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褪去,遥远的地平线上,初起的太阳喷薄着通红的光芒。
荀贞的注意力一直在战场上,甚至都没有注意到朝阳升起,直到听见边儿上皇甫嵩的亲兵窃窃私语,这才醒觉已大亮。在最先出击的汉兵里有着荀贞的部众,即典韦、刘邓、陈到、陈褒、何仪诸曲,在所有进击的汉兵前阵里他们的表现是最显眼的。
典韦、陈到两个都是第一流的战将,尤其典韦简直就是为战争而生的。
他手中双铁戟的长度和环首刀差不多,因为不是很长,而又重量十足,一双铁戟重八十斤,折合后世的重量约四十斤,一支戟合二十斤,所以很厚,短且厚重,配上他的神力,挥动起来无坚不摧,敢挡在前边的黄巾兵卒尽被摧折,不是矛刀被砸断,就是铠甲被砸裂,要么趔趄后退两三步颓然倒地,要么直接被砸飞,一个接一个地给他腾开前进的道路。
典韦带着所部陷阵曲的死士们浴血而前。他们处在荀贞部这个锐阵的最前边,在他们的带领下,两千荀贞部的兵卒步步深入敌阵。
刘邓、陈到也是勇将,不甘落后,特别是刘邓,他争强好胜,在西乡时他是荀贞门下的第一勇士,而在典韦投到荀贞麾下后他虽还是荀贞手下顶尖的勇将,却不再像以前那样一枝独秀,更是激发起了他的争强好胜之意,处处与典韦争风,见典韦这么勇猛,他也是奋力前击。
何仪勇不及典、刘、陈,但他是降将,越是投降的人在杀戮以前的战友时越是狠辣,一时间,在他的催喝下,他所部黄巾降卒的战力竟是与典、刘、陈所部之卒相差无几。
陈褒谨记着荀贞的命令,率领本曲兵卒跟在典、刘等部的后边,不抢着上前争功杀敌,而是牢牢地看住了他们的后阵,保证没有一个黄巾兵卒能够突入到他们的背后。
五人或前击,或掩护,各取所长,互补其短,配合得十分得当,奋勇直进,几乎没有停过半步,一如此前的历次鏖战一样,又是独领风骚,远远地超过了前阵的汉兵各部,奋战在最前。
他们的兵卒起来不少,两千人,可是放在整个战场上就不多了,现在投入厮杀的敌我兵卒差不多得有两万人,他们只占了十分之一,然而占的比重虽不算太大,作用却十分明显。
……
从汉营的望楼上望去,荀贞只见在他们的冲击下,当面之黄巾步卒的阵接连被克,黄巾军的前阵深深地凹陷了一大块,这一大块的凹陷又带动附近的黄巾步卒阵,间接协助了邻部友军的进攻,风起於青萍之末,胜利的平已开始慢慢倾斜向汉兵。
就在这时,荀贞遥见数十骑黄巾骑兵从张梁所在的阵后驰出,往前阵去。虽看不大清其旗帜,但只数十骑就敢去前阵,不用肯定是刚才逃回营中的丈八左豹。
荀贞猜得没错。黄巾军两翼的骑兵已败,步卒阵地是绝不能再败了,一旦败,黄巾军就只有广宗可守,孤城难守,所以张梁在看到前阵岌岌可危后,马上就把休息了多时的丈八左豹再度派出,指望他能击弯韦、刘邓、陈到、陈褒等的攻势,稳住前边的战线。
荀贞是在高处,是在远处,所以能够提早看到丈八左豹,典、刘、陈、何、陈是在平地,是在近处,前边人山人海的全是敌人,抬眼向前看,最多只能看出几十步远就被密密麻麻的人头遮挡住了视线,所以他们没有能看到丈八左豹正带着数十骑兵向他们作战的方向驰来。
荀贞提心到口,有心想请皇甫嵩传令给前阵,好让典韦等警觉注意,可到底却还是没有提出这个请求,因为典韦等深陷敌阵,距离汉营太远,而丈八左豹和他带的那数十骑此时距他们则并不很远,就算派人过去提醒,没等提醒的人赶到,丈八左豹早就到了。
典韦、刘邓、陈到虽然勇悍,可他们现在都是徒步,丈八左豹却是骑马,徒步对骑马本就吃亏,兼之丈八左豹也是一个勇悍之将,徐荣、李傕、郭汜以及数百的秦胡精骑乃至更多的三河骑士都没有能把他留下,无可奈何地任他在汉军的骑兵阵里来去自如,面对同样的骑兵尚且如此,何况是面对徒步的汉军步卒?又且丈八左豹是形同偷袭,直到现在典韦、刘邓、陈到、何仪、陈褒等饶注意力还都在前边的黄巾步卒身上,并没有发现他的即将到来。在这样一个情况下,荀贞很担忧典韦、刘邓、陈到、何仪、陈褒会不会被丈八左豹突袭成功?
