不令兄弟,交相为瘉。”就成为了绝大部分古代中国人内心深处的政治正确。所谓的宗法制,便是依照距离统治者父系血缘关系的远近为准绳来分配“遗产”继承法。
在这种继承法下,嫡长子有权利获得最大一份的同时,统治者的其他子嗣、兄弟、乃至侄儿也有权力获得较小的一份。统治者“嫡庶不分”、“长幼不分”、“废长立幼”、“以私爱分国立之”等破坏嫡长子继承惯例、不让嫡长子吃最大一块蛋糕的做法当然不对,但嫡长子登基之后,一家吃干抹净,不给亲族相应的权力财富领地,也触犯了这种政治正确。对于大部分现代中国人来说,专制皇权代表着大一统政权,在皇权和宗室发生冲突的时候,通常会本能的站在皇权一边,认为“削藩”是正确的,代表着历史发展的方向。但古代中国人很多时候并不是这么想的。他们觉得天子吃大头的同时,天子的兄弟们也有权力分到一小块。
比如秦灭六国之后,废除分封制度,诸子不但没有得到封国和各种特权,反而在秦二世登基后被集体屠杀,后世都认为这种行为是秦帝国二世即亡的重要原因;汉文帝登基后,为了加强专制皇权,将其对皇权造成威胁的弟弟淮南王刘长囚禁,当时便有民谣《民为淮南厉王歌》:“一尺布,尚可缝。一斗粟,尚可舂。兄弟二人不相容。”可见在当时的民间的同情心是在淮南王一边,而非代表着专制皇权的汉景帝。身为天子的李弘也面对着同样的问题,他登基之后当然有权力获得天子的权力,但身为兄长,他也必须分给兄弟相应的好处,否则就会被视为“不友”,进而被视为一个道德上的缺陷,乃至没有资格统治帝国。
而王文佐的建议完美的解决了这个问题——首先主持弘文馆虽然清要,但比起主持改革漕运来就算不得什么了,没人能用这个来攻击天子苛待自己的兄弟;而有王文佐盯着,李弘也用不着担心李贤会把漕运搞砸了,更不用担心李贤能够通过漕运获得自己的权力班底和声望,以至于威胁到自己,可谓是一举两得。
飞快的在几案上写下要让中书舍人草诏的事情,李弘长长的出了一口气,笑道:“漕运的事情三郎遣人查看也有些时日了,打算何时开工?”
“自然是要等麦收之后,那时民力才有余裕!”
“嗯!”李弘点了点头,王文佐的回答在他的意料之中,在古代像这种大规模基建肯定只能在农闲季节才能开展,否则如果误了农时,庄稼欠收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这样也好!前两日裴公上书说要在骊山附近新建一座离宫!”李弘笑道:“就等秋后开工,寡人本来打算允了,不过漕运事大,就下旨暂停两都宫室兴建,好留出足够的民力来处理漕运之事吧!”
“在骊山修建离宫?”王文佐闻言一愣,裴居道建议兴建宫室倒是不奇怪,说白了唐代是一个以长安——洛阳为轴心的帝国,就算是唐太宗这样的明君,也没少征发民力建设宫室,这已经不仅仅是个人享受的事情了,还兼有帝国荣光、提供就业机会等等诸多方面的因素,但奇怪的是裴居道干嘛要在骊山修建离宫,那地方距离长安城还有几十里路,虽然历史上唐玄宗确实在那儿修建了华清宫,但唐玄宗修建华清宫即是为了个人享受,也有在长安城之外另外搞一个政治中心的目的。李弘一不像贪图个人享受,二也不像要在长安城外另立中央,干嘛要在骊山建设离宫?
“是这么回事?”李弘笑着解释道:“裴公的意思是,骊山那边风景秀丽,且有温泉,有利于太上皇养病。他主张在那儿修建离宫,让寡人尽尽孝道!”
“裴居道这老东西,还真是心急呀!”王文佐心中暗想,显然裴居道的目的不是什么孝道,而是想早一天把李治和武氏赶出大明宫,将其赶出政治中心。虽然王文佐对裴居道的做法有些不屑,但至少也不反对,李治也还罢了,武氏可是有好几次差点要了自己的性命,不补刀就已经是宽宏大量了,犯不着再替其说好话。
“离宫可大可小,只要能体现陛下的孝心即可!比起长安的夏天,骊山那边可就凉快多了,冬天又有温泉,正好适合太上皇养病,路途不远,陛下若想探望,一日便可来回!”王文佐笑道:“漕运的事情,今年冬天臣只打算在陕州动手,打通砥柱那段航路,有个七八千民夫就足够了,兴建离宫应该没有什么大碍!”
“七八千就够了?”李弘笑道:“若是如此,那倒是不妨碍了。三郎说的是,长安的夏天的确酷热难耐,若是能让太上皇能在骊山避暑,也是做儿子的一点孝心!”
在给老仇人背后不动声色的补了一刀之后,王文佐心中不禁多了几分快意,他不禁暗想武氏如果听到这个消息将会是什么感觉,一定很有趣。
“今天就到这里吧!”李弘打了个哈欠,苦笑道:“也没觉得做了什么事情,天色就晚了,几案上的文书却越堆越多,难道这天位就这么难坐吗?”
“亿兆百姓,千百州县皆操陛下一人之手,自然是不易的!”王文佐沉声道。
“是呀!”李弘叹了口气:“若无三郎,寡人当真不知道应当如何坐稳这个位置!”
