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程普则见着被盖住脸的周瑜,身体慢慢的发抖。盖在脸上的帛书慢慢的塌陷了下去。两滩水渍湿润,慢慢晕开,渐渐的,连上面的墨渍都模糊了。周瑜在哭泣。程普拍了拍周瑜的肩膀,还想要再劝一劝。这一拍,仿佛是打开了开关一样,周瑜一手拿掉脸上的帛书,死死的攥在手里。面目狰狞,咬牙切齿,而泪水不停的从眼角流出。“这算是什么?臣等正在死战,主公为何先降!!”周瑜终于挣扎的从船上坐起。颤抖的食指点着四周。“多少弟兄在舍生忘死?多少弟兄为我送命?如今,我还有机会躺在这床上接受救治,可我这条命却是别的弟兄拿命换的。”“如今,整座县城变成一片泽国。洪水之中,不知多少健儿失去性命。”“突然就要投降,这些人的性命算什么?他们的牺牲算什么?其父兄两代创业筚路蓝缕,一路之艰难,亦不足为外人道哉,多少次舍生忘死!”“可今日,可今日,可今日众将士都在死战,他怎么能够投降了呢!”周瑜情绪激动,绝对难以接受。孙权突然的投降,对他来说是深深的背叛。他无论身处怎样的绝境,哪怕是被黄忠追杀的上天入地无门也未曾放弃,被困守孤城内外无缘也未曾放弃,在洪水冲击堤坝无尽暗流,想把它按入洪峰之中,他也未曾放弃。可孙权稳坐大后方,手中尚有两郡之土地,怎么一声不吭的突然就投降了呢?周瑜一直想像信任孙策一样信任孙权。他把自己作为围棋棋盘上的一个气眼,他希望孙权能成为第二个气眼,两相顾应,这盘棋就能坚持下去。他心中幻想着孙权力排众议,在纠集处一直敢死队。冲进陵阳县城,给周瑜带来好消息。但却为了不为难孙权,也是在心中为他开脱,而只是觉得他只要稳住后方,也不是不能接受。可没想到,周瑜在前线承受压力却不说,孙权在后方却好好的,就这样投降了。“公瑾,你误会了。”程普语重心长的劝慰了周瑜。周瑜是觉得孙权承受的压力还没到投降的程度。那这前线那么多战士为他舍生忘死,这难免让周瑜有些埋怨。“公瑾困居此地,却不知别处,我也是在刘使君军中才知道,公瑾谋算深远,居然派下三路兵马。”“丹阳一路,被张飞阻在古田山中,四面合为,剿于山道。董袭周泰战死,贺齐、陈武等人率残部被俘。”“鲁肃潘璋自太末县偷袭乐安,半路也遭到了伏击,全军被抓。”“鲁肃离开会稽郡后,会稽郡百越作乱,在联想到鲁肃被俘,就该知道那其实是刘使君早早安排下的。”“江东兵马损失殆尽。吴郡无力再起兵收复会稽,会稽全郡被攻占,两万大军,两万蛮匪兵锋直指吴郡。”“而这丹阳郡,青弋江中段守城将领孙翊不知所踪,这消息公瑾应该知道。”“末端重镇芜湖不久前也已经被徐庶所攻占。”“自芜湖可顺流而动,战船居高临下,直指震泽,吴县无险可守。”“如此大势全无,毫无凭依。仲谋投降,又怎么能怪他呢?”周瑜困居孤城,不知外面的局势,程普则将外面的情况一一告知周瑜。除了这些外部矛盾之外,程普其实还有许多话没有告诉周瑜。但程普觉得周瑜心里一定知道,只是周瑜不愿意承认。那就是孙权本人在吴郡的位置坐的实在不稳当。孙权年幼,哪里压的了那么多的重臣。江东众臣有不少都是跟着孙坚就开始一起奋斗的。这些人说起来都是孙权的叔叔辈,孙权本人又没有立下什么汗马功劳,如何能在他们面前有多少话语权。孙权一直以来都有君位不固的风险。而孙权本人,也不过是区区一个杂号将军,一个太守。这样的身份,哪里值得让那么多人就为他和刘备死磕?只有周瑜把孙权看得太重而已。