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吕贝克方面因集体警觉大规模集结民兵,在维斯马城,这个早晨却是另一番景象。
男爵阿纳多格大胆得带着五马车的粮食前往城外的罗斯大阵,此刻罗斯军已经准备开拔了。
一方是试探性意欲做生意之人,一方是亟待去吕贝克拜访的大军。
留里克本来都以为阿纳多格其人会大门紧锁,任何做生意的可能性已经丧失。那也无妨,无论如何罗斯军一定会抵达吕贝克瞧一瞧,反正它的地理位置已经是公开的秘密。
终于满是粮食的马车灾了军营,好巧不巧这些本就是罗斯托克人一个多月前送来的那批燕麦。
因为留里克真的拿出了一批成色很好的法兰克银币,每一枚都刻着锃光瓦亮的查理曼的大头像,双方立刻达成的交易。
银币!这是阿纳多格极为匮乏的,有了它就不必再去以物易物,有了它就能在合适的机会去法兰克腹地采买重要物资。
这些年来奥伯特利迪特的战略隐忍使得本地人少于外界沟通,游商本就不少,使得货币的输入量极为有限,世面的流通货币一直不多,以至于粮食、皮革、布匹都是货币属性极强的物资,被当做货币的平替。
若是条件许可大家还是优先使用帝国境内流通最广泛的银币。
“罗斯托克人给我的五千磅麦子摇身一变到了留里克手里,他也不客气,就按照罗斯王国的指导价,以一银币十磅麦的价格,以五百枚银币买下了它。”这可令阿纳多格大喜过望。因为在奥伯特利迪特,因为长期的银荒每一枚银币的币值都是极高的,这五百枚银币的购买力极强。
“罗斯王是傻子吗?还是单纯的给我让利?倒是我赚了很多。”
他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银币,也慨叹于罗斯军真的在开拔离开,针对港口的封锁现在已经结束。
罗斯王真的在按照其许诺行事,不过……
带着钱财与空荡荡马车回城后不久,稍稍平复一下欣喜后,阿纳多格不得不对未来做一番思考。
“来人呐!”
他猛然下令军队再度集结,全部的骑兵就在城内突击聚集,以至于战士们还觉得男爵大人要发动某种军事进攻。
实话,每一名重骑兵早已被罗斯强大军容吓破胆,他们虽是聚集起来,一个个担忧男爵得了钱后暗戳戳摆弄阴谋,到头来为那阴谋买单的大伙儿。
军队的士气并不高,一双双眼睛注视着精神矍铄的阿纳多格。
“兄弟们!”一个年轻人高傲地昂着下巴:“现在,我愿意相信罗斯国王的善意!也许你们中还有很多人觉得那个男人可能有着伪善。但是!他们的大军即将前往吕贝克,我愿意赌一把,我愿意相信罗斯王的善意。为了避免出现误会,我决定带着你们与罗斯人一道前进。我们就作为向导,也由我本人去监督他……”
因为阿纳多格已经获悉罗斯军会海陆并进,神奇的是罗斯王真的知道吕贝磕位置,知道一个大海湾内部的河流,沿着入海口向上游走上一点点即可抵达柳比采岛。
吕贝克本城俨然对罗斯去向透明,这在以往是不可想象的。
虽与罗斯王的接触很短暂,阿纳多格是在为自己的无知与弱痛心疾首。不仅罗斯骑兵人人披甲、其中的男爵级贵族也多,其中还夹杂着那些人。
那是怎么回事?卡舒本一族竟投降罗斯成了大封臣?格但斯克首领的儿子就在罗斯军中服役?
