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廷和既知设立户部主事已无可避免,继续争执下去只会引起君臣之间更大的嫌隙,于事无补不说,反而会引起世人对文官刚愎自用的议论。
那就不如听从皇帝的建议,把职位设立起来,只是此差事一定不能落在唐寅或新皇派系之人手里,要以“自己人”来担当。
但户部主事毕竟才是正六品京官,这种官也就适合新科进士担当,或是那些在京考满三年的进士,而杨廷和派系想找到适合的人选并非容易事。
其实这个人选对朱浩来说,已经是“呼之欲出”。
杨维聪。
当此人选在朝堂上被杨廷和提出时,因为朱四已听过朱浩的一番分析,得知现在杨维聪已被杨廷和怀疑是“内鬼”,将其踢出翰林院既是让其“戴罪立功”,又是想试探其是否真的暗地里出卖杨廷和的利益。
朱四一反常态当即答应下来。
就是要给杨廷和一种“他是朕的人朕完全相信他”的错觉,就像杨廷和举荐了一个朱四非常中意的人选一般。
调令当天即发出。
名义上,杨维聪是以暂代户部主事之身,暂时被抽调出翰林院,并不影响他以后在翰林院的发展,给人一种“高升”的感觉,只有杨维聪本人心有不忿,得知调令后,气呼呼地去找杨慎理论。
“用修兄,为何是我?不是说好了,翰苑中你我携手,共同为朝廷做事?此番突然调到户部……户部的差事在下毫无经验,岂非会坏事?”
杨维聪并不觉得户部监理皇庄的差事是什么肥差。
给杨廷和做事,要的是踏踏实实按部就班发展,而不是那几两银子,况且他杨家根本就不缺银子,他以杨慎为跳板,靠拢杨廷和的目的主要就是为赚取政治利益,现在杨廷和摆明是拿他当枪使。
杨慎语气冷漠:“除了你,还有其他人适合?”
杨维聪道:“怎就不行?同科进士中,与在下交好的便有几人能力突出,有的甚至还在观政户部,已摸索出一些施政经验。”
杨慎摇了摇头:“家父暂且找不到可予信任之人,唯独你,既值得信赖,又相信以你的能力,足以处置好此事……你不要让家父失望,若是此番处置得当,会对你在翰苑中的晋升大有裨益。”
话说得很漂亮,杨维聪实在挑不出毛病,这差事的确是外间很多人觊觎的肥差,怎么看杨廷和和杨慎都不像是在坑自己。
既然投奔到杨廷和门下,就要做好牺牲个人利益的心理准备,人家让他做事,他无从拒绝。
……
……
杨维聪当即走马上任。
新差事。
以往没有任何人干过,没有现成的经验可以借鉴,连人手都没有。
皇帝不会额外调遣人手,杨廷和父子跟他已生出嫌隙,暂且看来也不会出手相帮,杨维聪等于是个光杆司令,一上来就要处置几万顷良田。
皇帝的政策是可以继续经营,也可以以年初的市场价将田地出手,但杨廷和的意思只有变卖一途。
等于说杨维聪上任后就是个“牙子”,以中间人的身份四处兜售那几万顷良田,说好听点是朝廷正六品京官,说不好听还不如牙子,至少人家牙子做生意有中介费,而他就是白干活的。
“……小当家的,听说这几天,新任户部专制皇庄田地的杨主事,天天到各商馆去问询情况,好像要把田地变卖给商贾,他还跟京师不少勋贵接触,但多数时候都吃了闭门羹……”
苏熙贵算是这件事的直接参与者。
因为朱浩需要苏熙贵当传话人,防止真有徽商去买土地,精心设计的计划有泡汤的风险。
当然,哪怕没有苏熙贵,因为皇帝给出的目标是不能低于年初的地价,变卖成功的可能性几乎为零,就算再财大气粗的商贾也不会充当冤大头,哪怕真有钱买好地,也要想想以自家背景是否能对抗勋贵巧取豪夺。
现在朝廷剥夺了勋贵低价买地的资格,把地卖出来,难道你就不怕那些勋贵回头再动用官府的资源把地给抢走?
这几万顷良田,在京师各方人看来无异于烫手山芋,有钱的不敢买,没钱的买不起,总之都在观望,想知道朝廷到底在打什么如意算盘。
朱浩笑道:“苏东主不打算买几亩地回去?”
