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使者举着露布,被道旁行人堵住了路,只得让部下先带着捷报赶来,他还在路上呢!听说道旁行人皆高唱《秦王破阵乐》,观者如堵,将数里的路都堵住了!”内侍道。槸
“这倒也难怪!”李治笑了起来:“想必今晚长安会有许多人醉倒吧?”
“是呀!”那内侍感叹道:“像今日这般景象,奴婢也只曾从宫中的长辈口中听说过,未曾亲眼见过!”
“传旨!”李治笑道:“从今晚起,长安城内三日金吾不禁,城中百姓有五十以上者,赐酒一壶,肉脯一斤,共庆国之喜事!”
“遵旨!”
内侍退下后,李治又将报捷文书拿起,细细的看了两遍,上面的文字仿佛化成一幅幅胜利的图画,他突然觉得眼前一阵眩晕,赶忙闭上眼睛,调匀呼吸,几分钟后才重新恢复了过来,苦笑道:“别人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寡人却是遇喜事头晕,这怎么能行呢?”
“陛下,太子求见!”
“是弘儿?”李治睁开双眼,笑道:“想必也是听到捷报了,也罢,传他进来吧!”槸
“遵旨!”
几分后,外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只凭借脚步声,李治仿佛就能看到李弘那矫捷的脚步,此时的他心中不由得生出一股羡慕:“到底是年轻人呀,寡人是没有这么好的身体了!”
“阿翁,阿翁!”李弘的脸满是兴奋的光:“孩儿方才听有人说辽东的露布回来了,高句丽降了,是真的?”
“不错,此番高句丽终于降了!”李治指了指一旁的锦垫:“弘儿坐下说话!”
“多谢陛下!”李弘谢恩坐下,叹道:“英国公果然是柱国大臣,他这次统兵这么快就把高句丽灭了!”
“呵呵!”李治闻言笑了起来,他将手中的捷报放回书案上:“弘儿你这次可就错了,这次领军出征的是英国公不假,但真正立下头功的却另有其人!”
“另有其人?比英国公的功劳还大?”槸
“嗯,还是你的熟人!”李治指了指捷报:“你把这个拿去给太子殿下看看!”
李弘从宫女手中接过捷报,打开看了起来,刚看了两行,他的眼睛就瞪大了:“是王教御!王教御最先打进平壤城!”
“是呀,寡人也没想到会是他!”李治苦笑道:“此番出征前,寡人曾经许下诺言,先入平壤城者王之,这原本是打算酬报英国公李绩的,却没想到让王文佐抢了先,这倒有些尴尬了!”
“尴尬?为何这么说?”李弘不解的问道。
对自己的儿子,李治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便解释了起来。原来唐代的爵位共分九等:一曰王,食邑万户,正一品;二曰嗣王、郡王,食邑五千户,从一品;三曰国公,食邑三千户,从一品;四曰开国郡公,食邑二千户,正二品;五曰开国县公,食邑一千五百户,从二品;六曰开国县侯,食邑千户,从三品;七曰开国县伯,食邑七百户,正四品上;八曰开国县子,食邑五百户,正五品上;九曰开国县男,食邑三百户,从五品上。
其中第一等、第二等都是宗室或者开国时候投降的枭雄(比如吴王杜伏威、燕王罗艺);李绩的英国公就处于第三等。李绩与李治的关系颇为特殊,当初李治受封晋王后不久,便遥封并州都督之职,而当时实际上执掌并州都督府的便是官居并州都督府长史的李绩;李世民临死前更是将李绩故意逐出长安,好让李治继位后将其召回施恩于李绩;在李治废王立武的关键时期,身为托孤大臣的李绩直言:此乃陛下家事!为此武皇后对李绩十分感激,还专门送了厚礼相谢。因为以上诸般事宜,所以李治让垂暮之年的李绩指挥这次必胜之战,并借此机会打破惯例,封李绩为郡王,也算是酬答这位多有恩惠于自己夫妻的老臣。但让李治没想到的是,最先打进平壤城的不是预料中的李绩,而是王文佐。
“弘儿你明白了吧?”李治笑道:“倒不是寡人舍不得这郡王的爵位,只是王文佐的起步点太低了,他哪怕有个郡公、县公在身,寡人破个例授予郡王之位,倒也不是说不过去!可他现在身上连个县子、县男都没有,一下子跳到郡王之外,这也未免太过骇人听闻了,塞不住天下人之口呀!”槸
“这么说来也是!”李弘叹了口气:“不过父皇您金口玉言,既然已经许下先入平壤者封王,那总不能不算数吧?”
