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已经到了下午的时分,再有一两个的时辰,天就差不多该暗淡下来了,原本秋冬的日头就短,这冷风一吹,进了十一月,便是一日短过一日。 在安汉西北处,大概三四十里,有一山坳,叫做李家沟子,在李家沟子有一个李家寨。在李家寨左近的田地之中,三五成群的都是在忙着处理最后一些庄禾事务的农夫农妇。 快入冬了,该收整的要收整一下,田地里面多少也要翻动一次,要不然等冬天冻了一季,再到春天耕田就要费老大的劲了,还有,田地用了一年了,多少也要将一些庄禾杆子烧的杂灰夹杂着杂草什么的锄到地下去,多少抵些肥,补充一些田力,下一年才会有个好收成。 世道再乱,人依旧是要吃饭。 川蜀之中也是如此,纵然乱纷纷的三方会战,但是粮食这个东西,人活着就要长着嘴,庄禾什么的,该种还是要种的…… 今年原本以为会有大战降临,若是真的如此,也就等于是白种了一年的庄禾,李家寨里面的人都跑了出去,没有心思归整田地,结果他老子的竟然没打到安汉这里,结果一来一去,李家寨的收成比起往年来,至少少了三成! 收成少了三成,加上之前老说要打仗,要打仗,结果这些时日下来,也没见到什么兵卒刀枪战火的,甚至整个的秋收也没有遭遇到什么兵马侵扰,在李家寨的这些川蜀人,心中也就自然是慢慢的放下来,没有那么草木皆兵的模样。 山里头向来就是闭塞的很,走上十里八里才能遇到下一个村落,因此李家寨里面的人对于外界的危险,既紧张,又没有什么概念,就在田间地头劳作的时候,相互议论,也想象不到哪里去,就像是在他们想象之中,大汉皇帝,一定都是拿着黄金的锄头耕地一般。 虽然这样,但是李家寨的主事之人,多少还是比一般的民夫民妇多一些知识,不仅抓紧时间让村寨里面的青壮临时磨了生锈的枪头,将原本有些崩坏的寨墙哨塔重新修缮了,还组织了几次训练,搞得倒也尘土飞扬,有声有色,所以多少也安了些人心。 村寨防御体系其实跟魔兽世界里面差不多,若是一旦有变,寨中示警的铜锣敲响,在外劳作的民夫便是不要命的往寨中逃,然后依托着两人高左右的夯土的半石寨墙进行防御,在寨中高处,还有堆积了柴火,若是真遇到了大部队,便点起狼烟,向远处的村寨,甚至是安汉城中求援…… 今年的收成虽然减少了,但是今年的秋赋可没少交!收了李家寨的秋赋,在安汉城中的贵人,也表示若是李家寨遇到危险,便会来援! 有了这个靠山,再加上这一段时间也都是相安无事,李家寨之中的人,多少也就心理上不那么慌乱了,就连在寨中角楼岗哨之处轮值放哨的,也都有些松懈。 眼看着天色渐渐变晚,在岗哨轮值的几个老弱,嗯,自然是老弱,年轻的都下地干活了,难不成还要老头子下地耕作不成,也就有一搭没一搭的闲扯了起来,没有了早晨那个时候的警惕。 乡野之人,闲扯之间,家长里短的,自然不多时就滑落到男女之间的事情上面去了。在轮值的几人中,有一个老光棍,因为家贫,所以一直都没有娶妻,前些时日,寨中有户人家,先是年前死了老的,后来年轻的在山中躲避的时候不知道怎得感了风寒,回了寨中也没能熬过去,一家竟然死绝了户,只剩下一个小寡妇。 按照正常来说,家中没了男丁的,田亩就要收回公中,作为家族的公田,小寡妇么,虽然颇有几分姿色,但是众人都害怕这个小寡妇命太硬,克上又克下,所以都不敢要,便要赶出村寨去。老光棍不怕,便娶了小寡妇,这不,就成了为这段时间的村寨之内最大的热门头条,就算是当着老光棍,也照样调侃不已。 