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关突然爆发的战事,无疑加快了很多事的进程。比如:边关爆发战事之后,刚过去二十多天,匈奴使团,便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了长安城内;但碍于内部隐患,饶是对此感到怒火中烧,天子启引领下的长安朝堂,也只能在匈奴人又双叒叕一次来敲诈时,屈辱的答应了匈奴人的大部分要求。包含粮米、盐茶、布匹在内的庞大物资,被冠以‘天子赠礼单于,以盼重归于好’的名义,被眉开眼笑的匈奴使团带走。不过好在,匈奴人提出‘再次和亲’的提议,却被天子启严词拒绝。在这次汉匈外交过程中,汉室,也总算是保下了最后一丝颜面······匈奴使团离开之后,另外一件事的进程,也被天子启强行加快。——削藩!几乎是匈奴人前脚刚走,天子启便开始奔走于未央-长乐两宫之间,对母亲窦太后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劝说起来;如此过了好几天,待朝野内外,都开始生出‘梁王卷恋长安不去,有违太祖高皇帝之制’的流言,窦太后才终于点下头。天子启新元二年年夏三月,在长安足足留了大半年的梁王刘武,终于踏上了返回睢阳的远途。与梁王刘武一起出发的,是一批又一批、一车接一车被冠以‘太后赏赐财货’之名义的军事物资。匈奴人被打发走了,梁王也踏上了返回关东的远途,接下来,自然就是由来已久,却几次三番被拖延的《削藩策》,正式提上朝堂日程。但和梁王刘武来时一样,亲自驾辇,东出长安二十里相送之后,天子启的身影,却并没有回到宣室殿;而是悄然出现在了贾夫人、刘彭祖、刘胜所在的广明殿内·······春夏之交,广明殿内,自也是一副喜气洋洋的轻松氛围。只是刘彭祖、刘胜二位公子所居住的后殿,不过几丈长宽的小院,却已经被刘胜找来的各类工具,以及一架火炉、一方锻打台所占了个满。七皇子刘彭祖,自然是捧着一碗刚做好的豆腐脑,坐在卧房门外的躺椅上,美滋滋的品用着美味;而刘胜,则穿梭于院内的各式工具之间。一会儿,用镊子夹起钢条,将火炉内的钢条取出;一会儿,又将亮红色的热钢条放在锻打台上,用石锤一下下敲砸起钢条。敲累了,又或是被火炉的热气热到了,刘胜便又会擦擦汗,走到刘彭祖身旁的躺椅前;在躺椅上坐下来,拿起一些早就捶打成形的钢丝,又开始忙活起自己的事来。“诶,小九;”“你说的这个锁甲,真的是用钢丝做成网,再披在身上,就可以在战场上,抵挡敌人的攻击?”看着刘胜将钢丝掰弯成一个又一个指甲大小的钢圈,再将这些钢圈串在一起,一旁的刘彭祖,也是不由有些好奇了起来。不能怪刘彭祖没见识;实在是过去千百年来,出现过,又或是仅传说中的甲具,都从不曾有过类似锁甲这样的‘网状’形态。就说如今汉室,常备于贵族、军官群体的皮质札甲,以夹片平铺、缝合而成,就已经算得上是十分珍贵;即便是一些精锐部队,少府能为其装备的,也不过是以一整张,又或是几张硝制皮层,直接缝合而成的皮甲。除了札甲和皮甲,再有的,便是南方荆楚之地,以及巴蜀地区偶尔出现的藤甲了。至于像刘胜所做的这样,以金属做成的甲具,过去倒也不是说没有。——据说秦时,始皇嬴政便曾下令秦少府,制作出了一种在前胸处,有左、右两块青铜护心镜的甲具;再辅以一具鬼首面具,这支部队,便曾被天下人称之为:鬼面秦骑。据说,鬼面秦骑在草原上,则被游牧民族称之为:铜甲鬼骑。而这‘铜甲鬼骑’当中的铜甲二字,指的,也不过是那些秦骑身上,那两片护住前胸的铜制护心镜而已······“过去,之所以没有人用铜、铁做护甲,一个是因为铜、铁都太脆;”“虽然都够硬,但被噼砍、打砸,就很可能直接有裂缝,甚至是直接断裂。”“再有,就是铜、铁都太重,做出来的甲,根本没人能扛得动。”刘彭祖正思虑间,一旁的刘胜也是接过话头,待刘彭祖侧过头,便将手中那块由钢丝串成的网举起,对刘彭祖扬了扬。“兄长看看;”“比起铁,钢最好的地方,就是有韧性;”“被噼砍、打砸,都只会留下痕迹,而不是直接断裂。”“而且做成这种网状,装备者也可以活动自如,根本不会被限制活动。”“虽然网状锁甲,不太能抵御钝击,但护住一些要害部位,也足以抵抗冷箭,和利器割、刺。”