苏熙贵一边给朱浩斟茶,一边笑道:“小当家别开玩笑了,鄙人就算要买地,也会在苏杭一代买,往南方走,一年耕种两次都可,这北方的地一年就一季收成不说,花费的人力和物力还更多……当然更主要是这北方权贵太多,招惹不起啊。”
苏熙贵是聪明人。
买地当然是往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去买,没那么多破事。
任何时代,只要你手上拥有巨大的利益,那些有权但没钱的人就会觊觎,会想方设法侵占,后世剥夺更多是在商贸方面,而这时代觊觎的目标基本就是土地。
这年头,有地就有一切。
苏熙贵笑道:“还是小当家深谋远虑,知道这事别人干不成,却不知回头……陛下会委派谁来接替那位杨主事?”
朱浩耸耸肩:“杨同年做事勤快,干嘛要把人家给撤换了?等着吧。”
……
……
凡事不着急。
先把杨维聪拎出来熘上几圈,让其四处碰壁,也让杨廷和派系的人知道,皇庄田地的打理并不是什么轻松活儿,让杨廷和主动把差事交出来。
毕竟马上就要到秋播时节,距离新皇交待的皇庄处理截止时间越来越近了。
杨维聪在出力几天后,焦头烂额地跑去找杨慎求助。
杨慎听了杨维聪的抱怨,勃然变色,喝斥道:“若此差事如此轻易,何至于要让你来?不过是变卖土地而已,你先前不也说过,京师周边缺地的商贾比比皆是?怎就不能卖给他们?”
杨维聪苦着脸道:“别人不想买,总不能强买强卖吧?”
杨慎身旁走出一人,正是杨慎的弟弟杨惇,杨惇跟杨维聪也是好友,奇怪地问道:“商贾为何不买?这些地可都是上好的熟田,很多都有固定的佃户,买回去就有收成。”
杨维聪叹道:“一切便在于商贾怕招惹是非……先前负责卖地之人,乃寿宁侯和建昌侯,现在二人向外边放出风声,谁要是敢买这些地,种多少秧苗直接给毁了,你说谁还会自讨没趣?”
杨慎和杨惇兄弟不由对视一眼。
居然有砸场子的?
怎忘了张鹤龄和张延龄这对活宝兄弟?
杨惇道:“倒是没想到,张家兄弟居然会从中作梗。兄长要不要去找父亲谈谈,让其出面,令两位国舅不要纠缠?”
杨慎摇头:“父亲怎会为了外戚之事出面?此事还是要由达甫自行解决……”
“啊?”
杨维聪一听急了。
我都把面临的实际困难告诉你们了,张家外戚因为自身利益受损,正在威胁那些有意向买地之人,就这样你们还让我继续兜售皇庄田地?
说什么让我自行克服困难,自行解决你奶奶个腿啊!
这怎么个解决法?
让我找人扛着铁锹、棍棒去跟张家兄弟械斗?那俩货最擅长这个,我可没人手跟他们打,你们说我到底该怎么办?
……
……
杨维聪在杨府见过杨家兄弟后,一脸郁闷出来。
事情得不到解决,自己肩膀上的压力越来越大,若是这件事没办成,自己的仕途生涯可能就要毁了。
“老爷,有南边的商贾,说要跟您商谈买地之事……”这边杨维聪刚上马车,旁边家仆告诉他一个好消息。
杨维聪眼前一亮:“在何处?”
作为一个读书人,以往关注的全是圣贤文章,现在却要为了卖地之事四处奔走,所谈都是文人所不屑的铜臭,杨维聪心中无比郁闷。
但为了办成事情,小小牺牲在所难免。
家仆指明了地点,他急忙带人前去相见,很快便见到苏熙贵。
“阁下是?”
杨维聪打量苏熙贵,眼前之人穿着平素,不像是那种财大气粗的大财主。
苏熙贵自报家门。
当杨维聪得知对方是扬州盐商,跟南京户部尚书黄瓒有关系,并跟徽商也多有来往时,顿时有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感觉。
杨维聪道:“苏当家请坐,不知你有意要买多少田地?话说好了,京师周边熟田,一亩乃是六两银子不还价,折换铜钱五贯二,有连片的田地……”
苏熙贵一听,这小子根本不会做生意啊。
这么着急就把底牌亮出来,难怪你一亩地都卖不出去。
书呆子跟人做生意,一味讲究诚心诚意,丁点城府都没有,更不懂得做生意的谈判技巧。
苏熙贵叹道:“在下是替徽商来谈,地买多少都行,但就是……听闻京师勋贵中,以寿宁侯和建昌侯为首,放出风声,说是谁敢买皇庄田地,就让地里的庄稼几年都长不成,这事不好办啊。”
杨维聪一听皱了皱眉,心想这货从哪儿听说的?
随即他便装湖涂道:“道听途说之事,新皇登基,百废俱兴,就算是皇亲国戚,也不敢乱来。”
苏熙贵道:“话是如此说,但若真有何不测……我等也无它法可寻,您看是否给我等商贾吃个定心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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