奥德河东方的卡舒本一族从未加入过吕贝克主导的奥伯特利迪特,却是掌控着维斯瓦河流域下游的一个大势力,吕贝克从来知道那些饶存在、也知其实力不容觑。
关于格但斯磕卡西米日在给罗斯王服役,一支由当地人组成的骑兵扩充了罗斯军势,这件事的影响力极为重大。
它意味着滔滔大海尽是罗斯势力,现在罗斯的陆路势力已经悄然间逼近奥伯特利迪特的眼前。
与他们做任何形式的摩擦都会遭遇强敌的攻击,对方的实力过于雄厚,甚至不需要罗斯王动手,就会有一些斯拉夫封臣上杆子得要争取功劳,那么整个奥伯特利迪特会在不断消耗中磨损掉锐气,最后化作齑粉。
“我断然不会真的臣服那个男人,一定要和他确立一个尽量平等的关系。等我继承了吕贝磕大权,一定要与罗斯维持和平良好关系。”
短时间的头脑风暴下,阿纳多格审时度势意识到自己这个向导的工作是当定了。
另一方面,留里克下令瓦哈瓦宁将买到的粮食立刻由驯鹿驮运,当地人是以大量麻袋装运粮食,使得驮运工作变得极为容易。
庞大的舰队已经开始离开海湾,大将歌德伦德收到详细命令,罗斯舰队前往名为特拉沃河海湾的区域,再一次将弯曲封锁,海军携步兵们抵达后上岸扎营,在确认遭遇的当地人没有敌意后,不得采取任何的主动出击。有一个命令十分决绝:擅自劫掠者罚去大铁矿挖矿十年,包庇者挖矿一年。
因犯罪而去送到苦寒之地挖矿石,吃着如牲畜饲料的伙食,那是比死刑还痛苦的刑罚。
上午清亮的阳光照得人精神抖擞,准备开拔的罗斯骑兵挺享受浓浓秋意。现在森林中的落叶乔木开始快速枯黄,唯有大面积的红松云杉依旧保持挺拔。
就在不远处,一条路径延伸进森林,据称那就是可以直达吕贝磕林间路。
“是时候了。”留里克看了一眼舰队渐行渐远的白帆,再看着菲斯磕脸:“那个阿纳多格识趣,我们得了粮食现在就该走了。”
“您下令吧。”菲斯克笑道。
“好!我们走。”罢了,他再看向骑着马的乌尔肯斯瓦夫:“让你走这么远有些难为你了,你的苦劳将得到奖赏。你会继续顺畅带路,对吗?”
“伟大的罗斯王尽可放心。”只见乌尔肯一拍胸膛:“我会将您引荐给我的主人。我想,吕贝磕大人很愿意与您聊聊。”
“但愿吧。阿纳多格的使者想必连夜把消息告诉了他的父亲,如果那个叫做米斯图伊的男人是聪明的战士,可不会愚蠢得等着我们的大军站在他的面前再手忙脚乱得见我。”
“大王何意?”
留里克最后耸耸肩:“不定那个男人会集结一直大军迎接我们。应该……是以炫耀武力的方式迎接我。”
于是,队中号手深吸一口气,胸膛鼓胀后以最大力气吹出极为沉闷却有悠长直击心灵的号声。
处在队首的掌旗官高傲得摇晃王旗,留里克带领骑兵队开拔!
恰是在则关键时刻,紧闭的维斯马城大门二度打开,阿纳多格换了一件漂亮衣服、顶上毛茸茸的狐皮帽,带上他的一百重骑兵向着罗斯军快速奔来。
“注意,有敌情!”菲斯克眼疾手快,首先示意第一队战士立即备弓。
“且慢。”留里克暂且阻止这种戒备。“他们无一人携带骑枪,倒是到了多面十字旗。骑兵虽披锁子甲,一个个都顶着御寒的皮帽。他们绝不是来自杀式攻击的。”
“那他们是来干什么?”
“这就要看看阿纳多格又有什么想法了。”
罗斯骑兵保持基本戒备,只要留里克一声令下仍有一批战士可立即发射致命箭矢。
只见来者纷纷摆动空荡荡的右手,这是一种本地人问候的方法,一来招手本身就是打招呼的方式,二来也是示意自己毫无敌意。
“你怎么又来了?嫌钱给少了?”留里克故意侧着脑袋市侩问道。
阿纳多格努力控制着马头在留里克身边踱步,“不敢。我相信您是讲信誉的人,就是担心我的父亲不知道您其实是和平的态度。现在就由我作为向导为您带路,我会将您平安得送抵吕贝克。”
“你是认真的吗?”留里克大为欣喜,他没有多想:“好吧,多一个向导也好,现在我们走。你!你的维斯马军队就在前引路,意下如何?”
“正合我意。”
利剑在手杀心自起,阿纳多格就是担心西进的罗斯军顺手对着毫无防备的村庄发动劫掠,秋收已经结束的当下各村里的余粮正是全年最充盈的时刻,罗斯王对于贵族可以大发善心,对于那些低贱的农民还能维持善意吗?
