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夜,阿青一个人来到无妄城头。
傍晚时分的无妄城,显得格外温柔、美丽。
从旷野吹来的晚风,都带有一丝令人着迷地味道。
就像无妄城地乌梅子酱,是初识的喜悦,甜甜地。
你再想品尝地时候,就多了些涩涩地味道。
就像是无言的告别,有苦说不出。
阿青从内城城门走出,步子不由得也放缓了下来。
阿青看着这熟悉的城门,正是故事开始的地方。
又想起当时入城的场景,那个颤颤巍巍连忙举手投降的胖子,仿佛倒成了这座城市最坚定的守护者。
再向远处,外城早已是今非昔比,巍巍大城的模样已见雏形。
又有谁能想到,之前的一片荒芜,今日竟气象蔚然。
灯火万家,分外安宁,那走上路上的行人,步子都迈得极大,极快。
不是赶着回家,就是赶着去干活。
当所有人都这般之后,便形成了无妄城的特殊风气。
能一个字说清楚的事情,绝不用两个字。
他们说,时间宝贵,只争朝夕。
众人憧憬期待着自己的未来,干劲十足。
他们也憧憬着无妄城的未来,分外骄傲。
许多年后,他们垂垂老矣之时,便可指着后生的鼻子说上两句。
“乖孙子,你好好看看,这浩瀚的无妄城,可是你爷爷这辈人,一砖一瓦建起来的嘞”。
不知不觉,便走到了灯火万家前。
这里多是外迁而来的人口,其中更有许多烈焰军士的亲属。
朦胧灯火中,一处院落里,只见一道人影翩翩起舞。
阿青还以为是谁家的娘子好兴致,到了近前,才发现是个独臂的老汉,抡着锄头,在空中比画着。
阿青看着那熟练的动作,行云流水,一看便是个庄稼把式。
当下只觉得好奇,便驻足看了一会儿。
这老头操练完之后,才发现,不知哪来的后生,贼眉鼠眼。
老头见阿青这番模样,越发不喜。
他平生最痛恨游手好闲,好吃懒做的浪荡子。
无妄城内,就没见过这等闲人,倒是自己以前那村子里,见了不少。
阿青踮起脚尖,这才看到院子里一排绿油油的秧苗,长势喜人。
阿青也纳闷,这可不是什么种水稻的时令。
老头这秧苗和寻常人家的还不同,外面还罩上了一层薄膜。
这秧苗都穿上衣服了,还真是开了眼了。
阿青还正愁得起劲,那老头却走了过来。
挡住了阿青的视线。
阿青正准备行礼,那独臂老头却没好气道:
“去去去,我看你年纪轻轻,身强力壮,怎的就偏不务正业,游手好闲,成何体统。
老头子我这辈子最见不惯你这般浪荡子,你看这无妄城内,有几个同你这般的。
赶紧滚远一点,我眼不见,心不烦。
你在此东张西望的,到底打的是什么算盘?我告诉你,要是敢动我的秧苗,老头子我和你拼命。
哼,你别看我断了一只手,咱手上的锄头可绝不含糊”。
阿青也是一愣,这平白无故遭受一通谩骂,这老头是不是有病?我不就瞅上一眼么?至于那么激动么。
“大爷,您误会嘞,我只不过是刚好路过这里,一时好奇,便多驻足了一会儿,您何故那么大的脾气”?
