费舍尔深吸了一口气,来到了那夹缝的最下方,在不断拉近的夹缝面前,那散发着浓郁死亡气息的裂口也呈现在了他的眼前,只在下方,那通向死亡权柄的入口已经将伊丽莎白给彻底吞噬,他毫不犹豫,深吸了一口气便也朝着那下方而去。
看着费舍尔消失在了原地,拉法埃尔担心地抿了抿唇,而桃公更是没眼看。
她捂住了自己的脸,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一些什么,只好看向了那在天穹上突然安静下来的几位混沌种。
她只是觉得这些混沌种好像是不是太...安心了一点?
明明先前还在打生打死的,现在自己的族人还被那游医给绑了,就因为给了一个咒语就突然安静下来了?
不太像这群混沌种的作风啊...
而且,那游医钩吻自己也有所耳闻,有本事那是肯定的,但那也是在医术上,在战斗方面桃公可从未听过有这号人物,竟然还能将整片灵魂之海的混沌种给控制住?那可是有好几十个混沌种啊...
想到此处,桃公也不由得问道,
“下面的那个法子也是那个鲸人种告诉你们的?他去一趟灵界如何懂这么多...”
双鱼座没有回复,只是平静而饶有深意地看着下方,和旁边其他的半神混沌种一样,看起来完全不惧那灵界中的污染了,
“谁知道呢...”
桃公“啧”了一声,却并未细想,虽然知道费舍尔要下去救伊丽莎白是真的觉得有那么一点不值,但此刻看着费舍尔的身影完全消失,那种为了瓦伦蒂娜的担忧却还是涌上了心头。
于是,她也只能平静地看向下方,等待起了一个结果。
而下方,当那两枚义眼滑落到了地面上之后,看着茉莉怔愣的模样,瓦伦蒂娜只好主动向前主持起了大局,
“仪式,马上开始!!”
在说完这一切之后,瓦伦蒂娜这才转过头来看向那依旧怔愣的茉莉,拍了拍她的肩膀,这一触碰却让茉莉瞪大着双眼转过头来,看向了瓦伦蒂娜,
“茉莉,你...”
“我...我刚刚...”
“伊丽莎白已经认输了,她愿意为了偿还过去对你犯下的罪过付出自己的义眼,你已经...”
“不...不...”
看着那地面上滚动的义眼,茉莉这才后知后觉地捂住了自己的脸,那种至亲即将离开的十万火急、那种对过往仇怨的清算在刚才全部如火焰一样燃烧了起来,但此刻随着那义眼滚落到地面,那火焰便好像失去了助燃剂一样变得摇摇晃晃。
茉莉流下了两行眼泪,看着眼前伊丽莎白身下出现的死亡裂隙,看着她毫无抵抗地缓慢沉入其中,她这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潘多拉...的义眼...她对我用了义眼...”
“什么?”
想到此处的茉莉什么话都没说,反而连忙跑向了伊丽莎白,朝着她伸出了手,试图拽住她的衣袖,
“伊丽莎白!!”
可下方的死亡裂隙已然全部撕裂开来,那死亡气息牵引的丝线带着伊丽莎白不断下沉,让茉莉的眼瞳微微一缩。
而身后,眼睁睁看着茉莉也要冲向那死亡的裂隙,瓦伦蒂娜眼疾手快地再一次展开了翅膀飞来拉住了她,将她死死钳制住,
“茉莉祭祀,到底怎么了?!你先冷静一点!”
“她...她的义眼能篡改我的欲望...刚刚她交出义眼、和抵命全然都是她自己这样要这样做的...是她自己想死,所以看着纳黎人站出来时她才...那么...那么...”
“......”
瓦伦蒂娜托着半空之中的茉莉,不可置信地看向了下方,可下方的伊丽莎白已然彻底被死亡的裂隙所吞没。
但没有任何一个人敢深入其中,哪怕此刻瓦伦蒂娜的心中已然有了同情,可她没有理由再多做一些什么了。
或是基于立场,没有一个人想救她;或是基于阶位,没有一个人能救她...
可就在此时,死亡裂隙之上的空间突然破裂开来,原来是夹缝的入口被打开,浑身是伤的费舍尔瞬间脱离了达拉斯贡的权柄,朝着那死亡的裂隙猛冲而去。
“费...”
