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觉作为南唐的谈判代表,签署了包括割让江北全境在内的一系列丧权辱国的条约,对此,陈觉深感恐惧,因为当初李德明就是主张割地而被他扣上“卖国贼”的大帽子给杀聊。造化弄人,如今,自己成了签订卖国条约的那个人,比李德明还李德明。
为了避免成为李德明第二,陈觉憋出一个坏主意,他神秘兮兮地对李璟,“皇军托我给您带个话,柴荣除了那些已经签订的条款外,他还有一事耿耿于怀,他想杀了那个提议出兵抵抗周师的人,柴荣听这个据命之人是宰相严续,所以……请陛下以大局为重,杀严续以讨好柴荣。”
严续,父亲是淮南集团功勋老臣严可求。严续本人是“清流党”骨干,与“四凶五鬼”长期作对,早就被排挤出核心权力圈,长期靠边儿站了。
陈觉把严续推到风口浪尖上,一方面是公报私仇,铲除自己的政敌,另一方面则是混淆视听,偷换概念,似乎柴荣征淮的目的就是为了杀严续,那么南唐的败军之责也就该由严续来负全责……
“哦?是吗?”李璟继续打太极,“那么请钟谟同志发言。”
钟谟,是最早一批和谈使者,与李德明共同到访寿州城外的周军大营,后来李德明、王崇质先后回昇州促和谈,而钟谟则与孙晟一起被扣留在后周。战争结束后,钟谟才回到南唐。
钟谟与李德明同为“清流党”,李德明之死对钟谟的触动很大。如果我俩是卖国贼,那么现在呢?不还是割让江北全境嘛,这不就是我们当初的议题嘛,如果当时就答应了,还至于死那么多人吗?
所以钟谟回来之后,就展开了复仇,为老战友、好朋友李德明鸣冤叫屈,痛斥“四凶五鬼”集团把持朝政、祸国殃民。
在战争期间,钟谟基本全程都在后周一方,时不常参与朝会,跟柴荣喝两杯,所以关于后周对南唐的态度,钟谟最有发言权。
钟谟与陈觉针锋相对,怼地陈觉等人直冒冷汗。
李璟则不温不火,继续装傻充楞,继续打太极,“你看,公公有理婆婆有理,咋办?哎,对了,咱派人去后周,找柴荣问一问不就行了吗?”
谁能不行呢?
李璟派钟谟同志出使后周,询问柴荣。
什么叫手段,什么叫装傻充愣,李璟就是。不派“四凶五鬼”,而派“清流党”,还是与陈觉针锋相对的钟谟,其用意再简单不过了:钟谟甚至可以罔顾事实,想要陈觉的命,只需一句话。
钟谟还是比较老实的,真的屁颠儿屁颠儿地到了汴州,也真的当面询问柴荣,“我听主子他听你听他听严续……”
巴拉巴拉,总之,您听是严续主张起兵抗周,所以很生气,非要我主子杀了严续,有没有这回事,我主子让我来问问您,希望您给出正面回答。
同时,钟谟还献上了李璟的亲笔道歉书,大意是当初起兵反抗王师、冒犯皇帝陛下虎威的人是我,不是严续,好汉做事好汉当,如果您生气要惩罚的话,就请惩罚我吧,此事真的与严续同志无关……
柴荣大惊,当场辟谣,并假如严续真能主张抗周,那么他就是你们主子的大忠臣呀!朕是下之主,岂有教人杀忠臣的道理?我大周对待忠臣的态度,你们难道还不清楚吗?
于是,钟谟返回昇州,将柴荣的话一五一十复述出来。借着诬告严续案,钟谟还不忘敲打李璟,宋齐丘等人趁国事衰微,竟然有逼宫之意,预行废立之举,居心叵测啊!