“名器方面差一点,其他方面补偿些就是了!”李治笑道:“再说王文佐他还年轻,今年才三十出头吧?要是现在就封王了,等到我儿登基之后,还怎么差使他?岂不是只能天天留在长安养老了?这样恐怕他自己也是不愿意的!”
“阿翁说的是!”这一次李弘心悦诚服了,有功必赏,有过必罚是任何一个政治组织正常运转的基本规则,如果王文佐这次封王,那朝廷今后也就没有什么可以拿得出来再赏赐他的了,自然也就没法派他出去领兵打仗了。就算是大唐,也没有奢侈到把一个三十多岁就如此优秀的大将之材留在长安当大半辈子饭桶的地步。
“那这次王教御可以受封什么爵位?”李弘问道。
“应该是开国县子或者开国县伯吧!”李治道,他似乎也觉得少了些,便笑着补充道:“的确这相比起王文佐的功劳来少了些,但爵赏之事首先得兵部奏报上来,寡人才能裁断,也不是想给什么就给什么的!你也知道王文佐是个新晋,这方面自然要吃点亏,只有将来再想办法补偿他了!”
“孩儿也觉得开国县子或者开国县伯少了些!”李弘道:“孩儿听说薛仁贵在显庆四年陷阵射杀敌将,击败契丹人便受封河东县男,王文佐可是灭国大功,怎么能只比薛仁贵高上一级?至于说将来再来补偿,孩儿以为不可?”
“哦?为何这么说?”被儿子反驳,李治倒也不着恼,只是笑吟吟的看着李弘。槸
“古人云,官以任能,爵以酬功!将士们之所以愿意面白刃,临箭矢,奋身不顾,无非期于爵赏,荣己身,传于子孙而已。今寇仇授首,大功已建,百姓皆歌咏舞蹈,天下人皆翘首以观,岂有爵赏拖延的道理?孩儿以为万万不可!”
“不错!不错!”听到太子这番话,李治满意的连连点头:“你有这番见解,确实是有长进了。身为君上,执掌赏罚二柄,切不可处事不公!赏赐王文佐之事的确不可拖延,只是此事寡人一时间还没想好!”
“可否赏赐一些金帛?”李弘问道。
“金帛?”李治闻言笑了起来:“弘儿你还真是不知道你这个王教御呀!他还真不缺金帛?”
“不缺金帛?难道王教御出身豪富之家?可也不像呀!当初在长安时孩子都没太觉得他是个世家子弟!”李弘不解的问道。
“弘儿你这就不知道了!”李治笑道:“这个王文佐家财靠的可不是祖业,而是自家生财有道!你还记得吗?前些日子寡人赐给你的皮裘、药材、金银器皿!”
“记得!那皮裘确实甚好!可是这和他有什么关系?”槸
“那皮裘、药材都是王文佐先前进献的!”李治笑道:“按照他的说法,这些都是他从海东蛮酋手中交换而来的,你觉得他得了这些就全部献给寡人,自己一介不取?”
