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高耸木塔屹立在新罗斯堡城外,它足够的显眼,很远处的人们即可眺望到它的魅影。
高大之物引得人跃跃欲试,甚至有孩童试图攀爬一番,然而察觉到其上有粘手的油脂,便哭唧唧地自行离开。
一批采在捕获海豹、小须鲸的脂肪被炼成油,它们本可作为灯油以及精加工成肥皂,今逢佳节旋即成了绝佳的助燃物。
多种动物油脂熬成液态洒在木塔,低温使然,油脂硬化后糊了一层,乃至糊在基地的木炭处。
一大垛干草堆积,祭祀当晚就将由留里克亲自点燃草垛,继而引燃整个木塔。
仅仅是这样就能快速制造一座火塔?
留里克暗戳戳地准备了一些特别的操作。
两大包麻袋装着发臭的白色粉末,凡人不知那意味着什么,只知道这些东西是是从故意发酵的粪土处得到。
它就是土硝,本可作为肥料的硝被洒在那团草垛中,如今只要微小的火星极可能引得草垛爆燃。
留里克就是要给围观民众一个绚丽的观赏体验,其次也是系统性地测试一下这些取材自粪土的硝到底好不好使。
佳节的准备工作已经接近尾声,跑到遥远地区打猎的人们也纷纷带着猎物回来“过年”。一时间凿冰钓鱼人消失了,森林捕手纷纷聚集在城里。他们带着物资归来,城市的集市进一步喧闹,叫卖声此起彼伏。
看呐!到处都是抛售松鼠皮的猎人,乃至以更低价格兜售懂的硬邦邦的松鼠肉。
城外的一些区域,尤其是滨海的沙洲处,露天bbq摊子纷纷摆起来,一些家庭干脆拖家带口搭起帐篷,只为近距离参与盛会仪式,乃至看到那座耸立木塔的燃烧。
一则消息在流传,所谓王公会展示一种神迹,火塔会出现直喷天宇的焰柱,就好似耶梦加得在喷火。巨蟒耶梦加得据说是恐怖海怪,甚至有人看到它钻出大海来喷火。这个说法不知从何流传的,总之各路维京系民众有着相同的记忆,他们相信喷火的耶梦加得真实存在。
耶梦加得当然不可能出现在新罗斯堡,奥丁不会纵容这种可怕怪物出现如此。
那么王公提及这一巨怪,想必今年的火塔必然绚烂。
这就是滨海沙洲处集结大量临时帐篷的缘由,来自北方的寒风可以横扫这片开阔地,北风如刀子,却没有人愿意离开。
今日是全年白昼最短暂的一天,在故乡罗斯堡,那里已经陷入“没有白昼的白昼”,而更北方的艾隆堡和纳尔维克港干脆陷入完全极夜中。
新罗斯堡维度虽低一些,今日的白昼也短暂得可怜。
令人愉悦的是近几日一直晴空万里,恰是刮个不停的寒风将天空吹得万里无云。
现在正可谓月明星稀天朗气清,高悬的月亮太明亮了,甚至显得翠绿的极光为之暗淡。
祭祀上不到时间,一些聪明人找到了昂宿星团与北斗七星的位置,观察其现在的方位确定当前时间。这套手段用在极夜也是没问题的,某种意义上天穹的星盘构成一座虚拟的大表,昂宿星团和北斗七星即可作为钟表的指针。当然在维京人这里,这类有标志性的星星皆被冠以女武神的象征。
露米娅在城内的大神庙做着最后的准备。
即便现在挺着大肚子,大祭司的威严与高贵不能丢!何况今年的情况实属特别!
对于一个女孩,今年的光明节祭祀是她发迹的开始。
在众多的下级女祭司中,一个渺小的身影极为扎眼。
她是年仅四岁的维利卡,在出生之前就被确立了此生的命运——公国世袭大祭司。
一个四岁的小女孩即便再是养尊处优的生活,她依旧是柔弱,甚至走路笨拙说话奶里奶气。不过她既然已经学会了跑动,就当履行自己的命运职责。
维利卡有段时间没见得生母,她对妈妈的话言听计从,对妈妈现在酷似驯鹿的打扮何其的好奇?
露米娅还在下级祭司的协助下整理自己的大辫子,正所谓通灵辫子不可丢,以至于所有的女祭司都是留着相同的大辫子。她黑色的长发及腰,扎成酷似缆绳的鞭子完全可以盘在头上。事实是神庙祭司的统一发型,引得一些前往神庙祭拜神祇的女人效仿之。她们的金发犯不着垂直向下,盘在头上以木枝固定形成如花环的发盘大有人在。
四岁的维利亚一样扎起辫子,她见母亲没时间管自己,好奇心驱使着小小身躯竟去双手拥抱罗斯人那祖传的鹿角盔。
那鹿角盔是放在桌案上的,愣是被她扒下来。沉重的头盔因而跌落,愣是将可怜的孩子带倒。
声音引得露米娅的侧目,看得女儿抱着盔坐在地上,委屈着大眼睛似乎要哭。
母亲匆忙走来,轻弯腰抱起盔,反倒是这一举动引得维利卡大哭起来。
“怎么回事?我刚进来就听到孩子哭。”
留里克来得太过于巧合,刚进来之见得宝贝女儿捂着脸哭泣,已经抱着巨大鹿角盔的露米娅的难堪。
“到底怎么了?!好端端的孩子怎就哭了。”
听得父亲来了,维利亚旋即以奶里奶气的声音哭喊:“还——给——我——”
“还给你?好了好了,就给你。”露米娅急忙看看自己的盔,索性带着一丝怒气直接扣在女儿的小脑袋上。
一瞬间,维利亚竟不哭了!