瓦伦蒂娜的眼瞳一缩,手也惊诧地抬起,可电光火石之间,费舍尔已然毅然决然地冲入了其中,消失不见了。
......
......
在进入眼前通向死亡权柄的裂隙之后,如万花筒一样肮脏气息瞬间将费舍尔包裹了起来,仿佛脸上覆满了油污,就连鼻腔和耳朵内都被堵塞得满满当当。
“呃...”
费舍尔想要张嘴去呼唤伊丽莎白,可开口时却只觉得嘴巴被堵塞得恶心。
眼前一片漆黑,耳边却宛如回音一样传来了对话的声音,
“伊丽莎白,我十九阶位的虚影还在,我们制住她们,还有转圜的机会...”
虽然这声音是费舍尔第一次听,但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认出了,这是潘多拉义眼的声音,因为这声音虽然语气和语调不太一样,可音色真的和万年前他见过的潘多拉一模一样。
这是...
潘多拉的义眼和伊丽莎白对话的声音?!
“......”
伊丽莎白没有回答,反倒是潘多拉的义眼正反复不断地开着口,
“怎么?一点点的挫折就让你这样?你怕了?”
“祂们的目标...是费舍尔...”
伊丽莎白的声音突然响起,那语里满是疲惫和绝望,仿佛从内心之中奏响那样,贯彻费舍尔的脑海,
“外来的神只们可能真的是为了诸神们来的,但也是为了...费舍尔...”
“刚刚,赫翁差点就要带走他了...在他面前,就连祂担忧的赫鸦,清算的诸神,祂竟然都不在乎了...”
潘多拉的语气安静下来,而伊丽莎白的声音也愈发颤抖,愈发恐惧,那种要失去费舍尔的恐惧,
“就算再继续下去又怎么样呢?现在混沌种进入世界内只是为了报复,就算仪仗他们也无法再杀死达拉斯贡了,我难道是要毁灭这个世界吗?我只是...想要一个合我心意的秩序...”
“我只是,想要和费舍尔回到从前...仅此而已...”
“但如果祂们的目标是他的话,哪怕我成功了,也只会成为祂们的嫁衣,祂们还是要从我身边夺走他的,对吗?”
潘多拉不再开口了,而费舍尔眼前的一片黑暗也明亮起来。
就在他的极远处,就在前方黑暗中宛如地平线的尽头处,伊丽莎白脆弱的背影出现在了他的视野里。
“伊丽莎白!”
她低垂着头,散乱的金发也无声地垂落,从她的脸颊处流下了潺潺的鲜血,
“我已经累了...”
“无论再怎么抗衡命运我都赢不了...我已经尝试了很多遍,很多遍了...无论如何,它都要从我身边夺走费舍尔...”
“我真的好累...不想再继续了...我已经输了...一直输给命运...”
“他一定很恨我...恨我打扰了他和那群女人如今的平静...”
“那就成全他们吧,让他平安地待在这个世界之内...不落入外来的神只手中...也好...”
费舍尔朝着那边狂奔而去,但地平线上伊丽莎白与他的距离却始终如一,无论他如何追赶,那距离都不曾发生一点变化。
潘多拉的声音却再度响起,语气中带着不甘,
“这就是你想要的吗?你就这么心满意足了吗?就这么满盘皆输就是你想要的结果?你甘心吗?”
“......”
伊丽莎白不再开口,只是浑浑噩噩地在地平线的黑暗中站起身子来,毫不犹豫地往更黑暗的地方走去。
她的背影让费舍尔眼瞳一缩,连忙开口想要呼唤她,可开口响起的不是他的声音,而是潘多拉的,
“你真是...无可救药!”
“只要有了新的秩序,再有无数个能带给你同样体验的‘费舍尔’不就好了?”
“你就是固执,哪怕他都不是人了,变成了怪物,还在你的心里那么重要;你就是下贱,哪怕他都恨你恨到不行了,恨不得把你千刀万剐,你还在乎他的安危;你就是愚蠢,哪怕当年他这么懦弱,因为其他女人的一点谗言就抛下你,你还能原谅他!”
