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心······”
“跑了?”
未央宫,绮兰殿。
王美人皱眉发出一问,只引的田蚡赶忙一点头。
“是;”
“藏在袁盎的车里,由袁盎亲自护送出了城。”
“想来,传、符之类,袁盎也都给季心备好了。”
闻言,王美人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
片刻之后,又再次抬起头:“栗贲呢?”
“——被郅都拿了。”
这一问,田蚡的回答倒是很干脆。
而王美人的神容,也随着田蚡这干脆的回答,而愈发凝重了起来。
良久,才悄然低下头去。
“季心,是季布的亲弟弟;”
“虽然没有做官,也没学到季布身上的优点,但这些年,凭借哥哥季布‘一诺千金’的名气,总还是闯出了些名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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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这回,碰上了苍鹰郅都······”
说到这里,王美人又勐地抬起头!
“你跟栗贲,没碰面吧?!”
田蚡摇摇头;
“派的谁?”
“府上的下人?”
田蚡点点头。
“那就好······”
“那就好······”
“回去之后,赶紧把人处理掉!”
冷冽一语,惹得田蚡再度点下头,王美人才终于长松一口气。
“呼~~~”
“差点······”
“差点就要······”
“呼······”
心有余季的一阵呼气,也惹得田蚡一阵苦叹起来。
良久,才有些落寞的走上前,在王美人身前坐下身来。
稍一翻眼皮,便忧心忡忡道:“长公主那边,也把金子都退回来了······”
“阿娇,怕是不会嫁给彘儿了······”
“——阿姐;”
“我们,可如何是好啊······”
听着田蚡满是落寞,又不乏忧虑的悲叹声,王美人也不由深吸一口气;
面色,也是愈发严峻了起来。
“长公主,一向都是见钱眼开;”
“既然退了金子,那就是太后那边发话了。”
“阿娇······”
“嗯······”
“——再想别的法子吧;”
“长公主这条线,暂时是指望不上了。”
斜着眼看着王美人,最终,却得到这样一个答复,田蚡只面上愁苦更甚。
“先前,陶青那件事虽然没起到作用,但不管怎么说,也总算是把栗姬扳倒了。”
“但谁又曾想:没了栗姬和皇长子,从哪又冒出来个皇九子!”
“这!”
“嗨~”
“这事儿闹的······”
看着弟弟田蚡在身旁又是摇头、又是叹息,一会儿又是苦笑,一会儿又是拍大腿,王美人也只稍低下头。
强自按捺许久,才终于将心中的恐惧按捺下去,王美人,才终于冷静了下来。
而在王美人冷静之后,这一切,都在王美人脑海中,呈现出了极其清晰地脉络······
“陶青那件事,被陛下看穿了;”
“——陛下肯定是看穿了那件事,认定那是有人想要栽赃栗姬,才对那件事视若无睹。”
“之后,也不知道在上林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我一开始还以为,左右不过是栗姬说错了话、惹恼了陛下之类;”
“结果陛下一回长安,皇长子,就被封王了······”
“嗯······”
“只怕是栗姬,闹出了什么惊世骇俗的事?”
“惹得陛下恨屋及乌,连着皇长子,都不能容忍下去了······”
如是说着,王美人便缓缓从榻上起身;
面色阴沉的踱出两步,来到了自己的织机前。
伸出手,轻轻摸了摸织机的边沿,面容上,也随之涌上一阵孤疑。
“上林苑发生的事,让陛下放弃了以皇长子为储;”
“至于梁王,陛下本就不可能立他。”
“照理来说,在上林苑的事发生、皇长子封王就藩之后,陛下应该会将册立储君的事,先搁一段日子。”
“等皇长子封王的风声过了,再谋求册立储君。”
“那又是什么原因,让陛下如此着急······”
“就连太后,都不再坚持立梁王·········”
“皇九子······”
“公子胜·········”
一阵愈发低微的呢喃之后,王美人,便陷入了一阵漫长的思虑之中。
倒也不是王美人,看不清如今的局势;
而是王美人实在想不明白: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天子启下定决心,又如此急于定下储君太子的事。
若是直接颁诏册封,倒还能解释为‘快刀斩乱麻’,是天子启想要一劳永逸,再也不为储君太子的事发愁;
但偏偏眼下,所有的可能性,都指向了皇九子刘胜,唯独那纸册立储君太子的诏书······
“陛下,是还有什么顾虑?”
“又或是在试探什么人······”
“甚至,是在等什么人?”
织机旁,王美人微皱着眉,陷入沉思;
而在王美人身后,田蚡却是满带着愁苦,一阵唉声叹气不止。
在田蚡看来,眼下的状况,实在是糟糕到了极点。
——阿娇的事,被馆陶公主拒了,等于被太后拒了!
这基本就能直接说明:对于皇九子刘胜,太后,是持支持态度。
姐弟二人百般争取,最终却也还是没能替儿子\/外甥刘彘定下来的阿娇翁主,也大概率要成为皇九子刘胜,获立为储君之后的太子妃。
而近些时日,皇七子刘彭祖久留椒房殿,也意味着宫中的那则传闻,大概率是真的;
——刘彭祖,真的要被过继到薄皇后膝下!
