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先出于军事防御考虑,高季昌修筑了雄楚楼、望江楼、高氏堤,特别是高氏堤,有效治理了荆南水患,“居民赖之”,无论我们再怎么黑他,高氏堤都是不可抹杀的功绩之一。而要说高季昌的过失,史官给出了答案,说他有两大重大失策:入觐洛京,劝唐伐蜀。荆南以弹丸之隅,处四战之地,地狭兵弱,但他总能充分利用地缘政治来借力打力,表面上乍看起来是反复无常、卑鄙无耻,实际却是弱小的高季昌以一己之力抗衡诸强邻,期间或战或和,史官评价说他“戏中原于股掌之上,其亦深讲于纵横之术也哉!”纵横捭阖、戏中原于股掌……能把卑鄙无耻、反复无常、见利忘义说得如此清新脱俗,我也真是自愧不如了。当然,高季昌父子荣膺“高赖子”荣誉称号的原因略有不同。比如高季昌,给我们的直观感受是专业劫匪三十年,谁的东西都敢抢,之前是利用其交通枢纽的地利条件,打劫南方诸藩的入朝贡赋,近来干脆直接劫皇纲,劫了李嗣源的蜀地战利品,还劫了李嗣源送给马殷的宝马、美女……唯一给人感觉有些无赖的地方,就是每当受害者上门维权,他就把赃款赃物如数奉还,并且“而无惭色”。他的继任者则真正把“反复无常”发挥地淋漓尽致,一会儿向中央朝廷称臣,一会儿向南吴称臣,有奶就是娘。而荆南不仅地狭兵弱,政治上也总是矮人一头,周围的邻居相继称帝建国,唯有荆南始终向其他势力称臣,而他称臣于别国的原因则是“利其赐予”,给奶就喊娘,给钱就喊爹。“故诸国贱之,皆目为高赖子,又曰高无赖”。赖子的意思是“夺攘苟得无愧耻者,为赖子也。”关于他继任者的精彩表演,后文将会呈献。高季昌也善于用人,某次命大将倪可福监督工程,结果工期拖延,高季昌大怒,当众责打倪可福。事后,高季昌找来自己的女儿,让她回家给倪可福带话,说自己当时是为了树威,故意做给别人看的,不是真的要羞辱他,请他不要多想。令让女儿给自己的这位爱将、亲家公带去黄金一百锭,作为补偿。这就是高季昌的管理艺术和用人之道。关于高季昌,还有个美丽的传说——老妪迎王:据说高季昌年轻时跟随朱温出征,中途一位老妇人秉烛侍奉,态度甚是恭敬,高季昌不解,问她为何如此。老妇人说刚才梦到有人敲我房门,说:“快起来,快起来,有裂土封王的人来啦!”我赶紧起床,刚刚盥洗完毕,您就带兵来此,所以您就是神人口中那个要裂土封王的人,我当然不敢怠慢。高季昌闻之大喜,后来果然领镇荆南,渐至王爵之位。乱世中最不缺乏的就是这类故事,比如王建,就有躲进坟墓,被小鬼呼为“蜀王”的传说。“老妪迎王”的故事如果不是杜撰,也该是那老妇人的智慧。在那个时候,军队骚扰地面的事情不是新闻而是惯例,老妇人编个动听的理由,借神仙之口拍带兵主将的马屁,冠冕堂皇地对他卑躬屈膝,以换取军阀的怜悯,这是乱世中的生存之道。不管是真是假,高季昌当局当然要大力宣传,告诉人们:高季昌裂土封王是伤天注定。特别是当高季昌与后唐决裂、而又被淮南拒绝的时候,前文说过,在那几个月中,高季昌失去了对荆南地区合法统治的法理基础。既然法理上讲不通,那就只能请出神仙帮他站台背书了。高季昌和他的子孙自始至终都没有称帝,始终向中央政权轮替称臣,期间也曾向南吴称臣,但后人仍把它作为一个完整独立的地方割据政权,位列“十国”之一。由于高氏从未改国号,后世对其政权的称呼也不尽相同,欧阳修的《新五代史》称其为“南平”,因为同光二年李存勖封高季昌为“南平王”;而《九国志》则没有把它视作一“国”,所以只编了另外九国;张唐英则把它增补进去,称其为“北楚”,共两卷;《十国春秋》则采取了《十国纪年》和《宋史》的称呼,称其为“荆南”。但是,无论是那本史书,在改政权的持续时间上是取得了一致共识的,即从后梁开平元年到北宋建隆四年,持续存在了57年。开平元年朱温建立后梁,任命高季昌坐镇荆南;同光二年,李存勖封高季昌南平王。所以把该证券称为“南平”的话,确实有些不太合适。故而本书采取了更符合逻辑的“荆南”。五十七年,荆南高氏政权横跨整个“五代”,与后梁同时诞生,然后熬死了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后周,一直熬到北宋初年,历四世五代。高继冲主动献地归附,荆南地区被北宋和平接管。荆南人民免去战乱之苦,高氏子孙得以善终。回头再审视史官对高氏的评价,不禁豁然开朗,不由得感叹高季昌及其继任者的深谋远虑!在整个“五代十国”时期,他们的地盘是最小的,没有之一,而且强邻环绕,各个虎视眈眈绝非善茬,可他们仍然存在了57年,仅次于吴越钱氏。他被人唾弃,被人耻笑,被人讥讽……但他打败了除钱镠以外的所有人,仅仅是凭弹丸之地。他的反复无常、他的卑鄙无耻,恰恰是他的政治智慧。所谓小国不讲信义,大国没有主义。高季昌的无赖也是被残酷的现实所逼,不得不纵横捭阖,充分利用地缘政治,驾虎驱狼,让强邻相互厮杀,而弱小的荆南坐收渔翁之利。不得不承认,无赖的表象下面,隐藏着高季昌的大智慧。如果不能站着把钱挣了,那就跪着把钱挣了。挣钱嘛,生意,不寒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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