“这个——”李弘顿时哑然,他虽然还是个少年,但毕竟出身天家,平日里耳濡目染,言传身教,见识远胜寻常人家的同龄人,经由李治一提醒,立刻就明白了过来,只是王文佐给他留下的印象很好,不愿意在李治面前说他的坏话罢了。
“当然,寡人也没有怪罪王文佐的意思,像他这样历经生死,为自己取些财货这也是应有之义,寡人如果连这点事情也不放过,那也未免太刻薄寡恩了吧。寡人告诉你这些,只是想告诉你他不但会打仗,生财之道也不下于商贾,现在恐怕早就是家财万贯,你与其赏他金帛,不如给些别的!”说到这里,李治突然叹道:“可惜了,寡人的女儿里就没有一个合适的,不然便招了这个女婿,倒也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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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当高宗父子正在苦恼应当如何赏赐以酬王文佐之功时,长安城中已经是一片欢腾的海洋。路上的行人,哪怕是陌生人,都会相互道贺,同声相庆,路旁的酒肆更是生意兴隆,拥挤的仿佛朝会一般,有的人干脆拿着酒杯,席地而坐,举杯相庆。街道上工匠,雇工,妓女,以及满身伤疤的老兵——突厥、薛延陀和铁勒人的征服者,普通的女人,胡姬和三五成群的灵活的孩子,一批又一批川流不息地向前涌去。他们生气勃勃的快活脸庞,无忧无虑的闲谈以及种种讽刺和笑虐,都说明了他们此时的快乐心情。
所有这些形形色色,喧哗吵闹,数也数不清的人群,使这伟大的城市充满了一片含糊的、乱纷纷的、但是快活的哄响,那片喧闹声,只有千万个蜂房放在街道上发出来的嗡嗡声才能够跟它相比。
而普安长公主就是在这样的喧闹中返回自己在长安城中的住所的,当她从轿子里下来的时候,已经精疲力竭了。槸
“快,快准备热水,伺候长公主殿下淋浴!”女管家大声道:“今个儿外头可真挤,要是天天这样可怎么得了!”
“若能天天如此,便是再拥挤些我也心甘情愿!”普安长公主虽然疲惫,但心情却很好,她笑着对管家道:“传令下去,府中今晚每人赏钱五百文,米三斗,庆贺大唐平定高句丽!”
“谢家主赏赐!”
院中的奴仆们纷纷下拜谢赏,普安长公主正准备去淋浴休息,这时女管家听守门人低语了几句,便对普安长公主道:“主人,西平公主中午时候派人投了名刺,说今晚想来拜访您!”
“哦,十五妹要来,甚好,你让人准备一下!”
“是!”
由于疲累的缘故,普安长公主淋浴完后便只吃了两碗酪浆、一点干果,便去歇息了。待到她醒来天已经完全黑了,然后她便在贴身侍女的帮助下按摩梳妆,这也是她一天中心情最愉快的时候,这个时候向她提出请求,多半不会被拒绝。槸
“西平公主到了!”侍女低声道。
“便请她到这里来吧!自家姐妹,没什么好客气的!”普安长公主一边闭眼享受着侍女的按摩,一边懒洋洋的答道。“姐姐你还真会享受!”西平公主进来了,她是个圆脸的肥胖妇人,少女时的美貌已经被臃肿的身材和肥胖的脸破坏殆尽,只有偶尔才能看到少女时代留下的一点痕迹。
“人生苦短如白驹过隙,又何必自苦?得享受便享受一日嘛!”普安长公主眼睛也没有睁开:“怎么今个儿有时间来找我?”
西平公主并没有直接回答问题,而是反问道:“你听到外面的声音吗?高句丽平了!”
“我又不是聋子!”普安长公主睁开眼睛:“这么大的事情我怎么会不知道?”
“那是!”西平公主突然露出神秘的笑容:“既然高句丽平了,那东边就没事了。天子哥哥现在总有余力管管妹夫家的事情了吧?”原来西平公主是唐太宗李世民的庶女,她的丈夫慕容诺曷钵是吐谷浑汗,几年前被吐蕃人所压迫,失去了原有的牧地(大概在河湟谷地)逃到了凉州。于是他们夫妇就时常往返于长安与凉州之间,时常请求高宗皇帝出兵征讨吐蕃,但每次高宗都以眼下大唐没有余力出兵推诿。
“你这次找我是想我替你在天子面前说项?”普安长公主挥了挥手,示意按摩师傅退下:“这可是军国大事!”槸
“哪有那么多军国大事!”西平公主接过酒杯,喝了一口笑道:“我又没想陛下把吐蕃灭掉,也就想吐蕃人把牧地交回来,以大唐刚刚灭掉高句丽的威势来说,吐蕃人肯定不敢不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