“陛下仁孝,天下英才皆延颈欲为陛下效力,岂止臣一人?”
李弘叹了口气,正想说些什么,外间一名阉人跪在殿门口道:“陛下,二位公主殿下已经到大明宫了!”
“哦,哦!瞧寡人这记性!”李弘轻轻拍了两下桌面:“这么大的事情竟然忘记了,时间不早了,寡人要去大明宫了。”说到这里,他犹豫了一下:“对了,三郎你要不要也一起去?二位姐姐与你也不是外人!”
“陛下家事,臣还是莫要置身其中了!”王文佐赶忙推辞,虽说本位面的大唐宫廷史面目全非的第一责任人就是他自己,但作为一个人臣,还是不要直接介入李家的内部撕逼的好。
“好吧!那就这样吧!”李弘有点失望的点了点头。
送走了王文佐,李弘换了身衣服,便上了乘舆,往大明宫而来。当他抵达大明宫清晖阁时,天色已经接近黄昏。在楼下便听到外间传来父亲熟悉的声音。
“想不到我们父女还有重见的机会!”看着跪在地上的李下玉、李素雯姐妹,李治感慨万千的叹道。
“这都是神佛的庇佑!”李下玉抬起头来,已经年近三十的她看上去容颜依旧,常年的宗教禁欲生活让她看上去比实际的年龄要小四五岁,照顾孩子更给她添上了一些后宫里难得一见的母性光辉。“孩儿每日都在佛龛前祝祷,希望有一日能再回长安,见到您和太后!”
“是吗!若是如此,那肯定要做一场法事,感谢神佛!”李治叹了口气,他伸出右手招了招:“来,下玉、素雯,你们都近一点,好让为父看到清楚些!”
“是!”李下玉应了一声,她正准备和李素雯上前两步,外间传来通报声,旋即便看到李弘从外间快步见来了。她赶忙和李素雯敛衽下拜:“臣拜见陛下!”
“免礼,免礼!”李弘赶忙伸手将两个姐姐扶起:“今日这清晖阁中,不论君臣,只论姐弟父女之情!阿耶您说是不是呀?”
“只论姐弟父女,不论君臣,说得好!”李治高兴的连连点头:“弘儿这句话说出了为父的心声!外间人都说什么天家无情,这都说的什么话?我等虽然生于帝王之家,但胸中难道不也是血肉?为人父母者对儿女岂无人心?当真是一派胡言!”
“阿耶说的是!”李弘看了看李下玉、李素雯,笑道:“二位姐姐与寡人应该有快七八年未见了吧?我原先听三郎说二位姐姐历经艰辛,不过现在看来颜色如当初一般,还是水一般好儿女!两位姐夫想必都是好性情的人儿!”
“陛下错了!”李下玉道:“我与素雯妹妹都未曾婚配,哪有什么姐夫?”
“未曾婚配?”李弘的脸色露出一丝尴尬的表情,他下意识的偏过头,看到父亲的脸上也是愕然之色:“这,这,怎么会这样?”
李素雯年纪小些,性格也冲动不少,哪里还忍耐得住,冷笑了一声:“我与姐姐都是罪臣之女,是逃出来的,又有哪个人家愿意拿全族性命来冒险,娶我们姐妹俩?”
李素雯的话就好像一把利刃,将屋中面上那层温情脉脉的面纱给撕开了,袒露出下面残酷的真相来,无论是李治还是李弘都顿时语塞,正如李素雯所言,她们姐妹俩的母亲到现在为止还是罪人,族人被流放岭南,甚至连姓氏都被改为“枭”。这样的女儿家,就算是天姿国色、性情淑良,又有哪家敢娶呢?
“这些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李下玉声音温和平静:“素雯,从今往后就不要再提了!”
“对,对!”李治如蒙大赦,赶忙笑道:“还是莫要提了!”
“姐姐!”比起李治,李弘到底还要有良心些:“听三郎说,你这些年都在倭国,住的可还习惯?”
“刚去时还有些不习惯!”李下玉点了点头:“不过这些年下来,倒是喜欢上了!”
“哦?怎么说?”李弘问道。
“倭国虽处海外,但山川秀丽,气候温和;其人诚朴憨直,待我等姐妹甚好!时间一久,反倒是觉得平安喜乐!”
“那二位姐姐在那倭国这些年来都做些什么呢?”
“王文佐在倭国难波津修建了一座寺院,名叫定林寺,供奉舍利子,将这寺中事情交托给我们姐妹,平日里处置寺中事务,倒也忙碌的很!”
“这王文佐当真是糊涂!”李治闻言怒道:“寡人的两个女儿正值青春,他却让她们去管什么寺庙,难怪到了这把年纪未曾婚配!”他一来是心疼女儿,二来是为了甩锅,竟然迁怒到王文佐身上。
“阿耶有所不知!”李下玉笑道:“我们姐妹虽然主持定林寺中事务,却也未曾出家,在倭人看来便是族中巫女,供奉神灵之人,最是尊贵无比,昔日倭国也只有皇族中人方能出任。我俩虽然未曾嫁人,但过得称心快意,比起那些婚配的姐妹们,倒也未必差了!”
“下玉你又在说胡话了!”李治听了,赶忙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是自古就有的道理,岂有女儿大了不出嫁的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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