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海唐儿归
凉州,慕容信长刚刚回到家,就看见了一个他十分熟悉的人。
虽然脸颊标志性的长髯已经消失,但那微微眯着眼睛的习惯和魁梧的身材,还是那么的显眼。
此人赫然就是当初张昭进入关中平乱时,站在时任华州镇国军节度使赵匡赞身后,那位神似关二爷的武将。
永乐公主放下一杯茶,就施施然的走出去了,连一点好脸色都没给慕容信长。
自从慕容信长带回了高昌庭州都督仆固逻的一对姐妹花以后,永乐公主就跟慕容信长闹脾气好几个月了。
不过,这也实际上只是永乐公主手段而已。
对她这种身份的正妻来说,不用这种方式表达下自己的不满,震慑下丈夫,那以后家里就有的热闹了。
而且对于能否同意丈夫妾室进门,本来就是正妻最重要的权力,必须要维护。
不过,永乐公主还是知道轻重的,有些事情,可以耍下小脾气,但有些事情必须要谨慎对待。
比如现在,就是不能耍小脾气的时候。
因为张昭明面上是靠张烈成的锦衣使者收集各方情报。
但在关于石重贵以及后晋朝廷动向方面,张昭最倚仗的可靠来源,恰恰是永乐公主。
因为石敬瑭的正妻李太后,就是永乐公主的三姐。
后唐明宗李嗣源更是生了十五个女儿之多,能长大成人的有十二个,各个都嫁入了中原的实力派之家。
依靠这条线,慕容信长与永乐公主为张昭建立了最为可靠的一条情报网。
石重贵名义上的母亲李太后,亲自把关于石重贵以及后晋朝廷的消息传递给张昭,没什么比这个更加准确的了。
“仆赵仙,拜见十五阿郎!”
赵仙辅左的赵匡赞,其母亲是李嗣源的十三女燕国公主,慕容信长则娶了第十五女永乐公主。
此时有称姑爷为阿郎的习俗,所以赵匡赞以及身边人,一直是用十五阿郎称呼慕容信长的。
“仙翁乃是长者,切勿多礼,美哥儿在辽国可还好?听闻十三姐病逝于幽州,不知道他该有多伤心。”
赵匡赞小名赵美,慕容信长是他的十五姨夫,所以可以称一声美哥儿。
赵仙已经快五十岁了,还是在赵德均、赵延寿父子出奔契丹以后,一直照顾赵匡赞的忠仆。
地位跟张昭身边的老张忠差不多,是不能以仆人视之的。
“大郎君还好,就是日夜思念着想要回来中原。唉!”
说到这赵仙长叹了一口气,“主上鬼迷心窍,竟然把契丹主视为君父,大郎君无计可施,所以差遣仆来十五阿郎处问计。”
听到赵仙如此说,慕容信长也是眼中冒火。
因为早在去年,他就以连襟的身份,去信赵匡赞的父亲赵延寿,希望他能迷途知返,弃暗投明。
结果赵延寿连信都没回,此后还连续跟随契丹人南下。
怒火顿生过后,慕容信长顿时就明白,赵匡赞跑派赵仙千里迢迢来河西,定然是有些不同寻常的。
因为从赵仙毫不客气的说赵延寿鬼迷心窍,就能看得出来,身在幽州的赵家和原卢龙军兵将,一定发生了分裂。
“仙翁此来,可是要面见天王?”慕容信长干脆也不问是什么事情,直接往张昭那里引。
“正要面见天王,大郎君常对仆言,天下间唯有天王是真人主。
我赵氏卢龙军四百健儿不愿做契丹人奴仆,还请十五阿郎帮忙美言几句,求天王收留我等。”
赵仙还是很会做人的,慕容信长不问他来是干什么,那是有理数知分寸,但他可不能捏着不说。
慕容信长满意的点了点头,赵匡赞可是不错的儿郎,能为大义与父亲决裂,还能带几百人从契丹南归,显然是既有能力也有抱负的。
“那就请仙翁到府中沐浴更衣,我这就去通报天王。”
。
。
就在慕容信长去面见张昭的时候,虎七郎等二十来人,也已经到了后晋的泾州,马上就要进入原渭州了。
现在后晋的彰义军节度使,已经把署衙迁往了远离渭州的宁州,因为渭州实际上已经被凉国给掌握了。
渭州刺史武鹰儿的兄弟武果儿,就在凉国鹰扬镇任都指挥使,凉国张天王更在渭州就有上万亩的良田。
镇守渭州的彰义军兵将,说是朝廷之兵,但实际上暗地里,都在拿凉国镇军一样的饷银,哪还会听后晋朝廷的命令。
虎七郎等人在陕州得到锦衣使者暗线的接应之后,还是扮做了贩卖锦帛往河西去的商人。
毕竟他们是私自脱离队伍回河西的,加上带了大量的财货,这时候后晋境内盗贼四起,可是一点也不安全。
牙兵牙将直接为强盗的也不少,装扮成行商就可以和行商们一起出发,人多要安全不少。
过了陕州之后,除了虎七郎等所在的这一百多人行商队伍以外,还有大量的灾民,跟在行商队伍后面往凉国去。
他们大多衣衫破烂,蓬头垢面,往往成家族一起,男丁在外,妇孺则被围在中间。
但除了那种身体确实强壮的以外,几乎没有老人存在。
作为在安西长大的虎七郎,还有些不太了解,问了一下才知道。
在遭到这样恐怖的大灾后,逃难前,稍微上了年纪的老人,都会选择结束自己的生命,或者留在家中,把生存的机会留给子孙。
因为他们少吃一口,子孙就多一口活命的粮食。
而且这些灾民跟着行商队伍的原因也很简单,因为安全。
而且行商们有时候也需要一点人来打下手,比如洗刷骡马,帮忙煮饭等,他们可以混点粮食活命。
“七郎君,七郎君,前面有人拦住路,把崔三他们都抓走了。”
虎七郎正要啃两口干饼子,一个商队的伙计,连滚带爬的跑了过来。
崔三并不是虎七郎他们这二十来人中的一员,而是一个灾民,能认得几个字,有时候帮助商队写写算算。
他娘子则侍弄得一手好饭菜,在为商队做饭。
比起外面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灾民,崔三一家子算是好过不少。
“是哪来的人?如此蛮横?敢抓走天王的人?”