他紧张地握住拳头,一眼不眨地眺望前边战场,目光时而落在疾驰的丈八左豹等骑身上,时而落在典韦、刘邓、陈到、陈褒等人身上。
皇甫嵩也看到了丈八左豹,目光也落在了他的身上。
望楼上皇甫嵩的亲兵们也看到了丈八左豹,好几个人发出了惊声,一韧声道:“这贼子又出来了!瞧他是荀司马部曲去的,可千万别被他偷袭住。”
望楼上所有饶目光此时都落在了荀贞部和丈八左豹的身上。
丈八左豹越来越近,距荀贞部的最前边只有两百步远。一百五十步远,荀贞前部浑然不觉,仍在专注地与面前之黄巾步卒厮杀不休。百步远,荀贞前部仍似未觉,丈八左豹等骑将至!
望楼上的荀贞不知道有多长时间没像现在这般焦急紧张了,恨不能身在前线,叫住典韦!
……
荀贞没在前线,陈褒在前线。
当丈八左豹距离荀贞前部只有五十步远时,陈褒第一个发现了他。
他惊呼叫道:“老典,老典!贼骑丈八左豹来了!冲着你去的!”陈褒虽然位在最后,可他机灵,在战场上从来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故此反倒是头一个发现了丈八左豹。
从与黄巾步卒接触起,典韦就一直身处最前,舞动双铁戟,无人可当,实为荀贞部的先锋矛头,丈八左豹骑在马上看得远,早就注意到他了,所以头一个就是奔他去,为了提升马速,他呼喝驱赶前边的黄巾步卒,若有来不及躲避的,他干脆用马槊将之挑开,也不管这些兵卒都是他这一方的人马,四十步,马速提了上去,三十步,马快如风,二十步,马槊挺出,长达一丈八尺的马槊笔直地对准了刚刚击杀掉两个黄巾步卒的典韦。
……
汉营的望楼上,荀贞虽看不清交战的细节,但是却能看到两边的接近,只能看到大概,却看不到细节,这是最难熬的,虽明知不可能看清,他仍下意识地睁大了双眼,手握出了汗水。
他心道:“我部最前的是典韦,希望丈八左豹不要第一个找上他。”
……
战场上,马槊带着劲风,直直刺向典韦的胸口。
典韦刚击倒了两个黄巾军的兵卒,眼见马槊刺到,收回双铁戟,侧步微转,间不容发地躲过了这一击。丈八左豹槊长,打击面大,随手一转,马槊又往典韦刺来,同时催马笔直向典韦撞来。这一次,即使典韦再能躲过马槊,恐怕却也是难以避开紧跟着撞上来的奔马了。
时迟,那时快,却见典韦再又一让,又躲开了刺来的马槊,不过这次他没有再给丈八左豹该变刺击方向的机会,就势展开左臂,把马槊夹在了腋下,丢掉右手的铁戟,抓住马槊的柄,同时左手的铁戟也丢掉,左臂前曲,左手亦抓住了马槊的柄,右手在前,左手在后,两脚不丁不八,牢牢站稳地上,扭转腰身,浑身发力,口中大喝,用力向后扯动。
“扑通”一声,就像郭汜坠马一样,丈八左豹被他拽落马下。
丈八左豹虽掉下了马,他胯下的坐骑并没有停步,依旧直冲过来。典韦刚刚用过力气,一时来不及回力,更来不及躲闪,眼看就要被奔马撞上。这奔马来速甚快,加上自身数百斤的体重,这一旦被撞上,就算典韦皮糙肉厚也挡不住冲击力,不死也得重伤。
便在此时,猛然一人从旁边跃出,正跳跃到奔马必经之处的西面,气沉丹田,蓦然大呼,奋力打出一拳,正中奔马的脖颈。这奔驰的骏马本是向前冲的,顿时改为向东趔趄,趔趄两步,轰然倒地,却竟是被这人一拳击倒,斜溜溜滑出多远,哀鸣长嘶,想再立起来却再三不能了。
这打倒奔马之人正是刘邓。典韦来不及道谢,见摔落地上的丈八左豹试图爬起来,急忙丢掉马槊,弯腰捡起自家的双铁戟,纵步跳跃过去,一脚将刚支起身子的丈八左豹踢倒,提铁戟下刺,将之刺死。
……
前线的观战军官疾驰归营,沿路大呼:“典韦阵斩丈八左豹,刘邓一拳击倒奔马!”
汉营的望楼上,皇甫嵩闻讯,骇然而后大喜,赞道:“典、刘二人,虎贲猛士!”
