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友贞的末日】龙德元年镇州兵变,张文礼屠杀王镕一家,以普宁公主为沟通渠道,联络后梁,说自己已经联络好了契丹,请求后梁派一万精锐配合一下,从德州、棣州北渡黄河,到时候,后梁军队与契丹军队南北呼应,我在镇州里应外合,河东李存勖必定会死无葬身之地!朱友贞召集群臣商议。敬翔主张立刻出兵响应,指出这是千载难逢的天赐良机,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不要犹豫了,赶紧出兵!“外戚帮”则竭力反对,说我们跟李存勖正打得难解难分,哪儿能抽出一万精锐?再说了,张文礼阴险狡诈,反复无常,不过是利用我们为他火中取栗,我们不会从中获得任何好处的,随他自生自灭吧。立场不同,主张就不同。敬翔是以国家利益为出发点,而“外戚帮”则是以他们的团体利益为导向。现阶段,“外戚帮”已经除掉了刘鄩等一批元老勋贵,并把势力渗透到军队体系,然而他们并未完全控制军队,仍有“王铁枪”王彦章等一批元勋将领不肯服从于“外戚帮”。假如支援河北,并且如敬翔所说,取得了辉煌成就,那么敬翔、王彦章等“元老勋旧派”的势力将会大大提升,从而分割“外戚帮”的利益,挤压“外戚帮”的生存空间。在“外戚帮”秉政期间,一切国家政策都是“外戚帮”争权夺利的结果,都体现着“外戚帮”的小团体利益。敬翔捶胸顿足,坐视朱友贞丧失收复河朔的千古良机。“外戚帮”虽然阻挠了救援镇州张文礼的计划,却令段凝袭取卫州,继而收复澶州以西、相州以南的河朔土地。这就是“外戚帮”真实意图的最佳体现:不反对出兵,但要看是谁带兵,谁收割战争红利,必须是我“外戚帮”,而不能是敬翔、王彦章。龙德三年,李嗣源奇袭郓州。朱友贞将郓州败将斩首,免除戴思远总司令之职。后梁帝国到了生死攸关的关键时刻。敬翔不忍坐视帝国灭亡,决定以死劝谏,事先找到一根绳子,藏在靴子里,进宫觐见朱友贞,说道:“不吹不黑,先帝夺取天下,从不认为我无能,我的建议,也没有一件不被采纳。如今,敌人势力日益壮大,而陛下还是不肯听我一句话,我活着还有什么用?干脆死在陛下面前算了!”说完,就取出绳子,准备上吊自杀。朱友贞连忙拦住,问他有何退敌之策。敬翔说道:“必须让王彦章接替戴思远做总司令,否则我现在就死给你看。”于是,“王铁枪”王彦章这才临危受命,挂帅出征。而在“外戚帮”的运作下,段凝作为副司令随军出征,监督王彦章。敬翔联合李振,多次找朱友贞,要求把段凝撤换回来。朱友贞非常不高兴,随口说道:“段凝没犯任何错误,凭什么撤换?”敬翔、李振急得直跺脚,“等到他有过错,一切就晚了!”敬翔、李振把军队的指挥权视作帝国生死存亡的决定性因素,而“外戚帮”则将其局限于政治斗争。王彦章挂帅之后,不负众望,三日破敌,攻陷德胜夹城。又是在“外戚帮”的运作下,朱友贞非但没有撤换段凝,反而命段凝挂帅,顶替王彦章。命令下达后,元老勋旧们愤愤不平,就连军中士卒也咬牙切齿。老好人、“治愈大师”张全义都忍不住出头,奏报朱友贞,说我虽然年老力衰,但仍有足够的能力替陛下保卫北疆,那段凝只是一个无能的毛头小子,从没建立过功勋,名望不足以统御大军,如今朝内朝外、军队上下官兵全都议论纷纷,恐怕会给国家带来灾祸啊!敬翔、李振、张全义等大声疾呼,坚决反对段凝挂帅,朱友贞一概不听。果然,就在一个多月后,“王铁枪”王彦章兵败被俘。后唐先锋李嗣源于10月7日抵达曹州,守将献城投降。