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杨廷和回府后,就从儿子杨慎处得知了朱浩在翰林院救人的事。
“……胸痹之疾,呼吸和脉搏都已停止,却被他用一种药给救了回来,当时施救的方法甚是奇特,据说是安陆州地方上独有的救治方法。令人啧啧称奇。”
杨慎到现在都还觉得不可思议。
朱浩等于是把一个死人给救活,真成了起死回生。
杨廷和问道:“你能确定人当时已死?”
杨慎点头:“儿亲自搭的脉,错不了。”
“哦?”
杨廷和即便对于这种事不太关心,但毕竟涉及老友刘春的生死,再加上京师中的老年官吏很多,因为心脑血管疾病死的人不在少数,连他自己都要提防,关乎己身,杨廷和也就略微上心了些。
杨慎道:“后面更让人惊叹的是……刘学士回到府上后,居然跟没事人一样,一个时辰都不到便可以下地行走,听闻如今更是与平常无异,说明日要到翰林院亲自感谢朱浩救命之恩。”
杨廷和摇摇头:“照你所说,太医院的吴杰在场,朱浩此举岂非让太医院的人颜面无光?如此做人做事,只怕要开罪人……”
杨慎笑道:“父亲,其实儿也想过他当时的做法,直到吴院判提出安排后事,他才出手相救,最大程度避免自己卷入其中。再说了,无论他是否得罪谁,至少救了一条人命。”
言外之意,难道因为怕得罪人,有方法却不去施救?
最后不救活了么?
若朱浩当时隔岸观火,眼睁睁看着刘春死去而无动于衷,连尝试都不敢的话,杨慎反而瞧不起,认为此人太过冷血,不值得交往。
杨廷和老脸横皱:“听你所言,对他很欣赏?”
杨慎点点头:“事情发生,或有转机时并不强出头,到了关键时刻再出手,既避免因施救不成而被人怪罪,又救回了人,如此作派算是跟他以往表露的心迹相符……儿自问若是有能力相救的话,应该做出跟他相同的选择吧。”
以杨慎的城府,自然会设身处地想,换作自己是朱浩,会怎么做。
朱浩行事非常符合一个“老狐狸”的选择,杨慎跟朱浩在智谋方面都比一般人高,所以才会惺惺相惜。
杨廷和随口道:“此乃偶发事件,与其在翰苑工作表现无关,若是想用他,还要要多看看他处理事务的能力……好了,你下去吧。”
直接便将杨慎屏退。
杨慎正要离开,突然想起什么,凑上前小声道:“父亲,孩儿还有一件事……关系到兴王府人事。”
“兴王府人事?”
杨廷和不解,皱眉看向儿子。
杨慎点了点头,道:“孩儿从一些渠道打听到,过去数年,曾在弘治十二年因鬻题桉受牵连,终身未有进学机会的唐寅唐伯虎,过去数年一直在兴王府中充任世子教习,此番他也跟随新皇到了京师,隐身幕后,充当陛下的智囊。”
“什么?”
杨廷和眉头皱得更紧了。
这消息对杨廷和来说,算是爆炸性的。
杨慎谨慎道:“以儿所知,此人治事能力偏弱,或可说毫无建树,但在兴王府中地位却不低,从兴王府内透露出的消息可知,兴献王在世时唐寅就颇受礼重,涉及地方事务,尤其平盗之事,唐寅出力甚多,甚至跟王伯安有过接触。”
王府中的事情,不可能长久保密。
唐寅和朱浩进入王府,虽然从某种角度来说所知者不多,但这又不是什么机密,二人在王府多年,若想一直将秘密隐藏下去不现实,这也是为何朱浩从一开始就没打算瞒报,而只是想塑造出一种自己在兴王府内只是作为卧底的假象。
至于唐寅这边。
知道的人更多了,从邝洋名到张也铮,再到此二人的亲近幕僚,加上兴王府上下,诸如隋公言、范以宽等……甚至唐寅跟随朱四到京师时,东厂和锦衣卫也都知道他身份,江彬、钱宁等人都知晓内情。
虽然现在钱宁已死,但江彬尚未被处决,其派系成员为了戴罪立功把消息透露出来丝毫也不为奇。
“父亲对此人,之前难道一无所知?”杨慎觉得很奇怪,以杨廷和的谨慎,这种稍微关注下就能获悉的秘密居然全不知情?
杨廷和不由想到朱万宏。
他记不起朱万宏是否在自己面前提过唐寅之事,也就是最近新皇表现出非凡的能力,才让杨廷和怀疑新皇背后是否隐藏有高人相助,才开始关心兴王府中到底有何能人。
换作以往,就算知道唐寅在兴王府中为幕僚又如何?