“你给我回来,伊丽莎白!你给我回来!”
“你以为你最后这么做了你就能干净了?你以为这么做了那些女人就会理解你了?你异想天开,费舍尔什么都不会在乎,他只会觉得你死得好,庆幸终于没有你这个烦人精了!
“你只有赢才能得到一切,你不是一直都这么认为的吗?”
伸出的不是费舍尔的手,他伸出去的五指好像在这扭曲的空间之中变成了潘多拉的石化力量,他走到哪里,哪里就是石头,他看到哪里,哪里就是石头。
他用目光去追伊丽莎白,却让她身体颤抖起来,开始痛苦地变为石头。
听着伊丽莎白的呜咽声,他连忙收回了目光,远处她的背影又传来了“咔咔”的声音,是她从石化之中挣扎出来接着往前走的声音。
潘多拉的话语让伊丽莎白的身体微微一颤,但最后,她还是向前接着走,
“我已经输了...也已经...无所谓了...他这样觉得便这样觉得吧...”
费舍尔满眼通红地抬起头来,他不愿再开口,因为即使开口也让他发不出一点声音,潘多拉的声音倒是巨大,因为这不是她坠入此地后与潘多拉真正的对话,潘多拉的义眼已经被取下来了,
“你可想好了!我就是从死亡权柄之中诞生的!没了我,你承担不了那死亡的气息,你会死!”
“...正合我意。”
“愚蠢!你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痛苦?!你还没到死的时候,死亡权柄的气息会让你在过往每一个可能死亡的地方让你经历那种痛苦,直到你彻底染上死亡,被祂彻底吞没!”
“...好。”
“伊丽莎白!!”
趁着潘多拉不甘尖啸时,费舍尔找准时机,也不敢抬头看向前方,担忧又将她石化得更加严重。下一刻,费舍尔便猛踩一下地面,整个人都化作了一道闪电冲向伊丽莎白的方向。
也就是在此时,四周浓郁的死亡气息终于发现了他这个逃过一次的老朋友,无数黑漆漆的手掌也朝着他的方向席卷而来。
费舍尔艰难地避开那些落下的手掌,脑中下意识地准备重复对达拉斯贡权柄的操作。
达拉斯贡没有意识,所以能让他轻而易举地操纵一部分的权柄,赫鸦也如此,如果复刻的话...
但这个想法只是出现了一秒,费舍尔便不得不放弃了。
第一,死亡的权柄和达拉斯贡在夹缝的权柄可不一样,祂的权柄是在现实内的,祂失去意识就是为了权柄能在现实内运行而不干涉现实,万一费舍尔胡来结果引发了灾祸,到时候不仅人没救出来,外面的一切也会前功尽弃。
第二,而且和达拉斯贡不同的是,赫鸦的权柄是和赫翁共用的,这万一连过去看到方外的老仇人就不好玩了。
没其他办法了,只能硬着头皮往里面闯了。
当前方,死亡权柄的光芒亮起的时候,属于伊丽莎白的死亡概念也开始生成,她过往的所有时间都开始变得明亮,将死亡的气息变得格外浓郁。
费舍尔咬着牙拼了命地往前狂奔,身后那些曾经追逐过他的死亡气息也在不断加重,拖拽着他的躯体,同样想要将他拉入死亡的泥沼。
“噗嗤!”
他原本就浑身都是伤口,在死亡混乱气息的干扰之下更是鲜血四溅,在身后一片黑暗之中留下了一条长长的血径。
四周,如死尸一样的德克斯特、葛德林九世和伦西斯如幽魂恶鬼一样缠绕而上,
“父王,伊丽莎白是公主,就有责任为葛德林家分忧解难...布莱克与父王私交甚好,但终究父王也要老去,布莱克也无子嗣,不若在开拓公司的年轻董事中择一良婿...”
“早早注意仪态,你是长公主,是皇家的脸面,你要落落大方...天天如此固执要与你的兄长在课业上争什么,不懂得收敛,不懂得克制...”
“反正你女子也得不到皇位...我伦西斯再不如德克斯特不如你,我也能与他争一争...”