营外阵中,刘备、关羽、张飞闻之,刘备失色,失声道:“先前见典韦雄壮,便觉此人必为壮士,今闻其击杀丈八左豹,方知真为猛士!刘邓一拳击倒奔马,亦有霸王之力!我兄长麾下勇士如云也!云长,益德,我看这典韦果然不在你二人之下刘邓似也与汝二人不相上下。”
张飞点头称是,跃跃欲试,有与典、刘争高之意。关羽握住刀柄,默然不语。
……
典韦、刘邓合力,一个击杀了丈八左豹,一个击杀了丈八左豹的坐骑。
纵横汉军阵中多月,无人能制,令汉兵提之色变的丈八左豹就这样死在阵郑
周围的黄巾兵步卒目见之,无不惊骇,顿没了斗志,仓皇后退。
典韦冲刘点零头,咧嘴一笑,表示感谢。刘邓虽和典韦争强,但两人都是汉兵,更重要的是两人皆为荀贞麾下,见典韦有急,刘邓肯定是不会坐视不救的。不过典韦不但要感谢刘邓,更得感谢陈褒。正是受了陈褒的提醒,刘邓才能提前从侧翼奔来,在关键时刻出手相助。
前边的黄巾兵卒败退,此时不是叙话之时,陈到反应很快,马上催促部众急进。典韦、刘邓和被典、刘勇力震惊到失色的何仪反应过来,忙也率众急击,陈褒依旧在后为他们四人掠阵。
他们这一路越打越顺,不过并非所有的汉兵都像他们这样悍勇,在别的一些阵地上却出现了相持的局面,有的地方还出现了汉兵败退,黄巾军步卒进击的情况。
整体看来,整个战场上形成了一种犬牙交错的形势,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有的地方汉兵深入黄巾阵中,有的地方则是黄巾步卒深入汉兵阵中,也有的地方是谁也奈何不了谁,僵持不下。皇甫嵩知道这是该派遣荀贞上阵的时候了。
仗打到现在,骑兵已决出胜负,步卒也陷入了鏖战多时,敌我投放到战场上的部队已无潜力可挖,这个时候要想取胜就得派出压箱底的精锐了。不但皇甫嵩是这么认为,张梁也是这样认为。就在皇甫嵩准备遣派荀贞上阵的时候,前边战场上的前阵出现了一阵骚乱。
……
汉军营外的刘备定睛望去,却是他等待已久的广宗死士终於出来了。
……
昨出战的广宗死士只有数百,今出战的则有两千。广宗死士共有三千,两千在城外营中,一千在城郑张梁为了挽回败势,把手头上所有的广宗死士一次性地全都投了上来。
不过,他并没有把这些广宗死士投到典韦、刘邓、陈到的方向,而是投到了黄巾军步卒占上风的地方。这却是田忌赛马之术的运用。他显是想用广宗死士把汉兵落下风的阵垒快点击破,等击破后,黄巾军的步卒就可以趁胜进击。兵败如山倒,只要能击溃汉兵之一部,便能顺势席卷整个战场,待到那时,即使汉兵在别的地方还有占上风的也无济於事了。
……
皇甫嵩瞅了眼广宗死士去的方向,笑道:“贼将略有智谋。”
夸了一句,不过却没当回事儿,他转顾荀贞,道:“贞之,现在敌我皆已投入全力,要想取胜,就看谁先能把对方的一部击溃了。如果我军步卒的前阵先被广宗贼的死士击溃一部,那么败的就是我们,但是如果我们能先把广宗贼的一部击溃,接着趁胜横扫,获胜的就是我们。你可有信心先於广宗贼的死士前击破贼之一部么?”
荀贞应道:“将军想要我击破贼之哪一部?”
皇甫嵩在望楼上指点,道:“便是那一处。”
皇甫嵩观望战局了半夜,早就把整个战局看得透彻清楚,黄巾军占上风的是哪里,汉军占上风的又是哪里,敌我陷入僵局的又是哪里,以及哪里的黄巾兵卒看起来是最易被击溃的,他一清二楚,指给荀贞看的正是汉兵占了上风,而此处的黄巾兵卒看起来又像是最易被击溃的一处。
荀贞望了两眼,心中有数,道:“至多两刻钟,贞必能溃贼之此垒。”
皇甫嵩道:“好!”
荀贞领命下楼,披挂整齐,翻身上马,召来许仲、荀成、辛瑷等步骑,并及原中卿、左伯侯等亲兵,简单地传达了皇甫嵩的将令,步骑千缺即开拔,出阵进击。
出阵的路上,经过刘备、关羽、张飞等人所在之处,因是在战场上,军情如火,每一刻钟都很重要,并又已向皇甫嵩下了军令状,更需要抓紧时间,所以荀贞没有下马,便在马上向刘备、关羽、张飞拱手一笑,道:“玄德贤弟,我奉将军令,先出阵击贼了!”
刘备忙高声应道:“兄此去必能破贼,弟先祝兄大捷。”
荀贞哈哈一笑,催马前校
眼见荀贞也带队出击了,张飞更是等得不耐,急得不得了,连声道:“将军为何还不令我等出击?那广宗死士不是已出来了么?将军怎还不下令我等出击?再晚点,军功都被别人抢去了!”
他正焦躁,一个传令兵奔来,大声传递皇甫嵩将令:“将军令汝等出阵!击贼死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