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王和有些人过从甚密?”王文佐问道:“什么人?”
“沛王殿下乃是天子亲弟,我自然不可能派人监视!”薛仁贵答道:“不过我听说这些人好像都是河东口音!”
“河东口音?”王文佐看了一眼薛仁贵,突然笑了起来:“多谢薛公,王某承情了!”
“承情不敢当!”薛仁贵笑道:“只是薛某这辈子的声名都毁在大非川上,若说天下有谁能替薛某报仇雪恨,那也就只有三郎你了。薛某就算再怎么蠢,也知道该站在谁一边!”
听到薛仁贵这般说,王文佐不由得笑了起来,这位也是聪明人,以他的资历身份,公然站队到自己这边不太合适,毕竟薛仁贵当一路总管的时候,王文佐还是个军中小卒,就算王文佐现在官位已经在他之上,屈身俯就传到外面也不好听。而按照薛仁贵这般说来就是军中前辈对后辈的托付,就算写在史书上也是一番佳话。
“薛公放心,待我料理了东贼,有了余暇自然会再来处置西贼!”王文佐笑道:“吐蕃君弱臣强,枝强干弱,必不能长久。若是我猜的不错,钦陵那厮多半会死在吐蕃赞普手中!”
“若是能如三郎你说的,那就最好了!钦陵这厮在世上一日,陇右便一日不得安宁,着实是我大唐之心腹大患!”
“薛公说的是!”王文佐笑道,他和薛仁贵又说了几句,便端茶送客了。方才薛仁贵说沛王与河东口音的人过从甚密,像这种政坛老油条在这等敏感问题上自然不会胡言乱语。河东在初唐望族无非有薛、柳、韩等姓,而其中声名最盛的莫过于裴氏,裴居道、裴行俭都是这一姓出来的,只是分房不同而已。裴行俭还在带兵对付突厥叛军,插手朝中,暗地里勾搭沛王的可能性不大;倒是裴居道这厮的可能性不小。
“看来多半就是裴居道这厮了!”王文佐稍一思忖,沉声道:“来人,传卢十二来!”
“大将军!”卢十二进门来,沉声道:“您找我?”
“嗯!”王文佐道:“最近有些人与沛王过从甚密,据说是河东口音的,你是范阳本地人,人头熟,去查一下这些人的来历,和沛王说了些什么,是不是与裴居道裴侍中有关系!”
“是要将来人拿下还是只查问来历?说了什么?”卢十二问道。
“只查问来历说了什么就行,最好不要让沛王察觉!”王文佐道。
“属下明白了!”卢十二躬了躬身,退出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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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遍地残垣,四下死寂,重重密林,青苔满墙。
手下的人带回一头野猪和两只野鸡,他们拆除村落的参与的梁木橼木,将其劈成木柴,堆成柴堆,中间堆上干枯的灌木。王宽将猎物切成小块,用尖利的树枝刺穿,放在火堆上,然后点燃柴堆,火焰腾空而起,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
“我们回来了,我说过,我们早晚有一天会回来的,这一次我们再也不会离开!”王宽对着火堆高声喊道,同行人齐声应和,呼喊声伴随着火焰和烟柱,直冲云霄,四周的树林激起一片惊鸟,似乎就连森林也被众人的宣称惊动了。
随着火焰的炙烤,王宽将烤熟的猎物取下来,分给同行的人,野猪肉粗硬坚韧,众人艰难的吞咽,逃亡的日子里他们早已习惯了各种艰苦,而今他们回来了,将重建家园,比起那些,这点苦楚又算得了什么?
“找到了,王大叔!”一个轻狡少年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对王宽喊道:“您说的地方找到了!”
“好,你们几个拿上锄头跟我来!”王宽随手点了几个青壮汉子,被点到名的汉子三口两口吃完烤肉,拿起锄头跟了上去,一行人穿过一片杂木林,来到一棵大橡树下。王宽看了看这橡树,笑道:“不错,就是这棵树!”他看了看天空,辨认了下方向,向正东走了十二步:“就是这里,开始挖!”