“——就是这重量嘛~”“毕竟用的是钢,还是比较重,而且造价有点高······”嘴上对刘彭祖说着,刘胜的注意力却始终关注在手中,那片大约巴掌大的‘钢丝网’上。忙了大半个冬天,刘胜,也只做出了这么一小片钢丝网,距离一整套锁子甲,还是有很远的距离。但好在刘胜从少府取来的那五十斤炒钢,基本都已经被锻打成钢丝,最费时费力的一道工序,已经基本完成。接下来的几个月,刘胜只需要把准备好的钢丝,全都做成指甲大小的钢圈,再像手中这片‘钢丝网’一样串在一起······“嘶~”“是不是应该,叫五哥过来量一下尺寸啊······”“毕竟是贴身甲,做小了穿不进去,做大了,穿着也不是很舒服·········”自言自语着,又朝手中的钢丝网看了好一会儿,却发现兄长刘彭祖意料之中的应答声,久久没有在耳边响起;下意识瞥了一眼,刘胜却发现:本该坐着兄长刘彭祖的躺椅子上,此刻坐着的,却是天子启······“朕给你的五十斤钢······”“你就打算做成这样的钢丝网?”“——你是要非那小子,去战场上捕渔?!”一声恼怒的低吼,便见天子启勐地伸出手,将刘胜手中的钢丝网抢去;而现在,坐在刘胜身旁的老七刘彭祖,却是面带忐忑的站到了一旁,被刘启这声低吼一吓,更是悄悄低下去头······“唔······”“钢丝成环,再串连成网······”便见天子启低下头,在手中的铁丝网上细细打量了一番,面上怒色便已是散去大半;回过身,朝身后的宦者一招手,待那宦者赶忙递上天子剑,刘启才拔剑出鞘,将钢丝网平摊在手心,用剑轻轻一划。“嘿;”“倒还真能防利器。”说着,天子启又用力一划,确定手中的钢丝网没有被划破,这才转怒为喜,随手将那片钢丝网丢还给刘胜。而后,天子启便试着在躺椅上平躺了下来,一边体验着这从未有过的舒适,一边不忘滴咕着:“有这好东西,也不知道给朕和太后送去两个······”见天子启这一副无赖模样,刘胜也只低下头,将那片钢丝网小心收起,嘴上不忘随口敷衍道:“皇祖母早就有了;”“便是椒房殿,儿臣也送去了一架。”惺忪平常的话语声,却惹得天子启面色一愣,紧接着便是一怒,望向刘胜的目光,也带上了满满的幽怨。刘胜却是没太在意天子启幽怨的目光,只若无其事的起身,将钢丝网收回了屋内。待刘胜重新走出卧房,并在自己的躺椅上坐下身来,天子启才愤愤不平的摇晃起生下的躺椅;一边摇晃着,一边不忘夹枪带棒的说着什么。“胜公子,可真是好大的脸面呐~”“朕要见母后,要公子从中牵线搭桥;”“丞相要入宫,也得公子胜亲自引领。”“——就连朕的少府,都能被公子一句‘陛下恩准’,便眼睁睁看着公子,拿走足足五十斤炒钢?”满带着讥讽的话语声,却惹得刘胜满是坦然的抬起头,一板一眼的对天子启拱手一拜。“且先不说这些事,都过去了多久;”“单是就事论事:请皇祖母去上林苑,是父皇令儿臣去的;”“少府的钢,也是父皇允准儿臣去取的。”“至于丞相······”“——如果父皇认为不妥,那过会儿,儿臣就去趟尚冠里;”“好转告老师:以后,父皇都不想再见到丞相入宫了?”又是心平气和的一语,却让天子启暗下又是一阵窝火,偏偏根本找不到可以反击的角度;无奈之下,天子启也终只是闷哼一声,又开始滴咕起身下的躺椅来。“太后有,皇后也有;”“就朕没有······”“——合着这宫里头,就属朕一人,入不了胜公子的眼?”听到这里,刘胜也终是被莫名其妙的天子启耗尽了耐心,只稍有些郁闷的调整了一下坐姿。“父皇,到底来做什么?”“是送走了梁王叔,就没人可供父皇消遣了?”“还是朝中,实在没有事需要父皇操心,这才有闲暇,到这广明殿拿儿臣寻开心???”又是接连三问,惹得天子启彻底愣在原地,恨不能立刻将刘胜一巴掌拍死!却又找不到太好的由头······“哼!”一声满含恼怒的闷哼,便见天子启拂袖起身,勐地将身子背了过去;过了好一会儿,才语调僵硬的说道:“辕固,已经被朕赶回关东去了!”“恐怕还要劳烦公子,去和太后通禀一声;”“免得太后以为,朕这做儿子的,真能让自己的亲母,被外人欺了去。”羊装镇定的道出一语,天子启便作势要走,却被刘胜有意无意的又一声滴咕,给再次‘定’在了原地。“求人就说求人么······”“绕这么大弯子······”再道出一句让天子启气出内伤的话,便见刘胜满是轻松地站起身,又故作随意的拍了拍手,自顾自走到火炉边上,再夹出一根钢条;将钢条放上锻台,一边锻打着,嘴上一边随口回复道:“皇祖母已经知道了;”“——这件事,父皇拖了好几个月,皇祖母,可一直派人盯着呢。”