此举着实令留里克、露米娅,乃至其他在场的下级祭司大吃一惊。
或者说对于留里克更多的是喜悦吧。
至少维利亚双手扶着这扣在自己脑袋上的巨盔咯咯笑起来,就仿佛这本就是她的东西。
“露米娅,看来她已经迫不及待做大祭司了。她……完全接受自己的命运。”
留里克一语惊得露米娅大喜,但她还是将鹿角盔拿了回来,告诫女儿:“以后它就是你的,至少现在不行。今晚你要亲自参加仪式,答应我不准害怕也不准哭闹。”
“嗯!”
“看到你爸爸杀鹿,千万不能尖叫。看到木塔着火,也不能尖叫。”
“嗯!”
……
年轻的母亲亲自口头教导懵懂的女儿,留里克一旁看得出奇,心中别提多畅快。他很高兴看到这滑稽有温馨的场面,就是之后会发生的祭奠仪式注定过于刺激。
留里克带来的妻妾必须全部以下级祭司身份参加祭司,女儿维利卡就是年龄最小的祭司。她实在太小了,今年的仪式不过是露个脸罢了,随着她年龄的增长,会逐渐成为大祭司理所当然的副手。
星辰在变动,星座正飘移到它应有的位置,当站位完成祭祀旋即开始。
公元837年冬至日大祭祀,是新罗斯堡建城以来最为盛大的祭祀,亦是“水晶大神庙之人间的瓦尔哈拉”落成后的第一场祭祀。
祭祀的主祭场固然在涅瓦河入海口沙洲附近的露天石船祭坛,高耸的木塔就是它。
祭祀活动则是从大神庙开始,并以火把巡游的姿态,祭司们走到城外祭坛处。
大家期待盛大排长,留里克就给大家一个绚丽排场。
看呐!新罗斯堡的围墙处所有的塔楼都点燃了松脂火把,丰收广场人满为患,大量人员高举火把,本就被月亮与激光照得透亮的世界更加明亮。
且看那些骑兵部队,包括卡甘在内的佩切涅格人也以骑手的方式参与到罗斯公国光明节。站在卡甘的立场,今日本就是草原人的喀拉金节。
一百三十骑皆高举火把,他们打扮成标准的罗斯战士模样,甚至是战马也裹上一层缝合蓝纹的白布。
骑兵出场当然有讲究,他们护送步行的祭司团队走到祭坛,所谓护送神圣,更是彰显自己的高贵,唯心主地说还是向巡游的女武神展示公国全新的骑兵军团。
但凡在城内的罗斯公国战士都换上了自己的战袍,他们自发集结来一场非常应景的武装巡游。
祭祀就从丰收广场开始,数千支火把汇聚成绚烂光影,其中一条火把构成的火龙开始走在涅瓦大街上,直奔城市的西大门而去。
留里克骑着高大的突厥蛮马,戴着鹿角盔的露米娅则侧坐于马鞍前端。
她归为大祭司竟有如此待遇,徒步走的斯维特兰娜、诺伦、卡洛塔一众妻妾真是羡慕死了。
羡慕归羡慕,现在自己客串下级祭司一身素服,多亏里面裹了羊毛衣和皮衣才不至于瑟瑟发抖。
一个欢快的女孩努力赶上队伍,维利卡已经顾不得疲惫,欢快地在雪路上小跑。
不少随行的民众注意到这一可爱的小家伙,一番低估维利卡的身份也就不是秘密。
至少长大了的维利亚担任大祭司,任何对于大祭司人选的非议必是烟消云散。毕竟露米娅本人是奴隶出身,是被故去大祭司钦点、是作为王公的第一个家奴,才有现在的地位,她的身份天生就不能完全服众,然维利亚就完全不同了。这个天真烂漫的女孩是公国大公主,她以后做大祭司真是绝了。
作为祭品的十头鹿被牵着,最终鹿被安置于城外石船祭坛内。
关于光明节祭祀流畅,公国自部落时代就保留有书面说明书,而今它干脆誊抄到纸上,理论上只要留里克愿意,施行印刷量产是立刻可为的。这就是所谓《光明节祭祀礼仪规范》的官方文件,它是要被世世代代保留的,其木板雕刻版本直接成为公国的圣遗物之一。
露米娅按照传统,带领着中下级祭司进行空灵的“北欧吟唱”,期间加入的鼓声、号角声更增强了神圣之感。
围观的民众保持着绝对的默契,他们自发地闭嘴,更是呵斥顽劣的孩子保持安静。
卡甘与拉格纳都没见过这种祭祀场面。
草原的祭祀更多的是祭司跳神舞,之后与腾格里发生天人感应,神代人之口宣布明年的风调雨顺牛羊兴旺云云。之后就是民众在喀拉金节大吃大喝载歌载舞。
拉格纳在丧失的故乡所经历的光明节有着与罗斯人类似的套路,但仪式的热闹之盛、花样之多还是罗斯人强无敌。
佩切涅格人、丹麦人大开眼界,纷纷注视着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
数以千计的眼睛都在盯着留里克手持的那把短剑。
看呐!十头雄鹿被挨个放倒了。
此举实在是仪式保留节目,祭品由王公亲自宰杀,这样才能最便捷地与奥丁沟通来着。
鹿肝纷纷被挖出,露米娅亲手举着一只鹿肝,任由鹿血滴在脸上,宣布“大吉”的预兆。
她话音刚落,留里克就收了短剑举起一支火把。
此情此景,所有人期待的场面就是现在,王公要给点火了!