汉子们开始挥舞锄头,很快他们就发现层土下面是一层木板,他们翻开木板,发现了一些石灰和干松针的混合物,这是当地人时常用来防潮的铺垫物。待到清除了这些,众人终于看清了——地窖里是一只只装满了粮食的口袋和各种捆扎整齐的农具。
“里面的存粮足够咱们吃两年的,当初的全套家什也都在,都搬出来,明天先烧荒,还能赶得及种下一茬粮食!”王宽大声道。
“好咧!”
众人爆发出一片欢呼声,俗话说手里有粮,心中不慌。王宽这么急着返乡重建家园,原先不少人还是心中颇有微词的,毕竟仗还没打完,留在范阳那边虽然过得不怎么样,但终归还是能混个半饱。回故乡听起来好,可口粮啥的就只能完全靠自己了,地里的粮食可不是今天下种,明天就能长出来。
地窖里的粮食让所有人都兴奋不已,他们吃饱了饭就开始忙碌,老人女人们开始重新清理田亩,杂草和灌木已经完全占领了田亩,他们排成一列稀疏的横队,确认了风向,然后开始放火,很快烟雾和火焰就蔓延开来,不时有小兽小鸟冲出火焰,撞进人群中,沦为晚餐的材料。而男人们则开始砍伐树木,和土糅泥,准备重建房屋,整个村落充满了一团生气。
第四天,村庄里来了一个不速之客——阿至罗。王宽惊喜的将其迎进自己的棚子里,询问离别之后的经历。
“其实也没什么,受伤,养伤,再受伤,再养伤!”阿至罗苦笑道:“幸好我的运气不错,没这条小命丢掉!”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王宽一边从火堆上拿下瓦罐,一边笑道:“怎么样?你现在在那儿高就?”
“什么高就!”阿至罗摇了摇头:“上次伤好后在柳城遇到大庭怀恩了,他现在给王大将军效力,我也就在他手下,当个虞候!”
“这还不是高就?”王宽笑道:“大庭怀恩现在可是直接为大将军效力了,你在他手下当虞候,将来仗打完了少说也能授个守捉、镇守使!”
“你想多了,现在大庭怀恩可不是去当斥候射生,干的是其他差事,只怕不那么容易立功了!!了”
“其他差事?什么差事?”
“算算账,点点数,什么的,你觉得这能当上守捉,镇守?”
“算账,点数,让你?”王宽诧异的瞪大了眼睛:“你这十根手指不去拉弓弦去拿算筹,上头没昏头吧?”
“也不是昏头!”阿至罗苦笑道:“大庭怀恩估计是没人手了,才把我这种人也拉过去用了。”
“对了,你还没说要你算什么呢?”
“还能算什么,无非是麦饼,粟米饼,腌猪肉,腌鱼,豆油,麦酒什么的!”阿至罗叹道:“听大庭怀恩说,大军一动,耗用的粮秣就数都数不清,若是都从河北调用,途中转运的花费就数不清,所以最好是从就地调达,就是从咱们当地买的意思。可我说这里都打了几年仗了,啥都没了,哪来的多余吃食出卖。”
“是呀!”王宽叹道:“若是往年那是好说,光是我家就有三屯存粮,现在就算有点粮食,也得留着供乡里人吃,哪里有多余的卖给你们。”
“上头不是让你们现在卖粮,而是明年,他让我先清点一下距离官道近一些田庄能产出多少粮食来,可以先付两成的订金,来年再交粮!”
“订金?”王宽机敏的抓住了其中的关键:“这么说我可以先拿钱,来年再给粮食了?”
“好像是这个意思!”阿至罗揉了揉后脑勺:“不过只有两成!剩下的八成得等到来年交粮才给。”
“两成就两成,白给的钱俺不嫌少!”王宽精神大振:“对了,你有没有听说要几成息?”