王彦章残部逃回汴州,将王彦章被俘的消息奏报朱友贞,并说后唐军队长驱直入,马上就要兵临城下了。朱友贞急忙召集家人,抱头痛哭。哭罢多时,朱友贞紧急召见文武百官,询问对策。文武百官全都保持沉默。朱友贞双眼含着悔恨的泪水,对敬翔说道:“我过去总是不肯听你的话,才落到这般地步。今天事情紧急,求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不要跟我计较前嫌。你看,我们如今该怎么办?我一定听你的。”敬翔同样是老泪纵横,但不同于朱友贞,朱友贞的泪水中带着懊悔和恐惧,而敬翔的泪水却带着淡定和从容。“臣受先帝厚恩,迄今三十多年,名义上是帝国宰相,实际上是朱家的老奴,侍奉陛下,义不容辞。我此前屡次献计献策,无不饱含老奴我的一番忠心。陛下用段凝时,我坚决反对,可奸邪小人却异口同声地支持,以致今日之事。现在别说是我,就算是张良、陈平再世,也无法挽救陛下了。我只求陛下先赐我一死,我不忍心眼睁睁看着帝国灭亡!”说完之后,朱友贞与敬翔相对痛哭。随后,朱友贞做了如下几件事:1,派“外戚帮”张汉伦快马加鞭,赶奔黄河北岸,召唤段凝速速回师救驾。然而张汉伦刚到滑州,就不小心坠落马下,摔伤了脚,故而无法前进。张汉伦坠马不前,实在诡异。回头看“外戚帮”后来的所作所为,我们大可以大胆的怀疑,张汉伦是有自己的小打算的,简单说,就是演员。2,挑选了最亲信的几个人,给予大量赏赐,让他们换穿平民百姓的服装,携带密装诏书的蜡丸,分头渡河去召唤段凝。这些亲信拿着重赏,一出京师就立刻四散逃亡,远走高飞。3,命令王瓒强行驱赶首都平民百姓登上城墙,警戒放哨。4,自灭满门。将软禁中的堂兄弟朱友谅、朱友能、朱友诲,以及亲弟弟朱友雍、朱友徽,全部诛杀。此前,朱友能兵变,失败后遭软禁;其弟朱友诲为陕州镇国军节度使,朱友贞怕他也会造反,于是将他调回中央,将兄弟三人一起软禁控制。朱友珪弑父、朱友贞杀朱友珪,是中国历史上的两大迷案,我们前文说过,疑点重重。朱友贞对他兄弟们的防范异常严密,后唐大军即将兵临城下时,朱友贞担心他们会借机夺权,于是将兄弟们全部诛杀。朱温临死时,曾有过预言,说朱氏子嗣将被李存勖满门抄斩。他只说对了一半,是都死了,但不劳烦李存勖,他亲儿子朱友贞代劳。朱友贞最后的挣扎简单概括起来,就是呼叫段凝、全民皆兵、消除内在隐患。随后,朱友贞再次召集群臣,商量办法。有人建议朱友贞逃往洛阳,然后召集天下兵马起兵勤王;有人建议朱友贞逃到黄河以北,投靠段凝的主力部队。亲军统领皇甫麟反对投靠段凝,说段凝本来就是废柴,靠着皇家对他的宠信才成为统帅的,在这存亡之际,指望他会临危不惧、随机应变、反败为胜?简直是笑话!而且,段凝听说王彦章失败,吓得肝胆俱裂,现在,谁敢保证他还忠于陛下?皇甫麟一针见血。皇上危难之际投奔握有重兵的大将,其结果就是被大将出卖,这种故事将在不久的将来重现。宰相郑珏灵机一动,献出计策:“我们派人携带传国玉玺,去后唐军营诈降。”“然后呢?我们诈他什么?”郑珏低头沉吟半天,然后抬起头,坚定而诚恳地说:“我也不知道。”朝堂上,恐怖压抑的气氛终于被一阵忍俊不禁的笑声打破。“你真是你爷爷的孙子!”郑珏,也是名门望族出身,荥阳郑氏。唐朝一共有13位郑姓宰相,其中12位都是荥阳郑氏。例如前文提到过的郑从谠、郑昌图、郑畋、郑延昌、“歇后郑五”郑綮。郑珏就是郑綮的侄孙。荥阳郑氏是门阀士族中的高级顶配——“五姓七族”之一。其他的分别是陇西李氏、赵郡李氏、清河崔氏、博陵崔氏、范阳卢氏、太原王氏。