那种过往时伊丽莎白对命运不掌握在自己手中的恐惧、那种被“虚假的亲情”所累的疑惑催生着死亡的气息,逐渐在眼前凝聚出了一个令人恐惧的意向。
费舍尔抬眸看到了,在眼前死亡权柄的照耀之下,伊丽莎白在知晓父王对她的安排之后便在卧室放了一柄匕首。
那是伊丽莎白用来自裁的刀刃,或许在那样一个病态的政治环境之中,像伊丽莎白这样固执较真的灵魂是最煎熬的,或许从那时开始,她便预想过要用那柄匕首结束自己讽刺的生命。
现在,用那柄匕首来结束自己的生命或许也不错?
前方地平线尽头的伊丽莎白一动不动了,费舍尔红着眼看着过去年轻时的、豆蔻年华的伊丽莎白从身后持着匕首一把推开了挡在身前的费舍尔,朝着前方伊丽莎白的背影冲去。
那年轻的伊丽莎白满眼含着不甘的热泪,举起了匕首,年少轻狂时有那么多的不解,那么多的无能为力,全部化作了解脱的勇气。
“伊丽莎白!”
费舍尔把身后伦西斯和葛德林九世的脑袋也给扭爆,他连忙朝着那小伊丽莎白冲去,一把将她摁在了怀里,控制住了她手中的刀刃。
而怀中,那小小的伊丽莎白满眼泪水和不甘,看着前方自己的背影,依旧在无力地挥动着匕首,
“都是假的...假的...呜呜呜...我没有家人...他们全部都是假的...”
“我知道...我知道,伊丽莎白...”
费舍尔低着头,将小小的伊丽莎白抱在怀里,可那小伊丽莎白就像是变成了那柄匕首一样,只是抱着她,费舍尔的身体都像是一次次被那匕首刺穿一样疼痛。
可他不忍伤害怀中哭得委屈,当年只能在被褥之中偷偷诉说悲伤的小姑娘,却也不能再让她靠近远处的伊丽莎白,只好任由她在自己的怀中发泄,
“呜呜...呜呜...”
终于,怀中的小伊丽莎白的哭泣一点点止息了,她倚靠在费舍尔的怀中,泪水早就顺着她的脸颊流向了费舍尔的胸口,将他身上的伤口都给染湿了。
良久良久,怀中的小伊丽莎白终于放下了手中的匕首,伸出了自己的小手,指了指前方。
费舍尔抬眸看去,总觉得前方地平线尽头的伊丽莎白好像近了一些。
可此刻,旁边无数双眼睛突然在黑暗之中密密麻麻地睁开,那眼睛大小不一,却都像是同一个女孩的。
漫天的、如星星月亮与太阳的眼睛同时微微弯曲,从其中泄露出了戏弄和讥讽,一个女孩子轻蔑的回音也同时响起,
“殿下不会真的以为,你能和费舍尔前辈白头偕老吧?”
那眸光不处不在地注视着费舍尔,像是要将他的一切给看透那样,
“这件事和你有什么关系?我与他已经私定终身,这件事无论是谁都无法改变...”
“哦?是吗...可如果我说,我也喜欢费舍尔前辈,想要与他在一起呢?”
怀中,小小的伊丽莎白害怕起来,狠狠地抓住了费舍尔的衣袖,用那种哀求而可怜的目光看向了费舍尔,
“不...不要走...费舍尔...我只有你了...”
费舍尔喘息着,将怀中小小的伊丽莎白抱紧,站起身子来,将小小伊丽莎白的眼睛给蒙上,独自看向了那个密密麻麻的戏谑目光,
“别看,伊丽莎白。”
“嗯...”
小小伊丽莎白乖乖地将头埋在了费舍尔的怀中,好像找到了避风的港湾那样,安心地一动不动了。
可怀中的伊丽莎白越是安心,费舍尔的内心却越刺痛...
因为当年,她的身边自己没有给她这个港湾。
费舍尔咬着牙,抱着她接着向地平线的伊丽莎白背影追逐而去,而四周,那些戏谑的眼眸全部都跟了上来,凑近费舍尔,挡着他的视线,贴着他的身体,如恶鬼一样看着他怀中瑟瑟发抖的伊丽莎白,看得她浑身颤抖起来。
“哎呀,如果让黄金宫的人知道了这件事,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他们寄予厚望的长公主,竟然私底下和一个什么背景都没有的穷小子私定终身了...”