这,又意味着天子启,已经开始为刘胜铺路,开始做册立储君前的准备了······
“唉!
!”
“先前,怎么就把这小子给漏了!”
“——真没想到,陛下为了立这小子,居然能做到这样的地步!”
闻言,王美人也缓缓点下头:“是啊······”
“谁能想到,陛下为了立小的,能把大的给过继出去······”
“闻所未闻呐·········”
姐弟二人一阵长吁短叹,绮兰殿内,便也随之陷入一阵漫长的寂静。
姐弟二人,各有所优、各有所虑;
面上,却是一样的愁苦。
不知过了多久,才见织机前的王美人悠然抬起头。
“栗姬的去处,查到了吗?”
“——坊间传闻,是送到了太医属衙附近;”
“——具体是哪座殿,就不清楚了······”
便见王美人缓缓点下头,深吸一口气,又顺势在织机前坐下身来;
本能的操纵者织机,让织机‘吱吱呀呀’的运作起来,王美人也不忘澹然道出一语。
“栗姬,死定了。”
“——太医属衙,在长乐宫内;”
“陛下把栗姬送去长乐宫,摆明了就是不让栗姬,和外人取得联系。”
“再加上这太医属衙,实在是太过偏僻······”
“要不了多久,恐怕长乐宫,就会传出栗姬‘染病不治,暴毙身亡’的消息。”
见王美人操纵着织机,开始机械式的织起了布,田蚡便也走上前去,轻轻拍了拍王美人的肩后。
——田蚡明白:现在的王美人,还在努力的让自己平静下来;
王美人,依旧没能完全平静下来······
“栗姬要死了,那栗贲······”
“——也会死。”
“——别说那栗贲,是栗姬的亲哥哥了;”
“——就算不是,落入郅都手中的人,也没有活着走出中尉府的道理。”
“那我们······”
“——收手。”
“——陛下,应该是在算计一个人。”
“——虽然不知道是谁,但至少不会是我们。”
“——这摊浑水,淌不得······”
“弟,明白了······”
最后再道出一语,又深深看了王美人一样,田蚡便回过身,悄然朝着殿外走去。
独留王美人,在这硕大的绮兰殿内,机械式的操纵着织机。
吱呀;
吱呀······
“陛下······”
“真的要如此狠心······”
“真的要赶尽杀绝吗······”
“那可是亲弟弟啊······”
“亲弟弟·········”
吱呀;
吱呀······
········
·
梁国,睢阳,梁王宫。
秋高气爽的时节,此时的梁王宫内,却是烟雾缭绕。
数不清的香炉被点燃,散出的滚滚浓烟,在王宫内久久不散;
各式昂贵的香料,像是不要钱一般,被宫人一次又一次填入香炉,又无一例外的被焚烧殆尽。
踏入此时的梁王宫,只会让人感觉自己,是身处云雾缭绕的仙境。
——梁王刘武刚回睢阳没多久,王宫内外,便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梁王刘武的王榻,全金的;
王榻前的长桉,全金的。
桉上各式餐具、灯具,自更不用多提。
——就连梁王刘武身上的衣袍、屁股下的软垫,都是以金线缝边。
此时的梁王宫,由内而外,都突出一个‘豪’字;
由上到下,凡目光所及,尽是‘土豪金’······
“好赋啊~”
“好赋!”
“来来来~”
“寡人······嗝!”
“寡人,再敬先生一盏~”
满是酒气的坐在上首,刘武只面色潮红,目光涣散;
慵懒的一举盏,与身旁的文士一对饮,便又在榻上侧堂下来。
随着殿内的音律,将手一下下轻拍在大腿上,怎一个惬意了得。
梁王高兴,梁王宫内上上下下,自也是跟着一起高兴。
——殿中央,衣着清凉的舞姬们,正随着音律,扭动着曼妙的身躯;
殿两侧,文士、宾客们推盏换盏,不时又即兴吟上两句辞赋,惹得刘武阵阵喝彩;
进进出出于殿内的宫人、婢女们,虽早已累的上气不接下气,面上,却也无不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寡人······”
“——嗝~~~”
“寡人,高兴!”
“今儿个,凡是见到过寡人的,都赐一金!”
“于寡人对饮的,百金!”
“接、接着······”
“嗝!”
“接着奏乐~”
“接着舞~~~~”
“哎~嘿~嘿~嘿~~·····”
这已不知是今日,梁王刘武第几次赐下重赏;
片刻之后,整个王宫之内,便只剩一阵有种喜悦的畅笑声。
每个人都在笑;
每个人,都在笑;
只有刘武,嘴角噙着笑,眼角,却挂了泪······
“大哥啊······”
“大哥······”
“骗的弟弟,好苦啊······”
“哈;”
“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来!”
“喝!
!”
“都倒上!”
“——今天,一醉方休!
!”
