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率,唐人的斥候来了,我想他们可能已经发现我们的布置了!”
黑齿常之站起身来,他身穿白袍,比在场中最高的人还要高出一个头,而动作却极为矫健轻捷,仿佛一头穿行在山林间的猛虎,浓密的胡须与两鬓相连,遮挡住了他的下半张脸,眼瞳黑亮如同玛瑙。但如果细看的话不难发现他很年轻,最多不过三十。他走到一棵大橡树旁,向山下的谷道看去,只见数十骑兵正在沿着下方的道路前行,这些敌人走的很慢,每到地形险要的地方便停下脚步,四处查看,显然隐藏在前面不远处山坡上的伏兵是不可能瞒过这些细心的斥候的。
“给我!”
黑齿常之伸出右手,一旁的奴仆赶忙送上他的弓箭,这弓箭与他的体型相仿佛,箭矢仿佛短矛粗细。黑齿常之搭箭上弦,引满弓,稍一瞄准,便松开弓弦,随着一声轻响,便看到山脚下的骑队中有一人落马,余者飞快的将尸体扶上马,转身打马离去。
“传令下去,追击,这些斥候不会离步队太远的!”
“你是说这一箭是在百步之外射过来的?”柳安看着地上的尸体,用不敢相信的语气问道。
“是的,校尉!”回答者的脸色和地上的死人一样苍白:“我的意思是至少有百步远,实际上可能会更远。”
在苍白的晨光下,死者看上去仿佛是在沉睡,他长得只能说一般,但死亡抚平了美与丑之间的区别。一件披风遮挡住了伤口,王文佐掀开披风,伸出手指探了探伤口的深度,又捡起旁边那支仿佛短矛般的箭矢,比划了下,不由得长长的叹了口气。
挥手让部下退下休息,柳安回到尸体旁,脸上泛出一丝苦笑:“现在逃走也许还来得及!”
“已经来不及了!”王文佐摇了摇头:“贼为主军,我为客军,如果退兵,他们肯定知道某条更近的山间小路可以抢到我们前头,与其到时候进退失据,不如就在这里打一仗!打赢了自然万事大吉,打输了那也只有认命!”
“也好,不过粮食——”
“这个不用担心,士卒身上有三日之粮食,军中还有十日之粮,杀掉随军的牲口又能吃几天,算起来我们至少有半个月的口粮。贼人突然暴起,一时间肯定没有这么多粮食的!”
“这倒是!”柳安点了点头,人长腿,粮食可不会长腿,叛军发展的这么快,获得粮食的唯一办法就是四处劫掠,不断的流动,而不是围攻自己十几天。他想了想之后问道:“你觉得应该怎么做?”
“首先把战马之外的牲口都杀掉,让士兵们吃饱吃好!其次,多砍些木材来,加固栅栏;剩下的就只有向神佛祈祷了!”
“你说得对!”柳安的声音变得低沉了起来:“三郎,神佛会保佑我们的,是吗?”
王文佐拿起那支箭矢,用力折断:“神佛只会保佑自助之人!”
外面到处是车马喧嚣,乱成一团。人们高声呼喝,忙碌着加深壕沟,加固栅栏,空中下着细雪,王文佐伸出右手,雪花落在掌心,旋即融化。他吐出一口长气,向自己的帐篷走去。
“桑丘!你拿着我的腰牌去杀牛的地方,把牛筋都要来,就说是我有用!”王文佐取下自己的腰牌,递给紧随身后的桑丘。
“是,郎君!”桑丘应了一声,正要转身离开,却又被王文佐叫住了。
“还有什么事吗?”
“你的头发!”王文佐走到桑丘身旁:“所有的三韩人的头发都这么长吗?”
“是呀,怎么了?”桑丘不解的问道:“若是没有意外的话,我们马韩的男人都是一辈子不剃头的!”
“很好,你去告诉那些军奴,今晚只要愿意剃头的,都可以有肉吃!”
“只有这玩意?”沙吒相如伸出手指拨弄了一下木盘,里面除了黑乎乎的煮豆子就别无他物。
“嗯!”黑齿常之点了点头,拿起勺子:“得知福信公从倭国迎回丰殿下,四方豪杰皆起兵相应,讨伐唐寇与新罗贼,但粮食却不够了,若非已经攻下真岘城城,连这黑豆都没有吃的!”
沙吒相如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他舀了一勺豆子放入口中,咀嚼了几下艰难的咽了下去,就好像吃药一般。原来他与黑齿常之都是百济国的贵酋,他本人更是百济八大贵姓中之一,论官位门第还在黑齿常之之上。两人口中的福信公便是鬼室福信,鬼室福信本是百济王室旁支,论辈分还是义慈王的堂弟,官居佐平。公元660年,苏定方领大军渡海灭百济,不久后便领兵回国,并将百济义慈王以下一万两千余人尽数迁回大唐。在这种危急的情况下,鬼室福信一面组织百济的残余力量抵抗,一面派出使者前往倭国请求援助,并迎接在日本作为人质的王子扶余丰璋回国登基为王。倭国派人送回扶余丰璋,并赠予大批物资,声言将起倾国之兵来援,百济旧地的贵族豪杰们纷纷起兵响应,一时间百济旧疆兵火四起,州县纷纷易帜。
沙吒相如吃了几口,实在是吃不下去,便把盘子推开,低声道:“常之,你觉得倭人此番所为,会不会是别有用心?”
“那是自然,虽说是唇亡齿寒,但也没有白出力的?”黑齿常之却吃得很香,仿佛盘子里不是煮豆子,而是平日的珍肴一般:“不过本国与倭国关系匪浅,哪怕最后落到倭人手中也总比便宜了新罗人和唐人的好!”
沙吒相如点了点头,原来唐初时朝鲜半岛正处于“前三国”时期,即高句丽、新罗、百济。其中高句丽与百济皆为扶余人建立的国家,而新罗人是半岛本地民族,即三韩人建立的国家。高句丽位于辽东和朝鲜半岛北部,百济则在朝鲜半岛西南部,新罗位于半岛东南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