“其实你自己都知道你们很难修成正果的,你只是在自己骗自己...你还能骗多久啊,殿下?”
“这一切你都瞒着他,你自己扛着,能抗多久?你们美好的爱情还能持续多久?”
“现实一点吧,陛下,我这也是在帮你,给你一个台阶下...”
那些眼睛此起彼伏地开口,如同苍蝇一样在费舍尔的耳边炸响,但无论费舍尔如何挥手都无法将之驱散,反而让她们的声音越来越大。
怀中,瑟瑟发抖的伊丽莎白忽而小声地开了口,
“求你...求你别告诉他们...”
费舍尔微微一愣,低头看向了怀中蜷缩成一团的小伊丽莎白。
他张了张嘴,眼眸也止不住地颤抖了起来。
当年,伊丽莎白的回答是这一句,而不是其他。
“算我求你...我不能失去他...他是我唯一有的了...”
费舍尔颤抖着抬起头来,再一次竭尽全力地加速,可身后的那些眼睛却还在穷追不舍,
“哦,没料到那位长公主也有求我的这一天?”
“这种感觉,真是太棒了...”
“啊呀,好啊,那你再多求求我啊...或许我能大发慈悲呢...”
费舍尔再也忍受不住,猛地挥手想要撕碎身旁的这些眼睛,而这一次,他居然触碰到了实体。
他庞大的力量直接让大片大片的眼睛给爆裂开来,出现了无数的血浆,她们哀嚎着后退,一下子从那种居高临下的戏谑变成了可怜兮兮的委屈声音,那些话,是当初在生日宴会上她对费舍尔说的那些话,
“啊,对不起...费舍尔前辈,都是我不好...我不应该喜欢你的,让殿下...啊,对不起...呜呜...我错了,我不应该打扰你和殿下的事情的...”
怀中的伊丽莎白已经抖动得如筛糠一样了,而那些眼睛烟消云散之后,眼前浮现的,是一个黑发的年轻纳黎绅士。
那绅士是那样年轻,转过头来看着费舍尔,眼中全是错愕与一抹容易察觉的厌恶,
“呜呜...不是这样的...费舍尔...你听我解释...”
直到面对那眼神,怀中小小的伊丽莎白才恐惧得连忙挣扎着从费舍尔的怀中逃开,不顾一切地逃走了。
“伊丽莎白!”
费舍尔无论怎么都抓不住她,只能回头看向眼前那流露出那样眼神的年轻纳黎绅士。
那个绅士不是别人,正是费舍尔·贝纳维德斯他自己。
“伊丽莎白...”
费舍尔喘息着,缓慢地站起身子来,看向了眼前那才二十岁出头年轻气盛的自己。
他的眼神带着疏离和恐惧,费舍尔喘息着,如野兽一样一言不发地走向他。
但随着费舍尔的靠近,那年轻的费舍尔·贝纳维德斯竟然沉默着退后了...
他在躲避,他在逃避,他害怕了,他以为自己一直看错了伊丽莎白,他只是觉得麻烦,想要不负责任地逃脱伊丽莎白这个泥潭。
为什么?
因为和伊丽莎白相处的时候,她总是将那些背负的东西隐藏起来,让年轻的费舍尔觉得,与公主在一起和正常恋爱没什么分别,反而因为她长公主的身份变得耀眼。
他只是觉得自己幸运,却不知道这一切的背后都有代价。
是,伊丽莎白是喜欢你这个穷小子,但凭什么你以为她的喜欢是毫无成本的,只是两厢情愿而已。
他只是年轻,他只是懦弱,不知道背后的肮脏和她背负的压力,他只是年少轻狂,觉得得意...
但现在,费舍尔后悔了。
“你他妈的...给我站住!!”