“几成息?啥意思?”阿至罗不解的问道。
“现在拿钱,来年才交粮,这当中几个月功夫不是等于借给俺使了?难道不用付利息?”
“宽哥你说的是,我怎么。就没想到!”阿至罗这才反应过来,他回忆了一会儿:“好像没有,至少我是不记得有提到这个!”
“那好,你替我打听一下,只要息不高于一年三成的,俺就借,不,咱们村的人都借,现在正是缺钱的时候,真是久旱逢甘霖呀!”
听到这等开心事,王宽唤人拿了瓶果酒来,与阿至罗二一添作五分了,喝了起来。王宽突然问道:“阿至罗,你有没有觉得奇怪,俗话说兵贵神速,这打仗都是越快越好,大将军这么拖下去,到底是为了什么?”
“不知道,难道是仓促间拿乞四比羽没有办法?”
“这种鬼话你也信?”王宽翻了下白眼:“十个乞四比羽也及不上一个大将军,照我看,大将军这是想拖下去!”
“拖下去,这能有什么好处?不可能吧?”
“嘿嘿!当然有好处!”王宽笑道:“就拿你刚才说的那事来说,这是给咱们好处。就和大灾之后,施舍济民,官贷种子啥的一样,你觉得那些得了好处的人会念谁的人情?”
“自然是大将军!”说到这里,阿至罗也反应了过来:“你是说大将军收买人心!”
“我可没这么说!”王宽笑了笑:“不过我劝你应心里有数!”
“嗯!”阿至罗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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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裴府书房。
“老爷,小人这次去范阳,拜见了沛王殿下,把您的意思转告殿下。”一个身着灰袍的汉子站在案前低声道,灯光照在他的身上,在地上留下一条长长的阴影。
“那沛王说了什么?”裴居道手上毛笔不停,随口问道。
“沛王殿下没有说什么,只是让人拿案上的柿饼,赏了一个给小人,让小人去祛痰!”
“柿饼?祛痰?”裴居道放下毛笔,眉头皱了起来,过了片刻他点了点头:“你先下去吧,今日的事情莫要乱说!”
“遵命,老爷!”
送信的家仆离开之后,裴居道走到书架旁,开始搜索起来,终于他找出一本医书来,借着灯光反看了半响,终于停了下来,只见有些发黄的纸上写了一下几个字“柿饼多痰,慎食!”
“果然,果然如此!”裴居道露出了兴奋之色,他猛拍了一下手掌:“想必沛王也知道自己身边多有王文佐那厮的眼线,所以才故意说出这种颠三倒四的话来,这分明是告诉我有些话他当着面没法说!好,他有这个心思就好!”
过了半响,裴居道强压下心中的激动,将医书放回原处,回到几案旁,思忖了片刻,挥笔写下一封书信,唤来自己的门客,对他道:“你再去一趟范阳,把这封信。亲手交给沛王殿下!”
李素雯府。
自从姐姐李下玉与太上皇后同归于尽的那晚之后,李素雯就仿佛一下子老了二十岁。她搬出了大明宫,在长安城的西南角选了一处不大的府邸,平日里深居简出,似乎希望就此从所有人的视线里消失。
而长安城的上流社会本就是个极其势利的地方,当你在风头上时,所有人都会围拢着你,恭维着你,哄着你开心,把你抬到半空中;而当势头过去了,所有人就会把你丢到一旁,把你遗忘,甚至踩上一脚。
而李素雯就是个很好的例子,当初她和姐姐从倭国回来时有多风光,现在就有多凄惨,如果说王文佐没有离开长安前,旁人还有所顾忌。那现在就真的毫无顾忌了。
她的府邸不但没有往来的宾客车马,反而成为往来的拉货,拉水,甚至拉粪水的驴车骡车的经过,驻足之处,青石台阶门前甚至时常能看到这些牲口留下的粪便,全然是一副破落模样。
这天中午,一辆瓜果车正在巷口歇脚时,车伙计正坐在车辕上打着凉扇,突然看到数十匹高头大马迎面而来,赶忙跳起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