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猪?菜园子?”老人呆滞的看着手里的金饼子,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这时外间传来一阵尖锐的猪叫声,却是士兵们在杀猪。
护良随便找个木墩子坐下,脱下鞋子开始烤火,屋子里满是湿木柴,炭灰,发臭皮毛的气味,很难闻。然而烟味虽重,空气却仍旧潮湿。雨水从漏洞落下。整栋屋子就只有这一个房间,外加顶上一个用杂物间的阁楼,通过一座摇摇欲坠的梯子相连。
护良还记得自己第一次出征前的感觉,自己和兄弟们就好像即将出家的新娘,紧张而又心怀渴望,期望未知,荣誉,危险和胜利。好啊,现在居然遇到这个,他看着这间又脏又臭又黑的屋子,一边告诉自己。辛辣的烟雾熏得他眼睛流泪,真可惜,彦良没有品尝到这里的滋味。
“公子,您来点?”
护卫的声音打断了护良的思绪,他点了点头,从护卫手中接过自己的银碗,吃了一口,里面热乎乎的浓稠汤汁让他精神为之一振。
“味道不错,其他人也有的吃吗?”护良道。
“外头已经在煮了,猪正在烤,每个人能分到一块肉!”护卫笑道。
护良刚想说些什么,房门突然被推开了,冷风席卷着雨水冲了进来,他本能的握住腰间的刀柄。
“怎么回事?”
“外头的暗哨发现了一个家伙!”副将对外面挥了挥手:“把人押进来!”
两个披甲士兵推着一个浑身湿透的汉子进来,与士兵们身上的熊皮镶边蜀锦斗篷相比,来人一身破羊皮斗篷显得寒酸了许多,然而在他粗大的手腕上,却带有一只手镯,金光闪闪。他看上去已经年岁不小,头发和胡须都是灰色,但毋庸置疑,他的气力仍旧不小。扁平的鼻子和下垂的嘴唇让他的模样带有几分凶残,他还少了一只耳朵。
这肯定不是良善之辈,护良想起小时候从倭人护卫口中听到的那些痛饮人血的虾夷人,不由得皱起眉头。
“说,你是什么人?刚才鬼鬼祟祟的想干什么?”副将侯莫陈平大声吼道。
“我就是附近村民!”那汉子一边奋力挣扎,一边喊道歉:“你们瞎抓人,快放了我!”
护良没有说话,冷冷的看着侯莫陈平对俘虏大呼小叫,两头大狗在脚下钻来钻去,衣衫褴褛的女人们走进来,将乱炖和烤好的肉串拿了进来,摆在破旧的桌子上,并在火盆里堆满木柴。
“绑起来,狠狠打,直到他说实话!”侯莫陈平大声道。
“遵命!”护卫们将那俘虏捆绑起来,这时他头发披散开来,露出那张脸来。一个正在掏火盆的女人突然指着那汉子惊叫一声。
“你认得这家伙?”护良赶忙问道。
“嗯!”女人满脸惊恐的点了点头,一问才知道这汉子绰号二虎,是当地着名的盗匪,杀人放火,绑票劫掠无恶不作。
“原来是个强盗?”护良松了口气:“拖下去砍了,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那汉子倒是颇为硬气,被两个卫兵往外拖,却不求饶,口中喊道:“脑袋掉了碗口大个疤,转世有老君庇佑,自然有投个好人家,下辈子富贵享用不尽!”
“且慢!”护良喝住押送的护卫:“你刚刚说什么?”
“转世老君庇佑!”那汉子毫不示弱的与护良对视:“小东西,怕了吧?”
护良回忆了一会离开前看过的关于剑南叛乱的资料,小心翼翼的问道:“你说的那个转世老君可是姓李名弘?”
“不错,算你小子有点见识,也曾听说过我家首领的名号。不错,我家首领便是太上老君转世,这一世的名字便叫李弘。老君当治,李弘应出,王治天下,天下大乐!”