看着眼前年轻的自己又一言不发地向后退,费舍尔再也忍耐不住,爆发出了神话阶位的力量。
年轻的还只是一个人类的费舍尔·贝纳维德斯哪里跑得过他,只是轻而易举地被满脸凶狠的费舍尔拽住,一把狠狠地摁在了地上,发出了一声闷响。
身下的年少轻狂的、敢当众辱骂校长的费舍尔·贝纳维德斯还满眼不服,费舍尔抬起手就给他那张年轻英俊的脸就是猛地一拳。
“嘭!”
“你干什么?!你疯了?!”
“我干什么...”
“嘭!”
费舍尔低垂着凶光,又是一拳打在他没遭重的另外一张脸蛋上。
打得他满脸是血,而身下的费舍尔·贝纳维德斯还是一脸不忿地看着他,
“你...就算把我打死...又有什么用?”
“当年的你是怎么想的,你自己不知道吗?”
“你就是软弱了,你就是逃避了,当年她和你解释了多少遍,你全部都闭门不见...直到她伤心欲绝,在悲痛之际毕业后你也躲着不见她!你以为你现在给我两拳,这就和你无关了吗?
“当年与施瓦利的战争爆发,临危之际她率军出击之前,她都给你寄了信为你解释这件事...你呢?你看了吗?你回信了吗?就连一封祝她平安归来的信你都修修改改几十遍送不出去,你...这个...”
身上,费舍尔浑身是伤口的渗透着血,他喘息着,却再一次举起了拳头,还要瞄准身下的费舍尔·贝纳维德斯。
可此时,身后一个小小的、温暖的身体突然抱住了他,不让他此刻的铁拳落下。
“别打了...别打他了...”
“......”
是身后小小的伊丽莎白,她啜泣着,紧紧地抱着身前的费舍尔,不停着摇着头,
“不要打他了...我没有怪他...我已经原谅他了...你不要打他好不好,我会伤心的...”
“......”
费舍尔举起的拳头在半空中不断颤抖,终于是无法落下,反而是狠狠地一拳打在了自己的脸上,将他的表情晦暗地落在了一片阴影之中。
“嘭!”
“噗嗤!”
身后小小的伊丽莎白依旧紧紧地抱住他,接着又紧紧地抓住了他的手,不让他再动。
她不愿意看到每一个费舍尔受到伤害。
“她就在前面...费舍尔,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身后,小小的伊丽莎白指了指前面,在那绽放开来的死亡权柄之前,地平线的光芒已然将伊丽莎白的背影给吞没其中。
费舍尔满身是伤地站起身子来,而身后小小的伊丽莎白立刻关切地跑到了那个在地上被打了两拳的年轻的费舍尔·贝纳维德斯身边,关心他有没有事。
费舍尔本人拖着沉重的身体,喘息着,一言不发地朝着死亡权柄的方向进发。
前方死亡的光芒将他吞噬,前两次让伊丽莎白想要死亡的动机已经将他折磨得精疲力竭,但他还是在往前挪动沉重的步伐。
而穿过了那一片光芒,在费舍尔鼻尖涌动的、是一股极其浓郁的硝烟味和血腥味。
他好像身处一片营地之中。
在他正前方的一处营帐之前,无数穿着纳黎军服的尸体堆叠着,明明是在纳黎军中的营帐,却全部都是自家军队对垒过后的惨烈场景,显然是发生了哗变。
但恐怕,还不只是哗变这么简单。
因为在眼前的主帐旁边,还有无数坚守着营帐不让任何人靠近的军士尸体,哪怕是死,也紧紧握着伊丽莎白军团的军旗置于帐篷之前。
“呜...”
从那营帐之中,隐隐约约传来了一点呻吟声,费舍尔连忙抬眸,越过了无数硝烟和成群的尸体走向那营帐。
“呜...呜...”
那因为疼痛而产生的呻吟声让费舍尔的步伐一点点加快,他艰难地走向那帐篷,将遮盖住入口的帘子掀开,露出了其中的场景。
却见因为外面忠诚之士的誓死保护,营帐之中竟然没有任何她的敌人进入其中。
有的,只有一个简易的床铺。
费舍尔抬眸望去,却还是忍耐不住瞳孔猛然一缩。
“呜...”
