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真不是中山靖王啊
在天子启、太后窦氏的刻意镇压下,本该引起一场轩然大波的皇室丑闻,便像一颗投入湖水的石子一般,转瞬便没了涟漪。
也不知是出于怎样的心理,犯下滔天大罪的楚王刘戊,非但没有因为自己犯下的罪感到担心,反而就这么施施然乘坐王驾,应召来到了长安城。
刘戊抵达长安城后,也并没有发生什么值得关注的事;
——刘戊抵达长安当日,天子刘启按照往常的惯例,在宣室殿接见了楚王刘戊。
接见过程当中,天子刘启对楚王刘戊的‘罪责’却一字不提;
只道出一番老生常谈的‘要关爱本国百姓’‘要勤政治国’之类,便让刘戊去长乐宫朝见太后。
等刘戊应命到了长乐宫,窦太后也只是遣退了宫人,在私下里言语批评了楚王刘戊,在太皇太后丧期内饮酒作乐的行为。
待刘戊随口给出一个‘当时没收到太皇太后驾崩的消息’,这种一眼就能看穿的敷衍解释之后,窦太后也没多追究;
对刘戊做出一个‘下不为例’的训示,便又让刘戊准备准备,在回楚国之前,去太上皇庙、高皇帝庙、先太宗庙,祭奠一下刘氏列祖列宗。
至此,楚王刘戊因罪被召入长安的事,似乎便已经是翻了篇。
那件令人瞠目结舌,甚至足使人神共愤的秘幸,也似乎自此埋葬在了刘戊的心底。
但就在刘戊从长安再次出发,榻上返回楚国的远途之时,在遥远的吴国,一个年过六十的老迈身影,终于发出了毒蛇般阴狠的嘶鸣······
·
天子启新元二年夏六月,吴国都城:广陵。
垂垂老矣的吴王刘鼻,站在自己的王宫正殿外,双手背负于身后,目光,则望向遥远的西方。
而在刘鼻身侧,则跟着一名道貌岸然,气质中,却隐隐透出些许狠厉的身影······
“楚王,真的去了长安······”
“——非但去了,甚至,还安然无恙的离开了长安;”
“最多再过一个月,楚王,就会回到彭城了·········”
一声低沉的感叹,惹得身旁的男子面色严峻的点下头,便见吴王刘鼻缓缓回过身,面带唏嘘得看向那男子。
“应高啊~”
“长安的皇帝,只怕,真的已经容不下我了······”
“为了除掉我,就连刘戊做下的那般丑事,长安,都已经可以置之不理了·······”
闻言,吴国中大夫贯高摇头苦叹之余,也终是只得再缓缓点下头。
“确实如大王所说。”
“我们将那样的丑事透露给长安,都没有让长安的皇帝动怒;”
“怕是削藩的刀子,只会砍在我们吴国,这唯独一家宗亲诸侯的头上了······”
听闻此言,吴王刘鼻不由得又是一阵摇头唏嘘,面容之上,也随即带上了满满的苦笑。
吴王刘鼻,生于秦始皇帝六年,也就是秦王政三十二年。
今年,刘鼻已经六十一岁了。
这个年纪,别说是放在民间了,就算是在贵族,乃至刘鼻这样的皇室身上,都绝对算得上长寿。
——要知道就连太祖高皇帝刘邦,也才活了六十二岁而已;
孝惠皇帝刘盈,二十二岁便英年早逝;
先太宗孝文皇帝刘恒,也只活到了四十六岁、
跟这些宗室长辈、同辈相比,现年六十一岁的吴王刘鼻,显然是非常的长寿。
但即便是到了这个年纪,刘鼻,也依旧还没能对当年,那件令天下人讳莫如深的‘往事’释怀······
“可惜啊~”
“故安侯申屠嘉,竟活到了现在;”
“如果没有申屠嘉,单凭我们透露给晁错的罪行,就应该能为我们,赢得至少十家宗亲诸侯的支持。”
“只可惜,申屠嘉老而不死,在长安的皇帝身边,坏了我们的好事······”
略带遗憾的话语声,引得一旁的应高再次点点头,面上也随即带上了一抹愤恨之色。
对于如今的内史晁错,关东绝大多数宗亲诸侯的态度,自然都是恨不能寝其皮、食其肉;
但唯独对于吴王刘鼻而言,晁错的存在,却宛若上苍,在天子刘启身边,埋下的一颗定时炸弹。
为了‘帮助’晁错大肆削藩,将全天下的宗亲诸侯,都推到长安的对立面,过去这些年,刘鼻也替晁错,搜集了很多关东宗亲诸侯的罪证。
——包括刘鼻自己;
直到今年年初,匈奴使团从长安满载而归,让刘鼻终于感觉到了风雨欲来的征兆,这才将过去这些年,自己亲自搜集的宗亲诸侯们的罪证,以一个不会被人察觉的渠道,交到了晁错的手中。
当然,包括楚王刘戊,闹出的拿起惊天丑闻。
在当时的刘鼻看来,得到这些罪证,晁错必然会喜不自胜,而后便不遗余力的削藩,好将关东所有的宗亲诸侯,都推入自己的怀抱。
但最终的结果,却实在是有些出乎刘鼻的预料······
“这样一来,能和我们一同起身的宗亲诸侯,恐怕就不会太多了······”
“所以,还有机会争取的那几家,寡人,一个都不能再放弃!”