“这有什么好看的,你个瓜娃子,莫要在此逞口舌之利,你这样的人,我见多了,一眼便看出你是个什么货色,我好心告诫你一声,这人嘛,要脚踏实地”。
阿青只觉得无语极了,可老头却是十分笃定,任自己怎么解释,好像都无用了。
阿青只得抱拳:“前辈所教,晚辈受教了,日后定当好好反思,脚踏实地”。
老头见阿青这般,神色才缓和下来。
“这就对了,浪子回头金不换,此时迷途知返,还不晚。”
阿青也无暇顾及,自己此刻怎么就成浪子了。
而是仍心心念念那一排秧苗,只想凑近些,好瞧个清楚明白。
“大爷,劳您高抬贵手,开开门,我看您院里这秧苗长势实在喜人,本不是这季的作物,这不合时宜,反倒是能逆时而生,当真是罕见”。
大爷见他如此相问,言语诚恳,这般姿态,倒同他少年时差不多,这一时竟失了神。
而后便走了过去,将院子的门打开。
阿青则是迫不及待,赶忙冲了进去,盯着那一排秧苗,啧啧称奇。
“大爷,您这秧苗,何以如此”。
大爷见阿青语罢便要动手,赶忙拦住了他。
“这可碰不得,这可是老夫一生的心血。你这娃子说得不错,看不出你还有这般见识,这可不是寻常的水稻,这可是老夫走了许多地方,精挑细选得到的稻种,不光这秧苗同平时的不一样,就是这稻穗也要比寻常的结实得多,那一株下得到的稻米自然也比寻常多得多”。
阿青听老头一说,大感震撼,这个多得多就吓人了,连忙追问道:
“大爷,您说这多得多,是大概多多少啊”。
老头这才白了一眼,阿青,悄声道:
“这你可不许胡乱声张,传出去了,别人又要说我外来的老汉乱放屁了。
不瞒你说,这无妄境内之前的水稻我早就观察过了,不过亩产不到二百斤的样子。
同他们相比,老夫所种的水稻,单从产量而言,至少是它的四倍之数”。
阿青闻之再是一惊,这数字委实过于吓人,也难怪阿青不淡定了。
“四倍?这怎么可能,饶是这天下最优质的良田,也没听说有亩产800斤的水稻”。
大爷,眉毛一皱,一脸严肃道:
“以前或许是,但现在不同了。
不瞒你说,我父亲以往就是个游手好闲的浪荡子,好吃懒做,最后宁愿饿死,都不愿下地干活。
可怜我母亲一个妇道人家,在那一亩三分田上又能种出些什么,最后也还不是追随我那饿死鬼的父亲而去。
他们因为没粮食吃,活生生饿死的呢。
小子,你说。
我再看到你这般游手好闲的人怎能不恼,见你打我这秧苗的主意,我如何不怒。
如今这日子虽然是比以前好太多了,以前是活活被饿死,现在么终于能吃个三四分饱了。
可你说城里的人,又怎么会管百姓是否能填饱肚子。
他们只觉得我们饿不死,那便是对我们最好的功德了。
我是吃百家饭长大的,我知道那一口粮食对于普通老百姓来说意味着什么”。
阿青听老头如此说来,之前那些许愤懑之情也在顷刻间烟消云散。
过一会儿。老头便是神色飞扬的说道:“只不过,早前些无妄发出的政令我不知你听了没,那件件都是了不得的大事,就连老夫我闻之都是激动不已”。
阿青忙问道:“前辈,您这稻种如此神奇,您为何不大规模地种植呢”。
老头只是摇了摇头道:“我手中这批稻种数量也十分有限。
再加上同寻常水稻而言,更要多费些心神,悉心照料才是,我一个人自然也忙活不过来。
再者这大面积种植,我也没尝试过。
一是没有合适的田地,二是老夫这配种还有进一步的空间。
只可惜老夫一来年纪大了,二来身上拮据,这研究的速度自然便慢了些。
但是根据我这两次的研究来看,我的设想完全可以实现,那就是咱们的水稻可以种两季”。
阿青闻之再是一怔,如果亩产是4倍,再加上每年多种一季,那岂不是寻常的8倍了?
这一细想起来,着实让阿青激动不已,隔了许久才忐忑道:
“一年中两季,真的可以实现么”。
“老夫还会骗你不成,便是老夫现在在种的这一类稻谷,老夫已经试验过数次了,这一年两季种稻绝对是没问题的”。
老头见阿青那么感兴趣,当下也来了兴致,他鲜少同别人谈起这个,不是他不愿意告诉别人。
实在是他这些所谓的秧苗,在别人眼里,根本就一文不值。
正因为如此,自然没人过多询问,反倒是还要说两句:“这怪老头,一天天的,神经兮兮的,不知道在干些啥”。
今天见阿青如此感兴趣,自然也乐于同他分享。
老头越说,阿青越发现,这老头简直是个天才。
不光是这水稻,对这粟米、小麦等一应作物都有非凡的见解。
若是他的话可信的话,按他的方法拓展开来,无妄镇的粮食产量也会突飞猛进。
阿青聚精会神,不想错过任何一个细节,老头今日这一席话,对整个无妄城而言,都至关重要。
老头说完后,阿青才郑重向老头恭敬一拜。
那可是数十年如一日的坚持,才换来的谷种,就连老头子的断臂,也是为了保护谷种才被他人砍了去的,可就算这般艰难,他却不曾畏惧过,一个人硬生生坚持到了现在。
