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寅已经病危,时常处于昏迷状态,太医和朱浩都去看过,没有什么应对良策。
基本上确定熬不过一日,朱浩特地替唐家向皇帝写了上表,等于是替唐寅争取回苏州安葬。
唐寅的亲属早已从江南出发,最近几天应该就会抵达京城,参加唐寅的葬礼。
随后朱浩入宫见朱四。
朱四见到朱浩本来挺高兴,大概是想告诉朱浩有关他做翰林学士的事,但见朱浩表情严肃,便没有刻意展现笑颜。
“……唐先生遗愿,送回苏州安葬,臣为他请求,希望他的遗腹子能得到最好的教育,未来有机会入朝为官。”朱浩道。
朱四点了点头:“这是应该的,给他儿子荫一个国子监生吧。”
张左提醒:“陛下,指不定是儿子或者女儿。”
朱四道:“那……生儿子就当监生,女儿的话……那就没办法了,敬道你有什么好建议吗?”
朱浩摇头:“臣没有建议。”
“那就这样吧。”
朱四道,“敬道,你现在做翰林学士了,以后别再去理会那么多糟心事,多关心一下朝政行不行?朕需要你辅左。”
朱浩躬身行礼:“臣自当尽心。”
只说尽心,却不说竭力,朱浩显然已不太愿意再给朱四效犬马之劳,关键就在于……当个大臣,顶天了就是内阁首辅,有什么意思?
在朝辛辛苦苦几十年,最后能换得什么?
忠臣的名声?
就算出将入相,甚至当上国公,甚至再过分一点,当个异姓王,还不是那样?值得朱浩为之一生去奋斗?
“陛下,臣有个提议,不知您是否能同意?”朱浩道。
“说吧。”
朱四看起来很大方。
只要你朱浩不提离开京城,那什么事都可以商议。
朱四有点想把朱浩牢牢地拴在京城的意思,朱浩已经看出来了,朱四对于什么大航海,虽然最初有梦想,但那只是少年时不切实际的美梦而已,现在朱四当上皇帝,打理目前的疆土都有些吃力,遑论开疆拓土?根本就没有帮朱浩实现梦想的意思。
可以说。
现在二人的身份和地位与以前既然不同,相处的方式也得换换了。
以前可以说是朋友,而现在是君臣。
朱四越来越喜欢用皇帝对臣子的方式对待朱浩,想用威严把朱浩压制住,让朱浩按照他的想法行事。
朱四已经不再考虑朱浩需要什么。
只是二人现在关系还没有闹僵而已,表面上看起来还挺客气。
朱浩道:“臣想前去西山,在那边帮陛下处理事务。”
“不行!”
朱四直接回绝,“你留在京城,凡事都好商量,出京城就别想了!朕不愿意看到你有何危险,留在京城,朕随时都能找到你!朕不勉强你非要每天都上朝参政,或者去翰林院坐班,你还要让朕怎样?”
说得这种待遇好像是他给予的一种巨大的恩赐。
其实朱浩觉得,自己帮朱四登基,把杨廷和、蒋冕,甚至是大礼议的问题解决,那他对于朱四的使命就算是完成了。
他自己来到这个时代的前期任务,考状元,当权臣,现在基本已完成。
剩下的只有实现自己野心一途,显然朱厚不仅不会帮他,反而会拖后腿。
朱浩道:“那陛下,臣请将西山事务调至京城来,臣可以在家中解决西山和天津、永平府等地在发展中遇到的各种问题,陛下您看……”
“行吧。”
朱四面色很不高兴。
但这次他没有直接批评朱浩。
因为他知道,朱浩的心不在京城,现在等于是强行把朱浩按在京城,要让朱浩把跟工部相关的事情全都放下不现实,只能先做妥协。
“那陛下,臣想负责唐先生的葬礼。”朱浩道。
朱四这次没有任何犹豫,重重地点了点头:“只要你有精力便可,朕会派人协助你。”
朱浩拱手:“多谢陛下。”
……
……
这次朱浩入宫,跟朱四间的关系,已没有像以前那样亲密。
以前见面,虽不是无话不谈,但至少心情不至于郁结,双方是本着友好协商的氛围进行交流。
但现在,君臣间的界限已愈发明显,就算彼此还有容让的余地,但心已经完全不在一起了。
朱四有他自己的想法,而朱浩更是想早点脱离京城这个囚笼。
“朱先生,您在京城,需要调什么人来吗?还有您需要如何设置这个衙门呢?”张左送朱浩出宫时,笑着问道。
朱浩道:“我不需要专门设立什么衙门,就在工坊办事便可。至于人员……帮我把陆千户调来吧。他在外奔波多年,费心费力,回到京城也可以好好休息一下,同时我让他办事也更方便一点。”
“好。”
张左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不管怎么说陆松都是兴王府的“忠臣”,深得老兴王和当今天子的信任,回来后配合做事的同时,还能紧盯着朱浩,让皇帝知道其一举一动,这对张左这个内相来说,乃再好不过的事情。
张左并没有挑唆皇帝跟朱浩关系的意思,甚至他还觉得,皇帝让朱浩留在京城,是为了给朱浩当首辅铺路,君臣间非但没有嫌隙,反而是一起奋斗笃实统治基础的关键时刻,怎可能会有什么纠纷呢?