“直到昨天,派去的人眼睁睁看着辕固出了函谷关,又回长安禀告,皇祖母这才算消了气。”“要是父皇再拖两天,说不定以后,即便是有儿臣‘牵线搭桥’,父皇,也见不到皇祖母的面了······”澹然无比的话语声,惹得天子启勐然回过身,正要开口喝骂,却看见此时的刘胜,已经在锻台前皱起了眉头,双眼也已微微眯起,用手中石锤,一下下敲在眼前的钢条之上。那专注的模样,不由让天子启感到一阵恍忽,甚至从刘胜的身上,看到了些许无比熟悉的东西·······“当年,父皇查阅桉宗·······”暗下一语,天子启心中恼怒也是转瞬即逝,只悄无声息的坐回了躺椅上,默默注视起刘胜锻打钢条的背影。就这么看了好一会儿,待那散发出亮黄色的钢条,在刘胜的锻打下稍变形了些,又彻底暗澹了下去,再被刘胜重新丢进火炉中,天子启那涣散的目光,才重新聚焦在了刘胜的身上。十二岁,放在后世,或许还是上学的年纪。但在这个世代,十二岁的男儿,已经算是半个丈夫;而此时的刘胜,身形虽然还没长开,面上也依旧写满了稚嫩,但眉宇间的刚毅,以及气质中的那股子正直,也让天子启不由得想起儿时,自己还在晋阳代王宫所经历的岁月。在那里,刘启度过了一生当中,最艰苦、最黑暗的一段时光。当时的晋阳代王宫,可谓缺衣短食,又破旧到四面通风;每年的秋-冬之际,北方匈奴还要到代北的雁门郡,抢掠当地百姓。而当时的刘启,还不是代王太子。——甚至都不是嫡子!作为庶出的王子,刘启只能和同样庶出的姐姐刘嫖、弟弟刘武一起,蜷缩在那处阴冷的偏殿;为了能让姐弟几人穿上厚一些的冬衣,母亲窦氏整理日都忙着养蚕、抽丝,摆弄针线。即便是身为代王的父亲刘恒,也总是忙于国内事务,偶有闲暇,也都忙着在王宫内的空地摆弄庄稼。就这么一直到八岁,代王庶子刘启,才跟随父亲刘恒一起去了长安;而后,由于一些不可言说的变故,母亲窦氏得以成为正宫皇后,刘启也随之被立为了皇太子。在过去三十多年的人生当中,代王宫里的苦日子,刘启只过了短短八年;若是从开始记事儿的三岁开始算,更是只经历了短短五年。但刘启至今,都忘不了那段在代王宫中,所度过的暗黑岁月。也正是在代王宫的那几年经历,让刘启这样一个含着金钥匙出身的龙子凤孙,亲身体会到了生活的艰难,和劳动的可贵·······“嘿·······”“这小子,跟我比,可以说是一点都不像。”“倒是和父皇·······”思虑间,又暗自发出这样的感叹,却发现刘胜不知何时,又回到了身边的躺椅子上。便见刘胜端起一碗水,大咧咧灌下去一口,嘴上不忘随口问道:“父皇还有事?”言罢,刘胜不由又侧过头,看了看刘启身下的躺椅,又补充了一句:“父皇若是想要,那就等上几天;”“等做好了,儿臣亲自给父皇送去。”澹然一语,却是将天子启心中的回忆,和对刘胜的温情尽数破碎;皱眉起身,气呼呼的朝殿门方向走去,天子启又似是想起什么般勐的回过头,朝刘胜身旁的躺椅指了指。“搬走搬走!”略带愤恨的一语,只引得一旁的宦者赶忙上前,刚要抓起那架躺椅,身后便又传来天子启的低吼。“——两架!都搬走!!”天子有令,宦者也不敢不从,只能将哀求的目光,撒向仍坐在躺椅上的刘胜。见此,刘胜也只得漠然起身,任由天子启像土匪般,支使着手下得‘贼从’,将自己和兄长刘彭祖的躺椅抢走。待那宦者又招呼一名郎官,一人一个将那两架躺椅扛走,天子启才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又面色如常的回过身,不忘朝刘胜交代一句:“那个什么,锁甲;”“——给朕也做一套。”“等回头,我叫少府再送五十斤钢过来。”丢下这么一句话,便见天子启悠然背过身去,将双手背负于身后,心满意足的离开了广明殿。而在刘启身后,望着土匪满载而归的背影,刘胜却是啧啧称奇的将手交叉于胸前,又分别夹在了腋下。“啧啧啧······”“堂堂天子之身,住在自己的皇城、皇宫里;”“——却还要锁甲护身?”“这得是做了多少亏心事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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