其余的人都是孙权的下属。说难听点,可以算是同事,都是大汉的官吏。只有周瑜奉孙权为主,把孙权作为自己的主公。所以,面临这样的压力之下,也只有周瑜想让孙权继续称王称霸,而其他人则完全觉得没有这个必要。那么在吴郡孙权的投降也就显得非常合理了。甚至说孙权自己看自己都没有周瑜看自己看的重。孙权能觉得自己是个什么呢?顶多整个扬州在自己手里,做个州牧?但是,封侯拜相,取而代之曹操,甚至取而代之天子,这是孙权没有想过的。人的野心总是一步步的发展的,孙权是想不到他以后会怎么样。这如同曹操如今勉强算得汉室的十分之一的忠臣。如果等曹操吞并了袁绍,势力变得更大之后,那恐怕连十分之一都没有了。而当初曹操设五色棒,以及后来刺杀董卓的时候,那时候曹操可以说是有七八成,都是对大汉的赤胆忠心。人的野心都是这样不断的随着势力的扩大而发展的。所以,区区一个太守的孙权,他的野心还没有周瑜想的大。周瑜奉孙权为主,想让孙权封侯封王。所以在程普眼里,孙权投降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在周瑜眼里,却很难以接受。当周瑜听说自己三路兵马全部被破,芜湖也已经丢失之后,当下心中的激动也瞬间都变为心灰意冷了。这样看来,确实已经大势已去,孙权的投降怪不了孙权。可怪不了孙权,能怪谁呢?怪自己!周瑜心中又涌起一股悲伤。情绪大起大落之下,他多少有点钻牛角尖。如今,江东三代基业尽失。他感觉自己对不起死去的好兄弟孙策,也对不起新主公孙权。自己也确实是主战派,当初要打这一仗,是自己一力支持的。而如今打输了,自己做出的部署全部被破,那么看起来则是因为自己智谋不足才导致的这样的恶果。“既大势已去,却也怪不得主公,当初是我不听劝告,一心要战,才有今日之恶果。”“只因我志大才疏,才使主公有今日之辱。”“我该死也!”周瑜悲呼一声,强用力扒着船边就要往水里钻。“都督!”“公瑾!”这一下可吓坏了旁边的士兵和程普。众人赶紧七手八脚的往前来,程普直接跳到了周瑜的船上,将周瑜抱住。而那士兵则从木筏上跳下来,跳入水中,挡在了周瑜的船边。“公瑾何必如此气盛,胜败乃兵家常事,刘使君帐下人才辈出,几个人对付你一个,今日之败,哪里能怪罪到你的头上。”“要说出战。当初我虽然不支持贸然出战,但如今看来,即便当初不出战,将来也必有一战。”“一山不容二虎,玄德公既然来了扬州。又岂能不与咱们起冲突?”“刘使君帐下人才济济,不过半年的时间,便已经发展出打败江东的力量,再给他半年的时间,我们又焉是敌手?尚没有今日这样僵持的局面好看呢。”“江东有今日之败,哪里能怪公瑾?公瑾计策周全,件件合理。只是人算不如天算的,玄德公实力太强,实在不是江东所能抵御的。”“即便是吕望在世,又岂能力挽狂澜乎?堂皇大势,难以以一人之智谋所逆转也。”被紧紧抱住的周瑜听完程普的这些番话,仍然泪流满面的对程普说道:“可江东基业丧于我手终究难辞其咎。我愧对伯符啊……”“哎,公瑾,你又钻牛角尖了不是?”程普紧紧搂着周瑜,“江东基业怎么就不在了?仲谋如今不过是一个太守,难道玄德公占领了扬州,还会吝啬一个太守的位置吗?”“玄德公雄才大略,仁德爱民,一心要兴复汉室,将来必与曹操有所一战。”“这正是公瑾与仲谋用武之地呀。”“即便今日投靠了玄德公,莫非公瑾就要与仲谋分道扬镳吗?”“我想公瑾绝对不是这样的人,你必然还愿意在仲谋手下效力。”