留里克很清楚众人在关注自己,偏偏被自己勒令保持安定的女儿维利亚,突然跑过来拽住自己的裤子。
女儿的冒失举动非常不合时宜,但现在留里克也不好当众发怒。
可再看女儿那张严肃的脸,似乎她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一个瞬间,留里克竟不寒而栗。
维利卡平静着笑脸奶里奶气嘟囔:“火塔。把火把给我。”
“给你?为什么?”留里克轻声反问道。
“你说了,妈妈也说了,我就是未来大祭司。这是我的第一次,我要点火。”
女儿态度执拗,可留里克实在清楚自己在那堆干草垛了加了一堆猛料,且整个巨塔又是堆炭块又是泼油,它已经是危险的“火药桶”。、
维利亚若是扔火把不牢靠,可不得伤着自己,那就与大吉的预兆相悖了。
“要不,我们一起?”
“好。”
众目睽睽之下,事态发展成高举着火把的王公又牵着公国大公主之手。
站在草垛前,留里克清楚自己把火把扔过去,爆燃即刻开始。
维利卡干脆被他抱起来,父女二人共握同一支火把。
“准备好了吗?”
“嗯。”
“现在,我们扔!”
留里克发了狠劲,维利亚的小手轻轻就松脱了火把,是留里克以大力扔火把,只见其接触加了料的草垛,预想的爆燃果断发生。
土硝烧起来了,本就故意堆得蓬松的干芦苇瞬间腾起烈焰,众人看到的是一个火球从无到有的瞬间出现,整个草垛烧起来了。
留里克能感受到爆燃喷来的热浪,他下意识把女儿的脸捂在怀里,自己则眯着眼围观火球诞生。
人们咆哮式欢呼!
就如草垛的爆燃,安静的民众将积压的情绪瞬间释放,全城民众都来参与盛会,超过五千人同时咆哮,声波甚至震落了不少积雪。
草垛化作火球,烈焰遇到干炭块与油脂,燃烧正在急速扩大。
富含松脂的树枝开始燃烧,旋即引起冲天的烟尘。围观的民众并没有被呛得流涕,只因留里克故意而为的木塔的空心结构真的成为了烟囱,或者说是高炉。的确,其中下层的核心区温度,足以烧化青铜了。
灰色的烟尘愈发浓郁,但是……
那是什么?!
是烈焰!是耶梦加得的烈焰吐息!
并不是。那就是大家期待已久的火塔。
人们饶有兴致地观赏木塔的燃烧,最初的烟尘已经被烈焰驱散,一座巨型火炬屹立在新罗斯堡城外,广泛的区域被这堪比太阳的燃烧物照得透亮,光明居然回来了。
欢呼的人们竟开始退却,即便如此,勇敢的战士以雪擦脸,拎着祭品鹿尸就冲向火塔,冒着被烫死的风险将鹿扔过去,接着匆匆跑到远处纵身跳入积雪里降温。
一大片区域的积雪正在融化,人们在欢快中撤到安全的区域,包括且不限于祭司们从石船祭坛全面撤离。
它就像是太阳,有着致命的热力,亦带来了安全感。它触及到了所有人内心深处,大家看到火就莫名兴奋,而今这座巨型火炬直接引得大家亢奋。
拉格纳和卡甘看呆了,想不到罗斯人居然喜欢着这种盛大排场。看看那冲向天空的火柱,两人不懂烟囱效应,真就以为这就是王公的神迹。
所有人都看到了一条和火塔本身想到的焰柱,整个火塔也在,猛烈燃烧。
它注定会燃烧很长时间,既然如此,它烧多久,大家就狂欢多久。
由火塔烈焰开始的佳节狂欢由此开始。
罗斯公国就以这样的方式,迎来公元838年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