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远侯哑然。
很,皇帝的回答。
你的进谏我收到了,你说得有道理,朕这边的事细想过去也不是没有疑点,我相信你的话——但是,朕不改。
如果捅了娄子……
捅了篓子就捅了,发生灾难就发生了,发生之后再处理就好了。
只要朕拿到力量,收回权力,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为了朕的目标,一些损失和代价都是值得的。
这是皇帝的思维方式,而当今这个皇帝,他非常皇帝。
高远侯叹了口气,能说的她已经都说了,再说就有点水了。纵然说的言辞凿凿,皇帝也不会顾及大局的,或者说,只有他才能定义什么叫“大局”。
服从大局,朕就是大局,意思是你们服从朕。
是以她只是再度确认:“陛下执意如此,倘若真让人间遭一大劫,乃至不可收拾,江山沉沦,后果陛下来负责吗?”
皇帝毫不犹豫道:“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朕安排的事,若有什么劫难,引起什么后果,自然有朕一身当之。与旁人无关。刚刚荀卿那些言语,朕记住了,事后必然会彻查,但眼下这件事却不能停。国师的力量已经遗落在这里,若是朕不继承,难道白白便宜了其他人?荀侯只管来帮朕收拢力量,等朕有了剑仙的力量,第一个便向那些敢利用皇帝的歹人开刀。”
他又盯着高远侯雪白的头发,用比较正式的声音道,“时间不多了。我也听说了荀侯的情况,鞠躬尽瘁,这次确然是对不住荀侯了。你去之后,身后事必然极尽荣耀,爵位、谥号都有厚增,许卿配享太庙。并选优秀的嗣子继承你的香火,荫封卿的爵禄。云州料你也放不下,朕也会照顾好,从此云州就是大晋的陪都,与京畿无异,优免五年赋税。荀侯若有什么未尽的心事也只管告诉朕,定不让荀侯留有遗憾。”
高远侯懒得跟他掰扯“受国之垢是国家发生了灾难你来承担,不是说你捅了篓子国家承担”,只是再度点点头,道:“既然如此,就祝陛下成功吧。我没什么遗憾,只是想看看陛下到底能不能实现自己的抱负。如果天下有能担当的人君,谁会不高兴呢?就请陛下把灵光放开。”
皇帝松了口气,他刚刚虽然因为关心高远侯说的话审视了自己之前的经历,但既然下定了决心,他更在意谋划会不会夭折最后一步。为了完成计划,高远侯的配合很重要,她不肯配合自己,自己的计划就有很大的麻烦。好在自己连番安抚,高远侯应该是愿意配合了。看来高远侯果然如重梦所言,是个大局为重的人,自己既然许诺,她也答应了,终于可以实行了。
说实话,真是耽误了不少时间。
放开灵光,高远侯再不看皇帝一眼,只往天上看去。
“准备……动手吧!”
她闭上眼,再度睁开,明明只是一个很简单的动作,她好像用尽了力气,天上那只眼睛也跟着闭上,然后再睁开。
三道澄清的目光扫过天穹。
这一瞬间,高远侯的眼睛里流出了血泪,她面容微微扭曲,向后退了一步。
而与此同时,天空中的那只眼睛,似乎也流出了什么东西,似是一道裂纹。细细的裂纹划过了天空,融入深邃的夜色,没人能看出来。
同样,也没人看到,在那满头白发当中,有一根细细的蓝色细线,比头发更细,在微微闪烁。
“收!”
皇帝适时的一声急喝之下,就见那巨大的擎天雷柱突然解体,成为了一大坨雷云,又好像丝绸一样团了起来,化作一道流光,往行天玺中扑来!
刚刚雷光波动的速度是肉眼难见,现在依旧是肉眼难见,不过刚刚是太慢了,现在是太快了!
雷电爆冲的速度,能有多快?
就是那句,电光火石之间!
众人只觉得眼睛一眨,雷柱消灭,再一眨,行天玺已经亮了起来!
之前的行天玺是半透明的,仿佛一块藏有混沌的玉,但现在已经化作一团光,耀眼至极!天上的球形闪电也不如这团雷光璀璨!
众人眼睁睁的看着行天玺豪光冲天,下一刻,光华又熄灭,皇帝手里只捧着一团光轮,只见耀眼刺目,连轮廓也看不见。
这应该是……
结束了?
就这么简单?
虽然收回了国师的力量之后,行天玺变得璀璨起来,看起来确实名副其实成了一件国运重宝,但众人本来还期待,场面会更盛大一些的。
无论是过程也好,结果也好,应该史无前例吧?