“玄德公为仲谋保留一郡之地,甚至两三郡之地,施展你们的才华。”“公瑾只需治理地方,选练军队,凡有用兵之处,战战争先。”“如此三四年下来。依照公瑾的才华,莫不是不能帮玄德公再拿个一两州的土地?”“到那时实力远胜曹操,正是清君侧除奸贼的时机。兴出汉室,还于旧都,问公行赏之时,难道还能少得了公瑾与仲谋的封侯之位?”“这不正是公瑾为仲谋梦寐以求的好事吗?”“到那时,仲谋得到大汉朝廷封下的侯爵,岂不远胜今日在江南做一土霸主?光宗耀祖,振兴家业自然不在话下。”“若老主公与伯符泉下有知,也该含笑九泉呀。”周瑜变得呆呆愣愣了起来,他被程普所说的打动了。这也是程普抓住了周瑜的软肋,若程普只拿周瑜个人的功业和性命来劝说,周瑜必然不为所动。可成不句句不离孙权,这就由不得周瑜不细细思量了。望着陷入沉思的周瑜,程普趁热打铁。“何况如今兵败已成定局,仲谋已经向玄德公献出了降书降表。”“这种时候自怨自艾又有什么作用呢?”“公瑾又不是不知道仲谋的情况,如今仲谋既然投降,就失去了江东之主的位置,暗中又有多少人想要骑在他的头上?”“而仲谋又年幼,实力不足,哪里是那些老人的对手。仲谋在这个时候正是用人之际,公瑾要不继续的去帮助他,又有谁能帮他呢?”“孙贲、孙辅两兄弟投靠玄德公时日已久,如今在其手下备受重用,孙贲的女儿还嫁给了玄德公手下大将赵云的儿子。”“这宗亲之中也不知道有多少像孙暠那样的人。”“仲谋势单力薄,哪里是他们的对手?”“而玄德公就算再照顾仲谋,他们孙家之人之间的争斗,玄德公又怎么好插手呢?”“公瑾可得好好想想,没了你,仲谋以后得过什么日子呀?”“莫要再说什么封侯拜相,恐怕都要死无葬身之地呀。”程普趴在周瑜身上的姿势很不舒服。动了动腰腿,换了个姿势坐在周瑜旁边,和周瑜肩膀对肩膀。又将脑袋凑到周瑜的耳边,继续劝说。“你周家出过两代三公,如今这一代,只有公瑾最为贤能,如今遭遇这样的事情就要自杀,可还对得起家乡父老,如何对得起父母妻儿。”“大好男儿,正该建功立业,光宗耀祖,方不愧对你周家列祖列宗啊。”“都督……”“都督……”周围的士兵是忍不住的越靠越近,将周瑜围在正中间。个个动情的想要劝告周瑜。而程普又指着这些士兵说道:“公瑾在战场上活命,不知是多少健儿舍生忘死,将你保护了下来。”“你身上背负的,却不单单是你自己的一条命,还有无数为你牺牲的性命。”“他们用自己最宝贵的生命换成你活下来,你如今却轻易的要寻死觅活,却对得起他们吗?九泉之下,有何颜面去见这些牺牲的袍泽?”程普提到这里,周瑜又忍不住的红了眼眶。大水之中,多少将士前赴后继的保护自己。多少士兵用自己的血肉之躯帮自己抵御天威的降临。那两名被砸的粉碎浑身已经糜烂的士兵仍然要紧紧的抱住自己,将自己保护住。念及此处,周瑜确实感觉心中愧疚。颤抖着嘴唇摆了摆手。轻叹几声。“罢!罢!罢!”“事已至此…降了吧……”几个字一出口,周瑜又忍不住了,两颊滑下泪来。心中五味杂陈,到底是什么心情,却难以细说。而听闻投降跟随周瑜多年,或者是在江东奋斗多年,心中有荣誉感的士兵也忍不住的潸然泪下。但是转眼间就被周边丹阳兵的欢呼声所掩盖。周瑜看着周围丹阳兵个个欢腾喜悦的样子,才真正的长出一口气,明白了大势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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