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炉铸神兵
南唐三十四年,盛夏。
十二州界极西之地的黄沙大漠中,一名嘴里叼着一根竹签的邋遢男子,晃晃悠悠地从漫天黄沙中走了出来。
号称“死亡沙洲”的黄沙大漠,不知让多少人谈之色变,就连经验最为老辣的江湖“老鱼儿”都不敢轻易涉足。
可对这位外表沧桑,实际年龄却只有二十出头的邋遢男子而言,这一片死亡绝地却根本不算什么。
从他轻松的表情可以看出,这场充满危机,一不小心就足以丧命其中的沙漠之行,反倒更像是一场游戏。
男子脚下踩着一双几乎快要将底子磨烂的简陋草鞋,右手提刀,左肩则是扛着一个破旧的布袋。
肩上的布袋已经失去原本的色彩,发白发黄不说,更在大漠中受尽风沙侵袭,本是粗厚的布袋,如今已磨得只剩下薄薄一层,并且还有几个破洞。从布袋上的破洞中能够看到一些色彩艳丽的矿石。
破旧的布袋,却内藏锦绣,这些矿石若是给矿脉丰富的北地辨矿大师们看到,恐怕要惊掉一地下巴。
只这一袋矿石,便价值连城。
男子收集矿石,是为了要锻造一把天下人人皆知的旷世神兵。
当今天下,纵观两国江湖,只有六件神兵,除一件无形剑遗失,其余五件皆在八大派的手中,其中八派排名第二的玄武道更是独占两件。
换而言之,就算是八大派,也只有半数宗门坐拥神兵,神兵之珍贵,由此可见一斑。
邋遢的年轻男子,企图以一己之力成就六件神兵之后的第七件。这份野心不可谓不大,甚至已有些痴人说梦,但这个疯狂的想法,如今却已完成一半。
自决心铸造第七神兵,男子便只身进入黄沙大漠,寻找隐藏在死亡绝境中的珍贵矿石,游荡了整整一年,如今终于凑齐。
邋遢男子性格疯狂,很久之前便有铸造神兵为己所用的想法,那时他便与当时锻造技法第一的铸灵宝阁立下约定,只要他能凑齐百石,铸灵宝阁早已年迈的老阁主便会再次出山,亲自为他锻造必定会举世瞩目的第七神兵,而今他满载而归,所行目标自然是天下闻名的铸灵宝阁。
由两国边界出黄沙大漠,沿北梁人烟最为稀少的苍州官道一路向北,行不过百里,便是赫赫有名的铸灵宝阁所在之处。
自从铸灵宝阁的老阁主年迈体衰,铸灵宝阁便有隐退江湖的意思,近年来伪装为寻常打铁铺,连续迁址数次,每一次都是极为偏僻的村落。虽然每一次都会被好事之徒从蛛丝马迹中查明踪迹,却至少能够保证一段时间的清闲日子。
铸灵宝阁这一次的委身之地,同往常一样,也是一座偏僻村落,坐落于一座高山的山脚下,也不只是多少年前来此建村的先人偷懒,名字取得倒也简单,通俗直白,竟然就叫山下村。
山下村本是一个无名小村,却因铸灵宝阁的存在,意外得火了起来,近年来有不少佩刀挎剑的江湖高手慕名而来,这让从小到大几乎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山下村村长恍然如梦。
今日,山下村的老村长收到宝阁新任阁主的传信,说是村子里即将到来一个了不得的大人物,需要让他迎接一下。连宝阁阁主都要称为“大人物”的贵客,老村长自然不敢怠慢,连吃到一半的早饭都来不及继续享用,早早便来到村子门口。
等了足有小半天,在老村长已不知多少次的紧张眺望中,崎岖难走的山路上,终于有客人现身,只是让老村长奇怪的是,这忽然到访的客人竟然并非一人。
狭窄的山路上,一群江湖人士排队进山,这群就算老村长看一眼也能看出不得了的高手们的目光始终凝重,直直地锁定着他们身前的一人。老村长顺着众人目光看去,在他们身前的是一名容貌邋遢的年轻男子。
男子肩上背一口破布袋,迈着八字步,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崎岖的山路,竟走出了一股目中无人的气势,显然不把背后人多势众的江湖高手们放在眼里。
老村长望着来人,神色愕然,这个看上去不像是在江湖中混迹,更像是常年在街中乞讨的邋遢男子,难不成就是阁主要等的重要人物?