张左很愿意跟朱浩通力协作,对大明社稷的安稳保驾护航。
但他不知道的是,其实朱浩离心甚笃,或者说,朱浩很想摆脱这种固定的生活模式,到外边闯一闯。
……
……
入夜后。
朱浩到了唐府,唐府上下已经在准备丧事。
唐寅处于弥留状态,其好友文徵明负责参加丧礼的亲朋好友的接待工作,而唐寅因为平时生性随和,结交的朋友很多,大多数都是没有官品在身的读书人,就算是有当官的,官品通常都不高。
官品高的也看不上唐寅这种野路子出身的幸臣。
唐府没有避讳旁人来慰问,一时间宾客云集,其实大多数人都是想来亲眼看看,名震一时的唐寅到底是真的要死了,还是说只是虚惊一场。
朱浩的到来,多少引起一些轰动。
毕竟朱浩已是翰林学士,堂堂翰林院掌院,在来访的宾客中地位最高,但朱浩没有跟任何人应酬的心思,进到内院,见到床榻上面色蜡黄的唐寅,走上前摸过脉搏,已是断断续续若有若无。
唐夫人走了过来,眼眶通红,眼角隐有泪痕,行礼后哽咽地问道:“不知……我家相公……还有救吗?”
唐小娇妻明显不想接受丈夫即将死去的现实,总觉得朱浩有起死回生的能耐。
朱浩喟然摇头:“让前院开始准备吧。”
跟着朱浩进房来的文徵明凑近问道:“不再做一些尝试?不是还有气吗?”
朱浩显然对此已没什么好办法。
无力回天。
正说着话,外面进来一行,乃是锦衣卫。
为首者乃骆安和刚回京城的陆松,二人进来后,其余人等识相地退到门外。
骆安凑近在朱浩耳边说了句话。
朱浩点头:“让她进来吧。”
随后陆松出门,将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女子,从后门迎进唐府,并一路来到唐寅的病榻前。
等来人将斗篷摘下,正是之前一直不肯在唐寅面前出现的娄素珍。
朱浩心想,嘴上一直说到死都不见,现在你们很快就将阴阳永隔,就算唐寅还剩下最后一口气,又能做什么?
娄素珍的出现,朱浩并不意外,甚至骆安和陆松也不觉得意外。
因为谁都觉得,娄素珍跟唐寅的关系那么密切,两人没成夫妻乃是一种遗憾,总不能一辈子的挚友,到死前都不能再见一面吧?
只是因为唐寅已经娶妻,很多事不方便罢了。
娄素珍没说什么,甚至没跟朱浩等人行礼,走到床榻边,望着床榻上奄奄一息的唐寅说道:“本不来见,是希望你能吊着一口气,多活几日,现在已无希望,那见与不见便无区别了。”
就像是一种临终前的告别。
话很朴实。
床榻上的唐寅,好像受到某种感召一般,已经昏迷两天一夜之后,突然就睁开眼。
眼睛瞪得大大的,但眼神里已经没有任何光彩,就像是临别前要看看这个世界最后的风景,同时想在告别人世时再看一眼自己记挂的人。
可惜只是那么一息间,然后唐寅便闭上了眼睛,脸上没了任何生气。
朱浩走过去,摸了摸脉搏,然后对骆安和陆松点点头。
意思是。
葬礼可以开始了。
……
……
等陆松把消息传到外边的院子时,哭泣声传来。
娄素珍只是重新戴上斗篷,用哀怨的目光看了看逝去的唐寅,又瞥了朱浩一眼,便在骆安引领下出了屋门。
由始至终,除了朱浩三人和死前的唐寅知道娄素珍来过外,再无人知晓。
此时外边的哭泣声越来越响亮,最后连成一片时,朱浩知道,自己通过十年努力,尽心尽力改变一个人,最终依然难逃宿命!
即便这十年来他做了最大的努力,跟唐寅相交莫逆,各种先进的医疗手段都用上,但始终无力回天。
“老唐!属于你的时代过去了!
“我的时代暂时还没到来,现在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你走得太急,没有亲眼看到我描绘的黎明景象,自然也没机会见证这个时代的变迁!
“你以为我什么都没做,但其实……我已经遵循内心指引,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我相信很快这个世界就会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