这样的人,自然担得起阿青一拜。
阿青想了想,转念便拿定了主意,这老头可是个宝,可不能叫其他人抢了去了。
阿青想到这,便想看什么宝物的眼神,看着老头。
老头被阿青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也不由得一个激灵。
“大爷,晚辈唐突了,还未请教大爷高姓大名”。
“实不瞒你说,我的名字是我自己取的,袁安民,这名字便是我的愿望。
愿天下老百姓都能安定下来,都能吃饱饭,再不用为此而担忧了”
阿青闻之抱拳再是一拜:“袁公心系天下百姓,此般胸襟远非在下可比,我之眼界,仅限一城一隅,先生却为九州百姓而谋,实在是让人敬佩。
”
老头见状反倒是不好意思了起来,连忙笑道:
“只不过是小时候饿怕了,那般经历,委实痛苦,实在不想再有人为此而吃不饱饭,一旦我这谷种研究好后,再向九州推广,想必这人家再不会有饿殍于野了”。
阿青听着他的话,不免一阵心酸,他口中的饿殍于野,想必便是其父母吧。
阿青正襟危坐,恭敬道:
“不知袁公可愿意,同无妄城一道共谋,先生所需田地,人手,钱财一应由无妄城提供,此间所得,施于一隅,或是布泽九州,届时全凭袁公做主”。仟仟尛哾
老头这才听懂阿青的语气,这才细细打量起阿青来,颇为不解道:
“你这娃子,心肠倒是好的。
只是你这癞蛤蟆打哈欠,好大的口气。
这你年纪轻轻,又如何代表得了无妄城。
如若真像你说那般,怕是老夫有生之年。
或许便能看到那般盛况了—稻花香里说丰年,听取蛙声一片”。
阿青见老头不信也并未恼怒,只是诚恳道:
“此事,袁公勿用多疑,也不必担忧,后面自有人来寻你便是”。
阿青语罢,便从怀中取出一瓶药丸。
“袁公,这都是些强身健体的药物,您且留在身上。
就当是为了这天下百姓,也请您保重身体。不光是您,我也期待,看上一看,您所说的光景。
如此盛况,若是能亲眼目睹,也算是无憾了”。
阿青想到此,心情渐渐好了起来,少了一丝离别的伤感,多了一丝随意的洒脱。
阿青向老头辞行,向外城而去。
巡逻的士兵,领了阿青的命令,便赶忙去城主府传信去了。
阿青还未走出外城,这常林便已到了袁老家了。
老头子还纳闷,今天真是个古怪的日子。
这客人是一波接一波,络绎不绝。
随行的林月,这才向老头子介绍道。
“老爷子,这是咱们无妄城的城主,常林大人”。
老头子,闻言一愣,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老朽袁安民见过城主大人”。
“老爷子,使不得,我等今天是来请您这尊真神的,谁敢受您一拜”。
这不过一会儿,四邻的人全都凑了过来,听说是常林大驾光临,众人无不是激动非常。
再见到二人对那独臂老头如此恭敬,自然也越发好奇,不明所以。
而三人却权当周围的人不存在一般,自顾自地聊着。
三人相谈甚欢,因为袁安民的要求常林不仅无一不允,更在他的要求上,额外增补了许多。
而后二人起身朝袁安民恭敬一拜:
“袁公,无妄如今广纳天下贤才,倒是我等眼拙,近在咫尺,却未发现前辈之光芒,实在是我等之罪过。
今特以无妄之名,聘袁公为无妄城之大农士,袁公所需费用一应由无妄城供给。
再则,大农士之俸禄按最新定品正二品之职考量。
日后这无妄境内之农事,还仰仗袁公,助我一臂之力”。
袁安民见常林如此客气,更是分外礼遇。
再加上终于可以一展抱负,竟是激动得泪流不已。
“承蒙城主不弃,吾定竭尽全力,为无妄之百姓,为天下之百姓,谋一份温饱安康”。
老头这才想到前番那小子,如此说来,简直是骇人听闻。
那小子仅是一句话,便可让常林都亲自登门,这无妄城里,何时有这般人物,竟能在这常林之上?
老头子这才不解道:“常城主,前番那独眼的少年郎,也同我闲聊甚欢。
起初我还只以为他是个浪荡少年,本不想搭理他。
可不承想,他竟是诚心相问,亦对这农之一事甚是关心,老夫便同他多聊了几句。
他刚走没多久,二位便接踵而至。
老夫是百思不得其解?那独眼少年是何方人物,竟能让二位都大驾光临”。
常林这才哈哈大笑起来:“袁公,他可不是什么浪荡少年,他就是那个以一己残躯,护一城安宁,咱们烈焰的主帅,无妄城的守护者——岳天青”。
袁公闻之身子不禁一哆嗦,如遭雷震:“啊?他,他,他就是岳将军么”!
常林点了点头,缓缓开口道:
“不瞒袁公,这农事的政令,原先也出自他之手,就算是我,也不得不佩服,小小少年,非同凡响啊”。
袁安民此刻只觉得是羞愧万分,原来他就是那个浴血洒于城前,铸就烈焰铁血军魂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