护良与侯莫陈平交换了下眼色,都明白眼前这老贼口中的“李弘”就是道贼的首领,这老贼肯定与道贼有莫大的关系。
“快松绑!”护良脸色露出歉意来:“原来是自家人,当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识一家人了。方才不知老丈也是同道中人,得罪之处还请见谅!还不搬个坐的地方?真是没眼力!”
侯莫陈平的反应很快,立刻猜出了护良的用意,从旁边搬个木墩,拉住那老贼坐下。护良拿起自己的银碗递了过去:“外边雨大,先喝口热汤暖暖身子!”
那老贼被护良这番突兀的举动给弄糊涂了,不过面前热乎乎的汤水不是假的。他喝了几口,身子骨热乎了不少,才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说是同道中人?”
“若是我猜的不错,兄台应该是天师道中,范大祭酒的手下吧?”
“这个——”那老贼微微一愣,应道:“不错,我们这股的确奉范大祭酒号令!那你们是——”
“我们是关中天师道的!”护良向那老贼抱了抱拳:“祭酒听说蜀中闹得热闹,便拍我等来蜀中接洽,想要问候一下范老祭酒,我等在关中要如何行事才能响应蜀中的教友,好做一番大事!”
“关中天师道的?”那老贼将信将疑的看了看护良和左右:“关中也有天师道?”
“自然是有的!”护良看出这老贼是个粗鄙不文之辈,料想其就是个道贼中的中下层,对于天师道到底分布哪里?各地大概有多少教众啥都不知道。他索性便吹嘘了起来:“自然是有的,我关中天师道虽然不及蜀中兴盛,但也有教众七八万,大家听说蜀中教友起事后,都想起兵应和,好让天下人早日同乐。只是祭酒觉得应该先联络一下范大祭酒,所以就派我们先来了!”
老贼将信将疑的看了看护良左右:“你们说话是关中口音不假,可这衣衫做派可不像天师道的,倒像是朝廷的人!”
护良闻言急中生智,笑道:“兄台好眼力,我们当中的确有不少人原本是军中吃粮的。你想想,蜀中闹得这么厉害,朝廷肯定会对通往蜀中的道路严加看管。我等若是不打扮成朝廷的兵马,途中早就被官府拿住了,怎么能来蜀中?”
“对,对!”那老贼一拍脑门,笑道:“我怎么就没想到,对了,你们这次来了多少人马?”
“四百,都是能骑善射的好汉子!”护良笑道:“临走前祭酒说了,让我等到了蜀中之后就听范大祭酒调遣,好好做一番事业!对了,到现在还没有问兄台的名讳,在教中任何职务!”
听到护良这般问,这老贼不由得面色微红,原来他姓刘名二虎,本是绵州当地的一个独行盗,与天师道原本也没什么关系,只是天师道在蜀中信众颇多,像刘二虎这种绿林好汉也不敢得罪了,只是不时去当地的天师道坛口捐点香火钱,权当是混个脸熟。后来范长安在长安被拿下,他在老家荣州的兄弟范长全举兵起事,剑南道一共一府四十二州,竟然有三十三州起兵响应。刘二虎自然也乘机加入了其中,在里面当了个百人都头,只是在天师道中却没有什么职份。
护良听刘二虎的解释,心中暗喜。他对天师道的教义和内情根本一无所知,正担心被对方识破,现在听说这刘二虎也是一无所知,自己就不必担心被对方识破来历了。
“二虎兄,通晓教义固然好,可能够奋勇杀敌,辅助老君教主早日登基,使得天下百姓安乐,才是现在最要紧的!您虽然入教是个后进,但在战场上可不落于人后呀!”
“不错!”刘二虎闻言大喜,他自从加入天师道的队伍后,最忧虑的就是自己对教义一无所知,又没有教中职务,担心被瞧不起,可听护良这番话,顿时觉得对方说出了自己一直想说,但又不知道该怎么说出来的话,一时间便将对方视为平生知己。
“这位小兄弟说得好呀!俺虽然弄不太懂大祭酒写的说的那些是什么意思,可心里想的可全都是早日让老君教祖登基为王,大祭酒当上大宰相,这颗忠心可不必任何人差。为了这个,豁出性命也不在乎!”