惆怅中,又满带着决绝的话语声,也是惹得一旁的应高面色一肃!
暗下稍一思虑,却又神情严峻的上前两步,对刘鼻拱手一拜。
“大王;”
“我们给晁错提供的罪证,就算暂时没有让长安的皇帝动怒,但因此治罪关东各家宗亲诸侯,也不过是早晚的事。”
“区别只在于:如今的长安朝堂,在老贼申屠嘉的镇压下,将其他宗亲诸侯暂时搁置,打算专心致志的对付大王一人而已。”
“可即便是这样,大王也还是可以将这些事,告诉那些宗亲诸侯;”
“尤其是齐、淮南两系的诸侯们。”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的道理,想必他们,也不会不明白······”
听闻应高此言,吴王刘鼻的面容之上,也随即涌上一抹澹然。
稍一摆手,便见吴王刘鼻望向西方的目光中,再次带上了先前那抹深邃。
“齐系、淮南系,都已经被打断了嵴梁;”
“就算他们愿意和寡人一同起事,也根本无法提供太大的帮助。”
“如果他们愿意起事,那当然最好;可若是他们不愿,寡人也不会觉得遗憾。”
“寡人真正在意的,是楚王,和赵王······”
说到这里,刘鼻也不由嘿然一笑,眉宇间,也带上了满满的戏谑。
“楚王刘戊,将元王一脉的名声,败坏了个一干二净,楚元王刘交的德行,刘戊是一点都没学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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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敢做下那般丑事,刘戊,便绝对不可能置身事外。”
“——就算他自己不愿意,寡人也有的是办法,让他乖乖起兵。”
“但赵王,却让寡人有些担心了······”
说到此处,刘鼻也终是回过身,步调有力的朝身后的殿室走去。
走到王位前坐下身,待应高也落座于自己身旁,刘鼻,才终又是悠然发出一声长叹。
“唉······”
“想当年,我也曾是太祖高皇帝引以为傲,为朝野内外交口称赞的勇武之人。”
“就连当时的吕太后,都曾夸赞寡人,是刘氏宗亲当中,唯一一个可以托付大事的人。”
“也正是凭借这样的能力,和平定淮南王英布的武勋,寡人才得以被太祖高皇帝,封到这荆吴蛮荒之地。”
“——为的,也是戒备南方的赵佗,和东海、闽越的南方异姓外藩。”
“但在吕太后驾崩之后,旁支入继嫡宗的这一脉,却实在是欺人太甚······”
“就连寡人的王太子,都被如今,那个沐猴而冠,在未央宫号令天下的小人,活生生砸死在了长安街头······”
说到伤心之处,花甲之年的吴王刘鼻,也已然是一副老泪纵横的神容;
而在刘鼻身前,听闻刘鼻这一番话语的应高,却是暗自思考起了赵王的事。
按照先前,刘鼻和应高的谋划,楚王刘戊,必然会因为那件丑闻,而被长安明正典刑!
除此之外,齐系、淮南系各路诸侯,也都会因为五花八门的罪名,而被长安削夺封土。
比如胶西王刘卬,罪名是私下买卖官爵;
齐王刘将闾,罪名是在王宫中蓄养死士、私藏甲胃;
而赵王刘遂的罪名,无疑是各家宗亲诸侯当中,仅次于楚王刘戊的存在。
——暗通匈奴,居心叵测!
而这些罪名······
“大王。”
心中有了主意,应高便试探着开口,打断了吴王刘鼻,对死去的王太子刘贤的思念。
待刘鼻泪眼朦胧的看向自己,应高的面容之上,也不由挂上了一抹轻松地笑容。
“大王;”
“各家宗亲诸侯的罪责,都已经被我们透露给了晁错,晁错,也肯定将这些罪证,交给了长安的皇帝。”
“眼下,虽然长安的皇帝没有发作,但这些罪证既然到了长安皇帝的手中,那这些罪名,都早晚会给关东的宗亲诸侯们,召来家破人亡的大祸!”
“至于赵王刘遂,私下同匈奴人交易,将朝堂明令禁止的铜器、盐茶,乃至武器卖给匈奴人,这都是确有其事的;”
“就算现在,长安皇帝不治罪,将来也一定会借此,来削夺赵国的土地,甚至是直接废黜赵王的王位。”
“所以臣认为,大王应该立刻派出说客,去劝说赵王: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下手为强!”
此言一出,刘鼻的面容之上,也随即涌上一抹思虑之色;
片刻之后,便见刘鼻缓缓点下头,又略带疑惑的望向应高。
“派说客?”
“——卿的意思是,卿不愿意替寡人,去劝说赵王?”