未必都有多么坏心,只是乡里寨中,实在是没有什么新鲜事物可以聊,便围绕着老光棍小寡妇讲个不停,不免也有人对于老光棍的下三路表示关心,甚至自告奋勇要替老光棍操劳一二的…… 老光棍倒也不脑,叼了一根草根袖着蹲在角落里眯眼只是笑,等别人催得急了,才慢悠悠的说道:“之前人绝了户,求着的时候,没见你们那个人敢要,先在老子拉了人一把,你们又来拱草堆……老子家伙事好使着呢,每天晚上都要到天亮才罢休,不用你们这些秃毛鸟来!再说了,你们几个,连自家老婆子沟子都填补不住,还有这份闲心哈?” 或是被老光棍戳到了痛处,顿时有人就不依了,拉着老光棍就要比试比试,不光比大小,还要站在哨塔边缘处,看看谁能尿得更远…… 老光棍被哄抬的避不过,也就笑闹着抓了人要比试,结果刚站上了哨塔边缘,正准备撩开衣袍往外掏的时候,忽然就僵在哪里,半天都没能捞出来,顿时引来旁人大笑,还有些人就要上前,说什么也要让老光棍二弟露个头面来。 老光棍没理会他们,露出一口黄黑相间的板牙,沙哑着嗓门,指向了远处:“那……那是什么……” 一语之下,起初还有人不太以为然,表示是老光棍的推脱之语,正准备好好嘲笑一番,却抬眼见到在远方山道之上出现了一杆三色旗帜,正映照着夕阳的霞光,似乎绽放着光华,刺痛了老光棍等人的双眼。 战争,战争! 守在角楼哨塔之处的顿时想起了一阵铜锣示警之声,在田间劳作的民夫下意识的抬起头来,有的反应快的已经是丢下了农具,没头没脑的往寨中跑,而还有一些则是茫然的瞪着眼,看着那一面三色旗帜越来越近。 惊惶的叫声,哭天喊地,从寨内寨外响起,混杂在一处,惊动了四野,打破了原本属于这里的平静…… ………………………………………… 魏延就在三色旗之下,看着慌乱的李家寨的民夫,冷笑了两声,也没有催促兵卒向前,只是不急不缓地往前而行,之前连正儿八经的川蜀军寨都能轻易取了,还会将这样的民寨视为拦路虎不成? 在魏延身侧,则是杜胡。 这个賨人王,得了征西将军斐潜的允诺之后,便立刻变得积极了很多,听闻要攻打巴东、安汉等地,几乎是抢着一般,主动的替魏延等人清除道棘,向导方向。 毕竟之前属于杜胡的賨人在巴东郡吃过不少刘琦等人的亏,也被灭了好几个山寨,早就怨恨满满,此次前来,一则是为了报仇,二则也是为了保全杜胡自己的名声。 在杜胡带领之下,一旁的賨人兴奋的两眼通红,发出了一些完全不知道什么意思的怪叫声,挥舞着刀枪,恨不得马上就杀入李家寨当中,快活一番! 汉人和胡人的仇恨,往往就是如此。 按照种族来说,以牙还牙,以血还血也不是什么错误的做法,但是摊到其中个人的头上来说,就是纯粹的无妄之灾了。 杀了杜胡手下那些賨人的,并非是李家寨的人,但是李家寨的人却要承受杜胡这些賨人的怒火,有错么?有错,但是很常见,直至后世,在种族宗教冲突的时候,不也是往往如此么? 魏延看到李家寨之中,示警的烽火燃起,三股黑烟直冲云霄,不由得笑了笑,挥了挥手,朗声道:“上前!破寨!” 转瞬之间,训练有素的征西兵卒已经结好了阵列,开始向李家寨寨门之处攻去,賨人王杜胡也派遣了一队的賨人,作为辅助,跟在了前阵征西兵卒左右。 没有多少防御措施,甚至连慌乱的箭矢也没有几根的李家寨,根本就连火药都不用动用,沉重的战斧直接砍开了门闩,撞开了寨门,一盏茶不到的功夫,这一座小山坳之中的李家寨,便宣告被攻破了。 “降者,不杀!”魏延下令道,然后顺便扫了杜胡一眼。 杜胡连忙点头说道:“将军放心,降者,不杀……”来之前,魏延就有所交代,顽抗者,自然是杀了,但是如果说已经投降的,就不能胡乱杀了。 “吾等乃大汉征西麾下,并非流寇!降者免死!” 李家寨当中那些青壮,平日训练的时候还是有模有样,可是真的到了临战,却个个都丧了胆,见征西兵卒和賨人掩杀而进,大呼小叫着变乱了阵脚,有的人甚至怪叫着掉头就跑,“寨破了!寨破了!” 川蜀之中,承平已久,不仅是李家寨这般,大多数的川蜀之中的民寨,纵然装备比李家寨会强一些的,也不过是在和其他的寨子相互争夺水源啊,土地啊什么的,打过一些乱仗而已,真要上过战场的,几乎都是没有,因此见到了真正的铁血军队来临的时候,便只剩下了惶恐无措。 寨中原本有个晒谷场,平日也用作集会,现在则是站满了李家寨的人,所有在寨中的民众都被轰赶了出来,汇集到了这里。最前面的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颤颤巍巍的站在寒风当中,见到了魏延前来,连忙爬在地上,先咣当磕了一个头,才哆哆嗦嗦的说道:“将……将军……不知将军前来,冒犯了虎威……寨中还有些粮草,小老儿愿都献给将军使用……寨中这些人丁,都是善良百姓,都有老小,还可以帮着将军种田……就请将军不要征调青壮了……” 老头啰啰嗦嗦,又掉了牙,口齿不是那么清楚,含含糊糊的讲了半天,听得魏延直翻白眼,见老头还要继续啰嗦下去的样子,扬声道:“从这里到下一个村寨多远?” “啊?”老头半天才反应过来,说道,“大概二十多里……” “征西将军仁慈,不忍多杀生灵……二十里,嗯,给你们一天的口粮,都滚去下一个村寨,就说三日之内,若不撤离,休怪吾等刀枪无眼!”魏延沉声喝道。 “将军!”老头大惊失色,其身后的李家寨的民众也是哭喊一片,“这要赶了我们出寨,岂不是要绝了我们生机啊!征西将军仁慈,就发发慈悲,绕过我们吧!我们都是无辜的百姓啊……” “无辜?”魏延啧啧两声,说道,“某且问你,你有没有给安汉的送过粮草?你知不知道你们送出的粮草,帮助了安汉刘氏,刘氏才能派遣了兵卒,杀了我们征西儿郎?” “将军!这……这将军,我们也是不知道啊,我们也是被胁迫的啊……安汉兵卒逼迫我们缴纳粮草,我们也是没有办法的啊……” 魏延哈哈一笑,“这不就是了么!安汉兵卒,你们没有办法,难道就活该我们征西儿郎被你等屠戮么?” “将军!将军……” 李家寨的老头还待再辩,却见魏延已经转过身去,“要怪,就要去怪你们安汉的刘将军!收了你们粮草,却不能保护你们!给你们一个时辰,若有延误不去者,杀无赦!” 李家寨的人还想着再谈谈什么条件之类的,却见一旁的賨人蹦了出来,穷凶极恶的挥舞着刀枪,将这些李家寨的人向外驱赶,只能是大放悲声,一步三回头的被驱赶着,如同羊群一般,拖儿带口向下一个村寨而去。 “将军……”杜胡看着悲愤不已的李家寨的人缓缓地离开,有些不太明白的挠了挠脑袋,说道,“我们这样做……安汉的人多了,不是更难攻打了么?” 魏延挑了挑眉毛,说道:“错了,相反,是更好打了……” 杜胡:“?” 魏延没有继续解释,而是转身上了寨墙,看着那些李家寨的民众哭天喊地的缓缓向前蠕动,微微撇了撇嘴。对于李家寨的这些人来说,确实是无妄之灾,可是身处于战争的阴影之下,又有那些人不是如此? 倾巢之下,安有完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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