护良又赞了几句刘二虎,把对方的老底掏了个干净。从刘二虎口中他得知为了确保成都府的安全,负责镇守剑南道的剑南支度营田处置兵马经略使韦兆生将各地的戍守兵马大部分都撤到了成都周围,这样以来许多州郡就都守备空虚,绵州也不例外。于是当地的天师道教众就有了将其一举拿下,切断从成都通往剑阁的道路。刘二虎此行就是四处联络,约定五月初六所有教众四面合围绵州,将其攻下。
“原来二虎兄竟然肩负这等重任!”护良赞道,旋即露出忧虑来:“对了,我的手下方才不知您的身份,设计将兄台拿下,那会不会耽搁行程?影响围攻绵州的计划呢?”
“这个无妨!”刘二虎笑道:“我刚刚被抓进来的时候看到外头有不少骡马,要不您送我一匹脚力好的,不但不会耽搁,还能脚程快些!”
护良一愣,旋即笑道:“这个简单,二虎兄先慢慢吃喝,我让人把骡马准备好!绝对耽搁不了你!”
“好好!”刘二虎跑了半日,腹中早就饿了,见护良答应送自己骡马,便放心的大吃大喝起来。护良解雇出了门,侯莫陈平低声道:“公子,现在距离五月初六还有三日,我等应该尽快赶往绵州,然后向成都韦使君那儿请求救兵,才是正理!”
护良笑了笑:“绵州距离成都才多远?韦使君连这里的兵都要抽调走,可见其早就捉襟见肘了。就算我们派人赶到,只怕韦使君也派不出几个兵来对付这里的道贼!”
“那,那怎么办?”侯莫陈平急道。
“与其指望别人,不如指望自己!”护良冷笑道:“我们这里有四百骑,只要用得好,足够将这一州道贼平定了!”
“四百骑?”侯莫陈平一听急了:“公子?千万不可,您乃是大将军的儿子,未来还是长公主的夫婿,千金之躯岂可轻掷?末将受慕容将军之命,保护公子的安全,若是公子有个万一,末将便是千刀万剐,也抵免不了罪责!”
“住口!”护良喝道:“侯莫陈平,我问你,你我军阶是谁高?”
“自然是公子高!”
“好,我问你,离开长安时,慕容将军是让我节制你,还是你节制我?”
“自然是公子节制末将!”侯莫陈平急道:“只是——”
“没有什么只是,此乃军中,当行军法!既然你位阶在我之下,又受我节制,你就要听从我的号令,不然就要行军法!明白吗?”
面对护良咄咄逼人的锋芒,侯莫陈平只得低下头:”好吧,末将可以听从公子的命令,不过末将也有一句话,只要情况不对,末将便是拼着被军法处置,也要将公子护送走!”
听到侯莫陈平这般说,护良心中也有些感动,笑道:“你放心,我又不想去找死,怎么会自处险地?你可以先听听我的计划,再做计较!”说罢,他便将自己的打算讲述了一遍,侯莫陈平叹服道:“公子果然是天生将种,末将实在是钦佩之极!若是不出意外,定然能不费一兵一卒,将这一州道贼荡平!”
两人商议停当了,护良回到屋中,对已经吃的差不多的刘二虎道:“兄台,你此番时间紧迫,为了避免路上再发生什么意外,除了给你两匹骡马,我还想派四个手下在路上护送你,如何?”
“那太好了!”刘二虎不疑有他,笑道:“只是外面下雨,辛苦四位护送的兄弟了!”
“都是道友,不必客气!”护良挥了挥手,从外间进来四个精悍的兵士来:“二虎兄,我们刚刚在外边商议了,打算先和绵州本地的祭酒见个面,不然就这么去荣州,只怕范大祭酒还没见到,途中就被当成朝廷的人马,生出许多不必要的意外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