却见应高闻言,只满是坦然的摇了摇头,对刘鼻再拜。
“劝说赵王,并不是什么难事。”
“只要有人告诉赵王:长安皇帝知道了赵王,和匈奴人之间的事,赵王就必然会同意起兵,和大王一同起事。”
“至于臣,恐怕要去一趟胶西国,替大王,争得胶西王刘卬的支持······”
温和一语,却惹得刘鼻面上疑惑之色更甚。
“胶西国?”
满是疑惑地一声轻询,惹得应高又是一笑,将自己的看法,毫不保留的摆在了刘鼻面前。
“大王方才说,只要楚王、赵王愿意起事,大王就不会再担忧;齐系、淮南系是否起事,大王根本就不在乎。”
“但大王没有想到的是:齐系之所以被打断嵴梁骨,是因为曾经,富拥齐地七十三城的齐悼惠王一脉,被长安分成了如今的七个小国。”
“这七个小国分开来看,确实都没有什么涌出;”
“但如果有人,能将这七个小国联合起来,那对大王而言,也依旧会是不容小觑的助力······”
循序善诱的话语声,让刘鼻面上流露出些许孤疑之色,应高便赶忙趁热打铁道:“胶西王刘卬,虽然在齐系辈分不高,但威勐、勇武,且十分好战!”
“臣听说,所有齐系宗亲诸侯,都对胶西王刘卬十分恐惧,对于刘卬的提议,也总是会听从。”
“如果刘卬愿意支持大王,那齐系的其他六家,也会有大半支持大王。”
“这样一来,齐系各家联合在一起,就是不亚于楚王、赵王的庞大力量;”
“对于大王的事,就能提供很大的帮助了······”
听闻此言,刘鼻暗下思考了很久;
最终,却又略有些迟疑的看向应高。
“可是长安朝堂,并没有削夺齐系任何一家的封土;”
“包括胶西王刘卬,也没有因为私自买卖官爵,而受到任何惩罚。”
“最近,长安甚至传来消息,说皇帝打算以‘缅怀齐悼惠王’的名义,对齐系大行封赏。”
“中大夫去劝刘卬,恐怕,无法成功吧?”
却见应高闻言,满是笃定的摇头一笑。
望向刘鼻的目光中,更是带上了满满的自信。
“大王有所不知。”
“——胶西王刘卬,历来都脾性暴戾,整日里都只知道打打杀杀,从来都不知谋略为何物。”
“年初,匈奴人攻打边地的时候,刘卬甚至还上书长安,说自己想率军出征,抵御匈奴人······”
说着,应高也不由讥笑着摇了摇头:“按刘卬的脾性,得知长安皇帝已经掌握了自己的罪状,肯定会立刻想到起兵。”
“只不过,单凭胶西王的力量,根本无法和长安抗衡;”
“而在有大王首倡,楚、赵两国同时响应的前提下,刘卬也肯定会壮起胆子,劝说齐系一同起兵。”
“如果刘卬真的打算劝说齐系,大王甚至还可以许下承诺:事成之后,将整个关东,都封给齐系。”
“——当然,这个承诺是否遵守,也还是在大王一念之间。”
“这样一来,有刘卬亲自劝说,再加上大王的承诺,齐系七王,应该就能加入到大王的宏图大业之中。”
“而联合起来的齐系七王,即便是对于长安朝堂而言,恐怕,也是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
听到最后,刘鼻才终于是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算是答应了应高的提议。
便见应高笑着一拱手,又继续说道:“倒是淮南系的三王,才像大王所说的那样,是可有可无的盟友。”
“自从淮南厉王的那件事,淮南系的三王,便再也不曾生出过违背长安的勇气;”
“就连厉王的死,都没能让这三人记恨长安。”
“所以,对于淮南系,大王可以随意派些人,尝试着劝说;”
“如果有愿意支持大王的,那大王就带上,如果没人支持大王,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反正起事之后,大王要先行北上,和楚国合兵,顺便带上齐系,而后便向函谷关方向西进。”
“赵王的作用,是尝试引匈奴人叩关边墙,吸引长安的注意力;”
“而淮南系,在大王的事中,却根本提供不了什么帮助······”
应高话落,刘鼻才终于满意的点下头,笑着取出一枚信物,交到了应高手中。
“既然这样,那就劳烦中大夫,亲自去一趟胶西国了。”
“至于赵王那边,就由寡人选个能说会道的人,去劝说赵王。”
“等赵王同意起事,寡人,就要开始做准备了······”
“中大夫此去,务必要抓紧时间。”
“——秋收,已经不远了;”
“秋收一过,寡人的檄文,便会发至天下各地。”
“到那个时候,如果齐系还没有下定决心,那寡人,也绝对不会再等他们。”
听闻刘鼻此言,应高也是敛去面上轻松之色,郑重其事的接过刘鼻递出的信物,再对刘鼻沉沉一拜。
待应高领命而去,刘鼻,却再次出现在了殿室之外的高台上,看向遥远的西方,迟迟不愿收回目光。
“刘启······”
“嘿······”
“这一天,寡人等了足足二十年······”
“皇帝的位置,坐着应该很舒服吧?”
“我儿刘贤的性命,也该到血债血偿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