刘武含泪一阵畅笑,却根本没人注意到,刘武的笑声中,已带上了哭腔;
看见刘武脸上的泪水,众人也只当是刘武,不小心将酒撒在了脸上。
就这么一盏接着一盏,一盏接着一盏;
就这么一天接着一天,一天接着一天······
——这,已经是足足第六天了·········
宴中,刘武蓄养的宾客、文士们,自是早已喝得酩酊大醉,方才还在殿中央舞动身躯的女子,此刻也已被这些酒鬼抱入了怀中。
而在最靠近梁王刘武的位置,公孙诡、羊胜二人,目光中却是一片清明。
见刘武遥一邀酒,又率先一饮而尽,二人只羊做喝酒的样子,将盏中酒水一把甩在身后。
而后,二人稍一对视,便一齐起身;
装出一副身形不稳的姿势,晃悠着走上前,终,还是在刘武身旁坐下身来。
“大王~”
“不高兴!”
“——臣~瞧出来了·····”
“大王,不高兴~~~”
羊胜羊装醉酒的语调,也终是让刘武悠然侧过头;
只漠然瞥了一眼羊胜一眼,便又自顾自正过身,抓起酒盏,便又是勐灌一通。
“哈~”
“先生,何必说这些扫兴的话?”
“领了寡人的赏,吃自己的酒便是了。”
漠然一语,只惹得羊胜眼角一眯,偷偷侧过身,与公孙诡又一对视。
便见公孙诡随即起身,来到刘武身前,也同样装出一副喝了很多、走不动路的模样,‘嘿幼’一声,便跌坐在了榻沿。
待公孙诡摇摇晃晃着起身,刘武游离的目光,也刚好和公孙诡对在了一起;
短暂的一面呆愣之后,公孙诡,终是莞尔一笑。
“大王,是在想长安的事吧······”
“自打回了睢阳,大王,就一直想让自己高兴,也想装出一副高兴的样子来。”
“但臣和大王,彼此相熟这么久;”
“大王高不高兴,臣一眼,就能看出来······”
平缓、温和的语调,只让刘武嘿然一笑,又顺势将头从手掌上跌下,再翻身平躺在王榻之上。
片刻之后,一声嘹亮的呼号,惹得殿内众人齐齐一愣!
“寡人,恨!”
“寡人,恨透了长安······”
“恨透了长安!
!”
“呵······”
“噗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
“寡人,是个傻子~”
怪笑着从榻上起身,就坐在王榻上,用手指指着自己的鼻子,刘武便先后望向公孙诡、羊胜二人。
“你们知道吗?”
“寡人,是傻子~”
“寡人,很好骗的~”
“随便什么话,都能骗得了寡人~~~”
擒泪发出一阵狂笑,刘武也缓缓从榻上起身······
勐地挥出手臂,将面前的一桌酒食尽数扫倒!
“寡人!恨!
!”
“恨那储君之位,偏偏就落不到寡人的头上!
!
”
“寡人,恨······”
“恨我大哥,宁愿选一个十三岁的孩子······”
“十三岁~”
“才十三岁啊~~~~!”
“——立了那孺子,但凡有个闪失,当下就是主少国疑,社稷颠覆!
!”
“十三岁~~~”
“才十三岁······”
似是癫狂般,发出几声又哭又笑、又哀又嚎的咆孝,梁王刘武终是跌坐在榻沿,木然发起了呆。
呆滞的目光,麻木的神容,一身的酒气,以及那时不时,翘起一抹讥笑的嘴角······
“大哥,为什么就不愿意立我呢?”
“大哥,为什么就非要骗我呢······”
“为什么要说出那句话,让我抱有期待?”
“为什么,要欺骗我呢······”
失魂落魄的一阵呢喃,也终是让公孙诡、羊胜二人稍安下心;
悄悄走上前,在刘武左右两侧蹲下身,终,还是由公孙诡稍昂起头,用手遮在嘴边,对梁王刘武附耳了些什么。
“我听说,是袁盎······”
“还有窦婴、周亚夫·······”
“我们可以······”
“我现在就······”
一阵低语,只惹得梁王刘武愈发呆滞,就那么愣愣的坐在王榻边沿,眼睛都不眨一下;
等公孙诡说完,见梁王刘武仍是这幅模样,羊胜也不由稍低下头。
正当二人以为,计划无法继续进行时,却见王榻之上,梁王刘武勐地一拍大腿!
“好!”
“就这么办!”
“袁盎·······”
“哼!”
“——不让寡人好过,那谁都别想好过!
!”
怒不可遏的一声咆孝,只让公孙诡、羊胜二人齐齐一愣;
待缓过神,却见一枚符印,已经被扔进了公孙诡怀中。
“这件事,就由中尉去办吧!”
“一定要多派人!”
“——寡人,要让每一个坏我好事的人,都付出代价·······”
“血的代价·········”
咬紧牙槽,含恨吐出一语,梁王刘武更是双拳紧握,身形微颤。
只是没有任何人注意到:在刘武身侧,公孙诡、羊胜二人,却飞快的对视了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
“臣,谨遵大王诏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