这种靠诗画出名的人,仕途断绝,毫无前途可言,在南昌时还因装疯卖傻落得一地鸡毛,杨廷和有心思关心此人才怪呢。
“去查查。”
杨廷和面色阴沉,“看他在兴府中到底充当如何角色……若他真的暗地里为新皇出谋划策,那就试探一下他的真实能力如何。”
杨慎道:“不如问问朱浩?”
杨廷和想了想,没肯定也没否定。
既然朱浩曾在王府中读书,料想知道唐寅的一些事,但在杨廷和看来,问兴王府中那些属官效果更好,但那些人跟新皇利益绑定,是否如实相告是个问题,所以这种事他不会过多干涉儿子,让儿子放手去查。
……
……
翌日清早。
刘春早早就到了翰林院,等候朱浩到来,准备好好感谢一下救命恩人,顺带再跟朱浩讨几粒先前对他使用过的药。
对于有胸痹隐患的人来说,犯过一次,足以让其感受到生死只在一线间,会更珍惜自己的命,虽然他们自己也知道这种病不会经常发作,可一旦发作……很可能就是天人永隔。
朱浩准点上班,刚进翰林院大门,就看到迎面负手而立的刘春,此时一群人围拢过来看热闹。
“……朱浩,你年岁尚幼便进翰苑,应早早定下表字,方便称呼,以后有修撰方面之事,尽管来问老朽,老朽必定倾尽全力帮你。”
刘春望向朱浩的眼神,有种长辈看晚辈那种溺爱。
旁边的人一阵羡慕嫉妒恨。
朱浩虽是状元,但才进翰林院几天?这就傍上了翰林院中的顶级大老,救命之恩且是起死回生的恩情,估计刘春把朱浩当至亲看待都不稀奇,朱浩随便做点事,功劳估计都会被放大数倍,更何况朱浩还会因此获得更多的做事机会。
朱浩显得很谦卑:“在下刚入翰苑,很多事会跟同僚求教,不敢打扰刘学士。这里有几份药,刘学士不妨留作备用,但此等药两三月后或效果就会减弱,需要重新调配,到时再给刘学士送去便是。”
这年头,想让硝酸甘油保持稳定性很难,保质期不会太长。
刘春笑容满面,自己还没跟朱浩提出再讨要几粒药备用,朱浩就主动给予,做人方面简直无可挑剔,这个子侄他认定了。
……
……
朱浩跟刘春作别,正要往修撰房走。
一群人围拢过来,有的问他是如何施救的,其间蕴含了什么道理,有的更加直接,向朱浩讨药。
“……家中有一长辈,胸痹之疾也曾发作过,好不容易才留得性命,若是能……望朱先生赐药。”
一时间,朱浩成了“朱先生”,翰林院这种讲究论资排辈的地方,几乎每个人都眼高于顶,现在突然变得如此客气,朱浩一时间很不适应。
余承勋本在修撰房内跟杨慎叙话,见朱浩被一群人簇拥着走过来,急忙出门,大声喝道:“喂,你们怎这么没眼力劲儿?以为神药是随便调配的?都去做自己的事!”
朱浩回过身,稍微解释了一下:“不过是家乡的偏方,不是每次都能奏效,望诸位同僚不要对此抱有太大的希望。遇到此等顽疾,更多是要靠天命。”
一群人这才悻悻散去。
朱浩回头对余承勋替他解围表示了感谢。
余承勋拉朱浩进房,到了杨慎面前,这次修撰房内只有杨慎和余承勋二人。
杨慎道:“朱浩,是这样的,你曾在兴王府读书,可知唐寅唐伯虎?就是江南才子中,以诗词、书法、绘画名满天下的那个六如居士!”
朱浩一听,就知道杨廷和方已将唐寅的事查清楚。
好在一切都在预料内。
或是自己已赢得信任,才会被如此直白问及。
但也不能掉以轻心,或许对方只是想试探他跟唐寅的关系呢?
“杨兄说的是唐先生?他在安陆兴王府时,曾为在下教习,平时接触颇多,最近他也到了京城,在下还曾与之见过面。”
朱浩此时可说是诚实可靠小郎君。
有什么说什么,除了细节上有一点小偏差,避重就轻,除此之外都是大实话。
杨慎跟余承勋对视一眼,随后问道:“那你可知,他在兴府中地位如何?先前做过何等事?”
朱浩道:“这个……我人微言轻,自然没法全盘知晓。不过先王健在时,王府中大小事情,很多都是他跟袁长史商议后决定,听说袁长史跟他交情很好……
“袁长史为任江西时,王府中大小事务几乎全出自唐先生之手,涉及平盗之战,还有赈济水灾等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