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敦煌,从北边草原吹来的寒风,让节度使院中的老梨树黄叶纷纷落下。
曹元德搀扶着曹议金,曹元深和曹元忠则跟在他身后,父子三人难得的散起了步。
一片黄叶落到了曹议金的胸口,他忽然面向东方长叹了一口气。
“元德、元深、元忠,你们知道当年太保公首举义旗推翻吐蕃苛政的时候,释门都教授洪辩法师,为何要动用僧兵大力相助吗?”
扶着曹议金的曹元德沉吟片刻后摇了摇头,他有些疑惑的说道。
“吐蕃人崇信我佛,僧侣在沙州的地位比现如今要高得多,他们不纳税不缴田赋还有僧兵,形同割据。
释门都教授统领瓜、沙、伊、甘、肃五州僧众,权力仅次于吐蕃人在敦煌的瓜沙节度使。
不管是从地位,还是教义上,儿实在想不通洪辩法师为何要跟随太保公反了吐蕃!”
“是啊!当时我们河西唐儿过的猪狗不如,穿胡衣、说胡话、赭面纹身,不反就只能当一辈子奴隶。
可洪辩法师并未非如此啊!不但不是奴隶,甚至连吐蕃赞普都对他礼遇有加!实在是没有理由起来反抗的。”曹元深也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
曹议金抚了抚自己下巴上微红的长髯,眼中露出了回忆的神色,他看着身边的曹元德。
“当年某还如同十四郎一般年轻,正在想尽办法求娶你的母亲索四娘,所以天天找借口往索府上跑。
一次在你外祖,已故归义军节度使索太保的斋筵中,某遇到了洪辩法师的弟子悟真法师。
悟真法师谈及了洪辩法师,他说当年,洪辩法师之所以会跟随太保公举义,除了想要解救吐蕃人治下之民外,最大的愿意就是为了母亲的遗愿!”
“母亲的遗愿?可那时候,洪辩法师的母亲已经去世很多年了吧?”曹元忠惊讶的问道。
“是啊!那时候洪辩法师的母亲已经去世快十年了,可你们知道吗?法师母亲一直没有真正的下葬,坟前无碑,棺椁中不是遗体而是骨灰瓮。
因为洪辩法师母亲张氏太夫人曾言,‘狐死首丘,落叶归根,愿百年之后能归葬南阳。’
张氏太夫人含辛茹苦养育了洪辩法师,生前简朴,死后唯一的愿望就是归葬故乡。
彼时,河西沦于吐蕃人手中,已经七十余年矣,母亲的遗愿,几乎成了洪辩法师的心魔,所以太保公找到他劝说举义的时候,洪辩法师没有丝毫犹豫,立刻就组织了僧兵跟随太保公。
辛巳年(861)太保公收复凉州,终于打通了河西之地与大唐的联络,洪辩法师当即遣弟子悟真法师和南阳张氏族人,护送太夫人棺椁东归。
次年壬午年(862),得到太夫人已归乡安葬消息的洪辩法师,就坐化了!”
“原来如此!善哉孝道,洪辩法师舍身我佛,却还是斩不断母子亲情,一定要完成其母遗愿后才坐化飞升!最后与太夫人各得圆满,善哉!善哉!”
曹氏三兄弟第一次听说这故事,一个个双手合十祈祷了起来。
“你们啊!唉!”不知道为什么,曹议金看着三个儿子这样,突然就很落寞了叹了口气,继而看着院中不断落叶的梨树更加感慨了起来。
“当年某听说这件事情的时候,也大为感慨,不过某感慨的不是洪辩法师和张氏太夫人的母子亲情。
而是张氏太夫人已在吐蕃治下生活了数十年,却仍然不忘故乡。
当年吐蕃人严禁我们这些唐儿接触任何的大唐文华,是以某对中原之事也知之甚少。
听闻这个故事之后,某曹议金才下定决心,一定要学习大唐文化。
我要看看她有何魅力,能让人几十年初心不改,宁愿死不下葬也要归乡。
也就是从那之后,某曹议金哪怕长着一脸红胡子,哪怕某母亲、祖母都是粟特人,但某绝不认为自己是粟特人,某是汉人!”
看着面上泛出一片潮红的父亲,曹氏三兄弟有些不明白曹议金为何这么激动。
他们曹家,虽然号称谯郡曹氏,但掺杂的粟特血统太多,早已对粟特人还是汉人这方面不太敏感了。
所以在这三兄弟看来,是汉人还是粟特人?重要性要远远低于保住归义军,保住曹氏掌握归义军这两件事上。
“元忠,将宋推官召来,让他以其妹宋氏的名义书信一封予张二郎!”过了半晌,终于平静下来的曹议金对着三儿子曹元忠说道。
宋推官指的是沙州推官宋善通,宋善通的三妹,正是张昭的生母,而曹元忠的母亲,又是宋善通堂姑母,宋氏兄妹就是曹元忠的堂表弟和堂表妹。
是以联系宋家以及监控张昭的工作,实际上是曹元忠在做,这也是张昭闹出这么大动静之后,曹元忠显得格外愤(心)怒(虚)的重要原因。
呃!不过有点乱!如果从曹议金的正妻索氏这算,曹议金是张昭的表姑夫。
如果从曹议金的第二个夫人宋氏这算,曹议金那就是张昭的堂姨祖父了,所以从另一方面来说,曹三娘子是张昭的表姐。
这十几万人的圈子,上百年通婚下来,绕来绕去,怎么都绕不开了。
“儿这就去办!”曹元忠轻声答应了下来,“不过,大人,这封信该怎么写呢?”
“怎么写?就以宋氏的名义写,说多年未见,希望张二郎能回一次敦煌见见母亲,就说你承诺了,任何人都不会对张二郎不利!”曹议金淡淡的说道。
“父亲不可!”曹元德坐不住了,“这张二郎虽然未必如同延鼐说的那样有枭雄之姿,但也绝不是省油的灯,咱们这么允许他回敦煌来,遗患无穷啊!”
曹议金慢慢回过头来,胖乎乎的脸上显露出了几分狠辣。
“如果张二郎真被他母亲招来,只要一进城,你就召集节度衙兵在内城迎恩门,将他剁为肉泥!”
“啊!”曹氏三兄弟,特别是曹延明的父亲曹元德直接傻住了。
“父亲是要诱杀张二郎吗?他若敢来,肯定会扣着十四郎不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