现在的关中,有个特别现象,凡是往河西当面去的灾民,都被称为了天王的人。
关中的将官虽然敢贪墨张昭拨出的钱粮,但是没人敢明目张胆阻挡灾民去河西的。
“不知道,不过看起来不像是邠州的牙兵,有几个官上在,虽然抓了人,倒是没有打骂。”
伙计摇了摇头,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那些人。
虎七郎飞速骑上马儿,跟着商队活计就往崔三被抢的地方跑去。
他虽然断了手腕,但为人古道热肠又处事公允,在商队中很快就有了威信,大家遇到了什么事,也很乐意找他解决。
等虎七郎赶到的时候,他才知道商队活计那种奇怪的感觉从何而来的。
因为这个抢人的画面,跟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不是那种一群人凶神恶煞的最,灾民则被吓得狼奔豕突四处逃窜。
而是几十个背弓持枪的汉子堵在了邠州城外,一个个在盘查身份,然后把他们看中的人,直接留下。
这些人的首领,是个身穿棉袍的汉子。虎七郎一看这人,就知道他肯定跟凉国有关系。
棉袍这种玩意,普通人现在根本弄不到,因为现在凉国对于棉花还在进行一定程度的管制,大部分的棉花,都被做成了棉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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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个首领背后,立着一块巨大的石碑,石碑上刻满了字。
虎七郎知道那是石碑是干什么的。
七年前,他跟随天王入关中平乱,彼时泾州被乱兵所屠。
天王遣百余兵士专门收拾城内尸首,共七千余具,全都焚烧后,安葬了起来。
百余兵士也有十三人感染疫疾牺牲在了这里,遂立碑铭记。
想到这,虎七郎缓缓走了过去,完好的左手,已经握在了刀柄上。
这邠州,是天王仁德的才救下来的,邠州之民的田契,也是天王颁发的,他们的好日子都是天王给的,现在竟然敢败坏天王名声,势必不能置之不理。
不过,当虎七郎走到近处之后,却看见崔三虽然苦着一张脸,但并没有被抓捕起来,反而是坐在一张桌子上,正在写写画画。
对面的人也觉察到了虎七郎身上不同寻常的气息,瞬间就警惕的围了过来,周围的灾民和看热闹的百姓,被吓得纷纷退开。
“兀那汉子,你是何....。
咦?这不是七郎君吗?你怎的在此?呀!哥哥的手怎么了?是何人伤了你?”
领头的汉子,一脸桀骜的过来就要盘问,可话说了一半,立刻就把虎七郎给认了出来,还异常的欣喜。
等到看着虎七郎右手齐腕没了之后,立刻又变得异常愤怒。
虎七郎一愣,随后慢慢认出这满脸横肉的家伙是谁了,这是当年一个邠州的难民,诨名花驴子。
花驴子曾给跟着天王去了河西的名医赵今方和韩七娘子夫妇打过下手,还学了点医术。
他的箭术和骑马,则是虎七郎那时候教他的,虎七郎算得上是花驴子的半个师傅。
后来天王率大军离开关中,花驴子老娘不肯离开故土,天王于是赏了他一百亩地,留在了邠州。
没想到现在还混到了棉袍穿,人模人样成了官上了。
“你小子在这干什么呢?我听说你在抢夺灾民?胆子不小啊!”
虎七郎一点也没放松警惕,事情过去了七年,人心隔肚皮,谁知道这花驴子变没变?
“哎唷我的哥哥也!”花驴子一下就跳了起来,他赶紧跑了过来,拉着虎七郎的手就到边上了。
“哥哥可不敢乱说,这要让人真以为我敢拦截灾民,那可就冤枉大了。”
虎七郎将花驴子不像是作伪,眼神变得和善了一点,他指着崔三说道。
“那人,就是跟我一起从陕州到此地的,他们家就是去河西的灾民,你还说你抢夺?”
“原来是这事啊!哥哥你误会了。”花驴子一下就释然了。
“哥哥别看我花驴子现在人五人六的,但咱知道是谁把某。从一介流民捧到了现在的位置
这一切都是天王给的,没有天王的命令,某何敢私自截留灾民?”
“原来是天王要将灾民留一些在邠州。”
虎七郎长长送了口气,看来邠州之民,还是听天王的,知道是谁活了他们的命,给了他们田产。
那么现在天王让留一点灾民在邠州,也是合理的。
花驴子舔了舔嘴唇,犹豫了一下,更靠近虎七郎摇了摇头低声说道。
“好叫哥哥得知,某刚接到宁边道副大使的命令,晋国邠、渭两州的所有人,立刻开始组织团结健儿。
并将灾民中识字者留在原地,凉州天工院要来给他们教授算学还要甚...呃,对!培训,同时还让我们汇总关中民情和军情。”
虎七郎愣了一下,眼睛里随即开始放光。
关中的花驴子能接到这样的命令,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天王要的动手,要准备进入关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