括号里的只是在本书前文出过镜或者历史知名人物,其宗族内显达人员绝不止于此,位列三公、登将相宰辅、成为驸马、皇后者比比皆是。他们是正儿八经的高门大姓,孤傲到甚至不屑与皇族通婚的地步,跟这几个家族比起来,李唐皇室就是渣。自唐太宗以来,为了加强中央集权,就开始想尽一切办法地削弱门阀士族的政治影响力,甚至以行政力量干预其婚嫁,故而又被成为“禁婚家”。越是被严厉打压的,越会引起强烈反弹。皇帝的禁婚诏书反而进一步抬高了他们的社会影响力,使他们更加与众不同,更加孤傲尊贵。一直到了唐末,经过来自皇族二百多年的打压,门阀观念非但没有消逝,反而比初唐时更加严重。门第观念,经常穿插于唐末政治斗争之中。比如博陵崔氏出身的崔远就十分瞧不起柳公绰族孙柳璨。到了昭宗朝,为了铲除宦官势力,昭宗制定了“文官路线”,开始倾向于寻求名门望族的后裔出任宰相等中央高职;朱温篡唐之后,更是亟需高门大姓为自己站台背书,充当政治花瓶。例如郑珏,虽然出身名门世家,但他自身资质实属平庸,屡试不第,连续落榜19年。后来走了“治愈大师”张全义的关系,才混了一个进士及第的非全日制函授学历,从此步入政坛,在张全义的栽培下茁壮成长,帝位来路不正的朱友贞更加迫切地需要政治花瓶,于是荥阳郑氏、昭宗朝宰相“歇后郑五”郑綮之孙的郑珏就破格荣登了宰相之位。题外话,郑珏与数字“19”有不解之缘,他科举了19年才及第,及第时的名次是第19名,后来做了19年宰相,家族大排行也是第19,非常有意思的巧合。郑珏在后梁做宰相,可谓是碌碌无为,不见一言一计,唯独在后梁灭亡前夕提出“诈降”的计策,成功活跃了现场气氛,舒缓了国破家亡时的恐怖悲伤气氛。比他叔祖父郑綮还要逗儿。满朝文武束手无策,连敬翔都说即便张良、陈平再世也无济于事,朱友贞能做的就只剩哭泣了。哭罢多时,朱友贞回到卧房,想最后再看一眼传国玉玺,跟它做个诀别。打开木匣一瞧,空空如也。他的亲信早就将传国玉玺偷走,献到后唐军营里报功领赏去了。朱友贞痛苦而绝望地闭上了眼睛。有人急奏十万火急军情,说后唐军队已经越过曹州,尘土飞扬,遮天蔽日,不知有多少军队!朱友贞缓缓睁开眼睛,点点头,“知道了。”此时此刻,后唐军队即将兵临城下,文武群臣们各自做着自己的打算。朱友贞,这个亡国之君,面临着众叛亲离的窘境,身边只剩下最后一名亲信——亲军统领皇甫麟。朱友贞对皇甫麟说道:“我们朱家跟沙陀人有世仇,我绝对不能被他们活捉,而我又没有自杀的勇气,请你帮忙砍下我的人头。”皇甫麟泪流满面,“我愿替陛下挥刀杀敌,死在阵前都不怕,却不敢接受这份命令。”朱友贞怒道:“莫非你要出卖我,拿我去领赏?”皇甫麟伏地痛哭,“我愿以死证清白!”说完就要抹脖子自杀。朱友贞连忙握住他的手,“就让我们一起死吧。”君臣二人相对而哭。场面太琼瑶。最终,皇甫麟含泪斩杀朱友贞,随后在朱友贞尸体前刎颈自杀。几个小时后,李嗣源率兵进入汴州接管,安抚百姓,又过了几个小时,李存勖进入汴州。李嗣源率领后梁降臣降将在城门口列队迎接,李存勖无比激动地拉住李嗣源的衣服,说道:“我能夺得天下,全是你父子的功劳,我应该与你们父子分享天下啊!”历史真的很会开玩笑,汴州城下的一句戏言,日后果然就得到了兑现。李嗣源及其养子李从珂真的就相继坐上了后唐帝国的皇帝宝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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