刚刚那个表现,甚至不足以在这场烟火会里压轴。
但是,这总是成功了吧?皇帝应该满意了吧?
皇帝也觉得有些茫然,他确实感到了行天玺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力量,这股力量归他支配。感觉好像一伸手就能将其他人碾为齑粉,但这种力量有点虚飘飘的,并没有那种真实感。
这就是他费尽心思要掌握的力量吗?
似乎也没有那么强大嘛。
他有些疑惑的看向高远侯,他心里有疑问的时候,第一个想问的人居然是高远侯,虽然相互之间毫无情谊,连熟悉也说不上,但他却觉得这个人或许能解开他的疑惑。
这么一看,就见高远侯坐在了地上,用手捂住了眼睛,看着很痛苦的样子。这倒是跟重梦真人说的一样:昨晚这件事,高远侯的生命也差不多到头了。
这个老臣是指望不上了,他又看了眼重梦真人,重梦正激动的看着他,一点儿没觉得古怪。
他立刻明白,现在是找不到人释疑的,就算有人,他也不该问:此时问了,就代表计划有可能出现了瑕疵,那就是他露怯了。
现在这种情况,他怎么能露怯呢?必须是成功的。
况且……谁说不成功了?或者这就是十足十的成功呢?
也许是他把剑仙的力量想的太强大、太高不可攀了,事实上,他现在掌握的力量已经很了不起了。他能察觉到自己本身的护体灵光强大了十倍都不止。
那么,新得到的力量,应该找个人展示一下。不然怎么宣布他的强势降临呢?
至于目标,自然是……
皇帝的目光越过众人,在寿王脸上停了一下,然后越过他盯住了顺王。
寿王不着痕迹的松了口气。顺王感应到皇帝的目光,抬头看他,堂兄弟两个对视,各自心中冷笑一声。
皇帝如今大局在握,自然不会粗糙的吼什么“拿下。”叹道:“国师先生已经沉睡,不知何日才醒来。真是我朝一大损失……”
说到这里,他感觉有点阴冷,但也只是感觉而已,也没碍着什么,便继续道:“我是不能立刻唤醒他,但对国师的不敬者,理当问罪。”
众人纷纷暗自凛然,很多人打了个哆嗦:有一小部分是因为这句话意味着皇帝要拉开某种血腥的序幕,更多的是因为:真的冷啊。
皇帝始终给自己开满护体灵光,所以只是微感寒凉,但下面坐着的其他人都觉得有一阵冷风吹过,仿佛三九天那钻入骨头缝的寒风,吹的人栗栗瑟瑟,几个体弱些的文臣都牙冠打战了。
这些打战的人还在莫名其妙,甚至猜测这是不是皇帝的手段,但另一些人却完全警惕起来。
譬如在大臣当中,有一个体格粗大,双目浑圆,略有些三白眼的中年人反应最大,几乎要站起来大声提醒:
“有阴气!有天魔要来了!”
此人正是检地司都指挥使曹制邪,也就是天下检地司名义上的老大。虽然现在检地司分属各州,早已各自为政,但京城的检地司至少还在管理京畿地区的阴祸,虽然也不怎么出动,因为京畿被国师压制,已经多少年没有阴祸了。
但曹制邪能当上都指挥使,也不全是钻营运动来的,他有一个检地司人的基本素质,对阴气也十分敏感,刚刚冷气袭来,他猛然就察觉到:这是阴气,是阴祸的前兆!而且规模空前,不容乐观!
就他作为检地司人的观念来说,阴祸比什么都重要,在场的都是王公贵胄,不乏有弱不禁风者,别说接下来的阴祸,就是暴露在阴气里多那么几刻钟,都有可能死。
所以他本能的张口要来报警,但看到皇帝正要雷霆处置顺王,一时犹豫:放任阴祸祸害百官和下面的百姓,和打断皇帝触怒天子哪个更严重?
果然还是……触怒天子吧?
看天子行事的果辣,如今又正在意气风发的时候,还是不要触怒他为好。
反正处置了顺王也就一会儿,等他做完正事就可以禀报了。
他这么想着,于是闭上了嘴。也不止是他一人这么想,其他在场能发现问题的也全都缄口不言。所以皇帝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皇帝继续冲着顺王道:“你也是元家血脉,神宗皇帝的亲孙,固然有错,朕岂忍刀剑加之?你又何苦苟活自辱之?”
这自然是催他自杀。顺王冷着眼看他,突然掉头向后一个翻滚——
他身后,就是栏杆!
这动作非常迅速,眨眼间,他已经翻出栏杆,皇帝束手看着他,只等他下一步动作。
顺王翻出之后毫不犹豫,从金鼎楼往下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