却见那床铺之上,一滴滴鲜血顺着被褥滴落而下,而因为军队忙于内乱,还未有医务人员为她进行处理,地面之上的血液甚至已然干涸。
而床铺之上,浑身是伤、或有猩红、或有焦黑的伊丽莎白凄惨地躺在那里,她的脸庞已然因为爆炸而变得模糊不堪,就连那寻日之中耀眼的金发也与她血肉模糊的伤口粘连而无法分离出彼此。
她的眼睛,因为只进行了简单的包扎,绷带都早已被血污给染透,就像是整个人躺在凌乱不堪的血泊之中那样,奄奄一息地已然走到了绝路。
可即使如此,她那同样满是伤口的手却还是从床上挣扎着抬起,哪怕什么都看不见,哪怕浑身都疼痛得不像样子...
她却还是呻吟着抬起了手。
那干涸的嗓子里不复宛如百灵鸟一样的声音,只剩下了宛如锯子切割大树般的声响。
她的嘴唇不断颤抖着,从痛苦的呻吟中,害怕着、恐惧着、绝望着开了口,
“费...”
“费舍尔...呜...”
“你在...哪...我好...怕...”
“救...救救...我...”
营帐之上,一抹带着金光的眼球不知何时落入了这狭小的空间之中,好似回应了她的召唤那样落下了。
浑身是伤的费舍尔看着眼前狼狈不堪、濒临死亡的伊丽莎白,哪怕早在脑海中回荡了多少次苦楚,哪怕早已在脑海中多少次后悔,可直到此刻,当他真的看到了那躺在床上伤痕累累、艰难维持生命的伊丽莎白时,他还是痛彻心扉般地觉得这一切都是自己的过错。
他以前一直怪罪潘多拉的义眼,觉得她如今这样全部都是那义眼的蛊惑,或者是影响...
可直到此刻,他才知道,是义眼救了她,如果没有义眼,她能否挺过这一关都还犹未可知...
“伊丽...莎白...”
费舍尔颤抖着,终于,一滴滴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从他的眼眸之中流淌而出,顺着他的脸颊滑落。
在这之后,当她带着义眼归去纳黎的时候,费舍尔应该已经看到了亚人娘补完手册中记载的灭世预言,因为她、因为这个世界的美好而立下了宏愿。
他说,他要救下所有的人,他要救下这个世界。
那是一个多么宏大的愿望啊!
那将会是一场多么波澜壮阔的冒险啊!
只是...
只是啊...
在那之前,他唯独没能救下伊丽莎白。
“费...”
她颤抖着,在一片黑暗之中向上伸出手,在无边无际的黑暗和恐惧之中,她伸出了手,在心中、口中无数次呼唤着她爱人的名字。
但除了一片黑暗,没有任何人回应她。
“没有任何人会救你的,伊丽莎白...”
“因为你输了...但我能救你,给你翻盘的资本...”
“我是潘多拉的义眼,我会竭尽我所能地帮你,我要你实现你的梦想给我看...”
黑暗之中,潘多拉义眼的声音回荡在她的脑海之中,可伊丽莎白却依旧呆愣,在痛苦之中呼唤着,
“费...费舍尔...”
“救...救救我...”
“你在哪...”
难道她真的从头到尾都笃信输赢吗?
义眼一点点落下,朝着伊丽莎白伸出的手落去,即将落入她的手心之中。
“啪!”
可这一次,就在那之前,一只温暖的手疏忽颤抖地、紧紧地握住了她满是伤痕的手掌。
伊丽莎白张了张嘴,哪怕全身是伤,哪怕眼睛已然什么都看不见了,她还是不可避免地挣扎着侧向了递来那只温暖大手的地方。
就在她的眼前,单膝跪地的费舍尔同样伤痕累累、浑身是血。
他低垂着头,将额头死死地贴在被他攥紧的伊丽莎白手心之上。
他颤抖着,泪水越流越多,在潘多拉的义眼落下之前抓住了她...
费舍尔低垂着头,紧紧地抓着伊丽莎白的手,抓着她冰凉的掌心,源源不断地传给她自己的温暖。
紧接着,他终于,终于终于说出了那一句,十几年前早就应该说出的话。
他对伊丽莎白颤抖地说道,
“我在,伊丽莎白。”
(第五卷·费舍尔的灭世预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