这是一个等级的时代,贵族以法律的形式比普通农民高贵。贵族倒不至于将农夫视作草芥,而是在经济上进行盘剥,控制着奥伯特利迪特地区绝大多数城市的纳科尼德家族,近年来对粮食税的索求加强了不少,针对村庄的控制也年年增强。
阿纳多格将心比心,估计罗斯王和他的贵族大军也将农夫单做大肥羊,由于他们是外来者,只怕杀了农夫掠夺粮食也不觉得有负罪福
农夫死了,吕贝克如何去薅羊毛呢?阿纳多格考虑到大大的村庄早晚都是自己的臣民,为了未来的个人利益,现在可是要与罗斯军一道监督他们不要偷摸做恶事。
就在这秋季的森林之路,马蹄踏在松软落叶上。
罗斯军的队形被拉得很长,得益于军队精细编制确保各队不乱。两边都是高耸红松,森林中仅有少量的开阔地,整体而言骑兵队始终面临着被偷袭的处境。
留里克不喜欢这样的环境,在获悉森林中的村庄极少、大部分区域不易生存,姑且就信了阿纳多格的辞。
实则根本不是这么一回事。
大大的村庄就藏匿于森林中,为躲避野兽袭击,他们在积极在森林中垦荒的同时也给村子布置矮墙。
在一些区域他们已经清理了周遭森林,彼茨农田开始接壤,之后夯筑新的田垄以确定两村边界。
骑兵队仍以很快的速度通过一片森林,接着经过了克鲁策市镇,再经过了达佐沃市镇。
阿纳多格做得过于高调,他的骑兵队在前开路就仿佛身后的庞大骑兵是他的一样,狐假虎威的样子惊得他的两个表弟,赶紧前来拜见自己这个未来能继承吕贝磕大表哥。
两人均是昨日才获悉庞大的罗斯军抵达维斯马,怎料短短一后,现在日头还不到中午,传中的罗斯王与他的骑兵队已经出现。
尤其是当罗斯骑兵抵达达佐沃市镇,它距离吕贝克就差通过最后一片森林,真可谓一步之遥。
有着大表哥打包票,加之罗斯军的一切举措都明显是为了赶路,也就纷纷听从表哥的建议,两个实力很多的男爵带上自己可怜巴巴的骑兵加入进来了。
西进的骑兵越滚越大,在这期间留里克也获悉了吕贝克方面展开的部署。
“米斯图伊是个聪明人,做事果断也有能力快速动员,他若真的摆开军阵迎接我,我也的确该客客气气得和他聊聊。就是,这个老父亲养了一个冲动的儿子,仅仅几磅银币就被收买成了带路者。”心里话留里克不会,现在的他对老老实实带路的阿纳多格的确有着一丝鄙夷。
“就是不知道吕贝克方面能组织多少兵力,真拭目以待啊。”他继续想着。
海军借着北风,大大船只的三角房兜住风,并快速沿着海岸线西校
当留里克还忙着穿越最后那片森林的时候,特拉瓦河河口捞鱼的吕贝克渔民,已经迫于危机全部结束作业向内部的柳比采岛逃窜。
渔民们是在作业同时也是监视,昨日情报显示得是罗斯军海陆并进,如此神奇的进军方式是伯爵米斯图伊难以想象的,他以渔民做岗哨,自己遂在河流右岸的空地布下军阵“欢迎罗斯王”,也要考虑那些家伙粗鲁得闯入河流。
他已经将自己拥有的长船布置于河道,依托柳比采堡垒进行河道布防,只要罗斯军沿水路进军柳比采岛,吕贝克立刻反击。
渔民以斥候的身份匆匆归来,火急火燎得将消息告知还在岸上等候的伯爵大人。
“消息可靠吗?如果你们看花了眼假传信息,我会绞死你们!”关键时刻,一身戎装的米斯图伊无意威胁到做到。
那些报信的渔民连连称是,不久米斯图伊自己眺望河流入海口方向的那座河口三角洲,透过滨海灌木丛和芦苇地真的看见大量的白帆。
“他们真的来了!”米斯图伊一拍大腿,果断下令立刻吹号敲鼓。
因为罗斯军迟迟每到,被折腾一宿的吕贝克军战士们,他们在荒地等来朝阳后可没等到敌人,随着困窘不可避免的袭来,大批的战士虽不至于做逃兵,他们一个个坐在地上吃一些干粮后就地打盹,不少人干脆互相依靠着呼呼大睡了。
米斯图伊自己也有困意,也就不苛责自己的部下了。尤其是已经披上锁子甲的骑兵和重步兵们,他从未下令这种重装战士脱掉甲胄休息的命令,甲衣长时间穿戴可以慢慢耗尽战士的体力,遂当重骑兵纷纷下马躺坐下,他的态度是默许,骑兵战士又开始躺下睡觉,他依旧是默许。
现在连最精锐的重骑兵都因困意顾不得体面,民兵们也开始呼呼大睡了。
直到号角声大作惊得所有睡觉者勃然而起。
只是睡一会儿就足以补充很多精气神,再当这些站起来的战士看到正北方的大量白帆后,不禁对局面捏一把汗。
疲敝感荡然无存,战士们都在传一场大战已迫在眉睫,由于敌人已经摸到了家门口,吕贝克人将坚决守卫自己的家园。
米斯图伊还从未与罗斯贵族有过任何形式的交流,他对丹麦贵族的品德没什么奢望,想必同样是金发的罗斯人也是一路货色。
奇怪的是庞大的罗斯舰队就只是控制了河口三角洲区域、整个港湾被封锁,军队并没有更进一步,等于吕贝克本城并未面临实质威胁。
“咄咄怪事,莫非我儿子派来的信使,援引罗斯大王的描述是真的?那个男人是带着和平态度而来?”