临近村口,男子忽然停住脚步,对身后人数众多的江湖人士讥讽道:“各位一路‘护送’,燕某深受感动,只是前方村落简陋,配不上各位名门正派的好身份。”话音刚落,便将佩刀抽出,划出一道界限。
“从此刻起,胆敢越过此线,莫怪燕某出手无情。”
众人听着他讽刺意味十足的奚落言语,纷纷怒目而视,可最终都是怒不敢言。
之前来时路上,曾有一位性情冲动的年轻高手,自持纳气初成,忍不住对男子出手试探,不料连一招都未能抵挡,竟在须臾之间被斩断双腿,可惜了正值博名挣利的大好年华,从此之后只能退隐江湖,坐在木椅上了度残生。
燕姓男子名为燕行观,无门无派,实打实的江湖游散人士,似此等游散本比不得有门派可以依靠的江湖正统,但却架不住此人背景强硬。
燕行观的父辈皆是无敌于世的强者,尤其是他的生父伏背老魔,更是六大魔头之首,凶名之盛,连八大门派都要忌惮,似此等人物,又怎么能够轻易招惹?稍有不慎便要引火烧身。祸及自己不说,说不定还会使宗门覆灭。
燕行观这一路行来,毫不掩盖行迹,大有一副等人来抢的架势。只是谁人不知,此等待鱼儿捕食的诱钓手段,正是魔头们最喜欢的游戏,放眼望去,不知有多少贪心门派,栽倒在这手段上,万劫不复。
神兵之事,何等重大,若说燕行观身后无人,又有谁会相信?可神兵再好,也不及性命重要。这一路闻讯而来的,就算是觊觎神兵,想的也都是坐得渔翁之利,正因如此,才会这般投鼠忌器。
燕行观一刀划界,在场之人便无人敢动,站在一旁将这一幕全都瞧在眼里的老村长,顿时折服在这霸道气势之下,激动地说不出话。
燕行观看向衣着朴素的老村长,神情一变,转换出一副和善笑容。
“老丈可是村中人?”
“正是!正是!大人可是阁主所说的贵客?”老村长受宠若惊,连忙回问。
燕行观哈哈一笑,“贵客谈不上,只是有事相求的老朋友,烦请老丈带路。”
“自该如此。”老村长锅着个腰,正要转身带路,忽然想起围堵在村口不敢上前的人群,在燕行观身侧低声问道:“大人,这些人……”
村落简弊,哪里经得起折腾,老村长自然不希望这些江湖人士同时进村,可在想到这些高手怒气冲冲的样子后,脸色为难的老村长,愣是没敢将“怎么办”三个字说出口。
已经猜到对方忧虑的燕行观冷冷一笑,故意放开声音道:“放心,他们不敢进来。”
神兵铸造,已成定局,这些人想管也管不了,他们能做的只有等,等神兵出炉的那一刻,试一试运气。
同这些人一起等待的,还有一些隐藏在暗处的人马,大体分为三个势力:以玄武道为首的北派四门,以水月天为首的南派四门,以及为伏背老魔马首是瞻的魔头势力。
表面上的阻碍,永远不是最让人头疼的问题,燕行观真正需要提防的,是那些还未出现的敌人。
很难想象,当初名声在外的铸灵宝阁,竟会变成一座破草遮顶的打铁铺,望着眼前简陋到只有一台铁炉的打铁铺,以及铺子里的两个人。一出黄沙大漠便胸有成竹的燕行观脸色首次变得难看起来。
“怎么只有你们两个,你们师父呢?”
“师父年事已高,开春之后,肺病复发,已于一个月前故去了。”
打铁铺里的两人黯然神伤,他们一个姓弥一个姓黄,都是铸灵宝阁的弟子,据老村长所知,姓弥的那个名叫弥自珍,便是前段时间从已经故去的老阁主手中接过阁主之位的新晋阁主。
忽闻噩耗,燕行观心神剧震,他将一袋价值连城的珍贵矿石扔在地上,仰天长叹道:“老阁主啊老阁主!你怎么能说走就走。你若走了,我们的约定怎么办?”
弥自珍道:“燕大侠不要失落,我们铸灵宝阁既然答应帮你铸造神兵,便会信守承诺,师父临终前便猜到你会成功归来,特意留下了神兵的锻造之法。”
燕行观眼前一亮道:“几成把握?”
弥自珍拍了拍性格木讷的黄姓男子,自傲道:“有擅长锻灵的师弟助我,自然是十成把握。”
既有十成把握,那便没有继续耽搁的理由,在征得燕行观同意之后,弥、黄二人立刻开炉锻造,打造当今天下最为珍贵的第七件神兵。
第七神兵,其名磐石刀鞘!
江湖名利,归根究柢,不过是一个“争”字,法、财、宝、地,皆在一争,争得越多,便能越强,倒也符合人们踏入江湖时的初衷,力争上游。
就在弥自珍开始锻造磐石刀鞘的时候,那座早已被燕行观搅得风起云涌的江湖荷塘终于被彻底搅烂。
三方势力同时发力,最先泯灭在这场江湖波涛下的便是下山村村门前的那些人。本想着浑水摸鱼的他们,不仅没有摸到鱼,反而先将自己的命搭了进去。不能说他们可悲,要怪只能怪他们没有摸清江湖的规则。
江湖凶险,不在风波上,而在暗流中。看不见,摸不着,岂不正是“险”的精髓?
数十人的死亡只是一个开始,随着磐石刀鞘的锻造成功,夺兵之战正式上演,成百上千人因此丧命,三方角逐之下,就连地位显赫的八大门派也元气大伤。至于燕行观,虽然在六大魔头的帮助下,保住了磐石刀鞘,却也不得不做出妥协,发出“永不在八派面前动用神兵”的誓言。
至此,神兵之争落下帷幕,可由此引发的后果却在持续发酵,甚至十数年后仍有人因此而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