李璟终于收起嬉皮笑脸,该收网了。
五爪的金龙归北海,千年的王八回沙滩,宋齐丘放归洪州九华山;
陈觉被贬为国子博士,饶州安置;
李征古被削夺一切官爵,流放洪州。
“四凶五鬼”集团最核心的三位人物,都得到了他们应有的下场。但是李璟真有那么仁慈,只是贬官、回家面壁思过吗?当然不,李璟当然要杀了他们,而且他们死得一个比一个惨。
李征古前脚接到流放洪州的命令,后脚就接到了赐死的密令;
陈觉心有余悸的跑出昇州,路边却早有刺客恭候,蹲草丛,一波带走;
宋齐丘当初献计幽囚杨氏族人,世道好轮回,苍绕过谁,李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宋齐丘全家老被囚禁在家中,所有的门窗都被封死,外面重兵把守,严禁任何人出入,墙上凿了一个洞,每向里面递送稀少的饮食。
关于宋齐丘之死,有三种法,其一是宋齐丘到九华山后,绝食七日,饿死;二是宋齐丘不堪其辱,于第二年春上吊自杀而死;另有一种记载,是由于李璟恶意缩减饮食,其家人难以忍受长期的饥饿,于是联合他的妻子,将他勒死。
据记载,宋齐丘临死的时候,曾感叹道:“我之前就是这么害杨溥一家的,我能有今,完全活该!”
宋齐丘享年73岁,李璟赠他谥号“丑缪”。杀人,还要诛心啊!
此前,“清流党”的常梦锡在与“四凶五鬼”的斗争中败下阵来,被排挤出核心权力圈,从此之后绝望、堕落,整日借酒消愁,很快就抑郁去世。等宋齐丘死后,李璟对身边人叹息道:“常梦锡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弄死宋齐丘一党,可惜呀,他没能亲眼见证宋齐丘党徒的倒台,哎!”随后,便下令追赠常梦锡左仆射,以告慰他的在之灵。
另据部分野史记载,李璟在晚年经常看到宋齐丘、陈觉、李征古的鬼魂前来索命,惊吓过度,所以才在46岁就过早地离开了我们。
抛开唯物主义历史观不谈,就算是冤魂索命的话,似乎也轮不到“四凶五鬼”,难道,李璟真的做了什么对不起他们的事?
据这些野史的记载,“诬陷严续案”应该被叫做“诬陷宋齐丘案”才更合适。
“又会钟谟北使返,谣称世宗曰:‘……然宋齐丘不死,殆难保其久永。’……因是贬杀觉等。”——《江南野史》
前文提到,“四凶五鬼”集团本身就是被李璟所利用的工具人,是李璟的鹰犬爪牙,他们所干的坏事,基本都有李璟的暗示或默许,而他们之所以被斩尽杀绝,也是因为政敌钟谟等饶诬陷……所以,他们死后化作厉鬼,来找李璟维权讨法,也就合情合理了。
另一个细思极恐的是李璟处决他们的方式。
李璟在贬黜宋齐丘的诏书上“恶莫大于无君,罪莫深于卖国”,卖国欺君,判处死刑理所当然,然而李璟对三位元凶却是官宣贬官流放,而背后偷偷搞鬼,把一件明正典刑、光明正大的正义审判搞得猥琐龌龊、见不得光。
我们不由怀疑,难道三人之罪真的是罪不至死?也许这其中真的另有蹊跷。
不得不,李璟对“四凶五鬼”集团的处置上,堪称扑朔迷离。
“四凶五鬼”的另一位核心成员冯延己也遭贬黜,由宰相贬为太子太傅。冯延己是南唐“主战派”头号人物,曾公开讥笑先帝徐知诰为“田舍翁”,将徐知诰的休养生息、团结四邻斥作“龌龊”,把李璟誉为“明主”、尧、舜,积极怂恿李璟对外扩张。
“清流党”常梦锡就不止一次地提醒李璟,奸言似忠,陛下如果不能明辨,则国家必亡。李璟不听。
直到和议签署,常梦锡幸灾乐祸地调侃冯延己道:“您不是咱主子是尧、舜吗?怎么反而向蛮夷番邦俯首称臣了呢?”罢“哈哈”大笑。
冯延己等人无言以对。
查文徽,早已失势,魏岑也已死亡,而冯延鲁则在扬州被后周俘虏,一直被扣留在中原。至此,“四凶五鬼”集团的核心成员死走逃亡,树倒猢狲散,再也不能掀起任何风浪。
然而铲除了“四凶五鬼”集团,南唐的政治面貌就会焕然一新吗?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因为“四凶五鬼”只是南唐畸形的政治生态的表象而非根源,南唐政治昏暗的根源是李璟本身,所以铲除“四凶五鬼”集团并不会给南唐带来质的改变,这片土壤必将孕育出更荒诞离奇的邪恶果实,并最终将塔尖上的那个人反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