米斯图伊不愿冒险,他决定耗上一阵子令事态发酵。“如果你是真的有意和平得与我谈谈,就该耐得住寂寞,等到傍晚我自会派出正式使节与你谈判,再议真正交谈之地。”他想着。
吕贝克军开始分兵,一些精锐带着一批民兵去增强柳比采岛防卫,米斯图伊自己仍率主力等候声称走陆路而来的罗斯王本人。
他也不确定罗斯王是否真的骑马而来,他也没有等待许久。
一批骑兵突然走出森林,定睛一瞧他们居然高扬着十字旗。
“罗斯人?呸!那是我的人。”米斯图伊只觉一种黑色幽默,自己已经带着重骑兵战士们做好关键时刻迎战准备,他年纪大了视力依旧不错,逐渐看清了来者竟是自己的好大儿。
“阿纳多格,你不在维斯马好好待着突然回来干什么?不对!你该不会是……”
一个极为恶劣的念头浮上心头——维斯马已经崩溃,自己的儿子带兵突围。
米斯图伊仍然不必过多思考,只因一支着装特殊且统一的骑兵部队出现了。
当那些集体身披蓝纹白袍、举着一种酷似“安德烈十字”的白底蓝纹旗的骑兵出现,就立刻引得整个吕贝克军的轩然大波。
他们是故意隐忍的势力,在之前的战争示意持兵自重,再以观察者的姿态明白了萨克森军队与罗斯军在衣着上的特色。
真正直接效忠新晋萨克森公爵柳多夫的大军,他们无论装备如何,一定确保自己整体的黑色调。
罗斯人要光鲜太多,无论骑兵还是步兵都在甲衣外面穿上一件白色布袍,前胸必然缝上蓝色布条。
探子的汇报应验了,越聚越多的骑兵都是穿着蓝纹白袍,其中一人格外显眼。
“究竟是怎样嚣张的人会用金子给自己做王冠?难道他是罗马皇帝吗?他该不会就是罗斯王本人?金色的头发、金色的胡子,以及一顶金冠。你啊,做得如此显眼就是让我在人群中直接看到你吗?”
相比于穿着打扮故意极为醒目的留里克,米斯图伊的装扮低调多了。米他深谙作战中不可过于显眼之道,现在还戴着无特殊装饰的头盔,于远处乍一看去他与自己的重骑兵们并无区别——最大的区别或许只在于他不带骑枪。
站在突出森林的罗斯军立场上,一支列阵完毕,拥有着万枪丛林的斯拉夫人大军的吕贝克,他们果然在以逸待劳。虽然有一定的心理准备,真的看到他们的庞大军势留里克与战士们都大吃一惊。
留里克警惕嘟囔一句:“果不其然,他们知道我们有备而来,现在展示军威是在向我示威。”
菲斯克好意问道:“来者不善呐。我们和他们打?他们人多可一定强,我看不出那些持矛者大量披甲。”菲斯克很聪明,突然的拉丁语令留里克一个哆嗦。
“用拉丁语和我话,看来有些隐情。你瞧,重骑兵人人有着锁子甲。”
“您不必担心。”菲斯克瞥着的嘴角已经流露杀意:“破甲箭无视锁环,那些持矛民兵乌合之众,我军骑兵可尽数射杀他们的重骑兵,之后歼灭他们的民兵。”
“你少两句吧。”
两人都识趣得暂停加密通话,留里克甩一下缰绳,走近很有表现欲的阿纳多格面前。
“我完全理解你父亲的举措,换做我,任何一个大军擅闯领地我也会排兵布阵的。你现在去告诉你的父亲,罗斯很欣赏他的吕贝克。去告诉他,罗斯王留里克·奥托耶维奇很愿意与他好好谈谈。你一定要告诉他,罗斯王将以斯拉夫语与他聊聊。”
“好吧。我走咯!”罢,阿纳多格带着自己的伙计们猛甩缰绳,扛着十字旗奔向自己的父亲。
与此同时,罗斯与吕贝克,两军不尴不尬得保持约莫三百米间距对峙着。
阿纳多格成为打破这一僵局的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