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气沼沼下,人们身着白衣,排成两列长队,隔着有三四米远,朝着前方缓慢而有序的前进着。
前方黑乎乎的一片,总让人想起些不好的事情,于是我望着那无止境的长队,回身又看着我来时的路,那里也是黑漆漆的。
我坠入在梦境里,这种感觉让我熟悉。
身旁走过的人们不发一点声音,如同一群游魂,在追赶着葬礼。
一辆轿子由远及近,缓慢的走到我的面前。七八个被灰雾遮蔽了面庞的男人缓缓将轿子放下,而在那与周围的灰格格不入的鲜红帘布后面,探出了一只雪白的人手。
我替她将帘布拉开,里面的新娘子踏着轻盈的步伐跳了出来。她将手搭在我的手臂上,原来不知何时我身上的衣服已经换成了一席红袍,胸前的大花也如鲜血染就的一样。
身旁绫罗绸缎的俏丽美人,头钗朱玉,玫瑰伴身,面容藏在红布之下,只露出一小截雪白的下巴,模样甚是动人。
确实是她会想到的风格,我心里默默补了这么一句,只是有些好奇于她为何选了这么一个场景,在我还未来的急开口,她拉住我的手便下了轿子往人群那走去。
我有许多的问题想问她,我想知道地府,想知道玄门,想知道妖星到底是什么。可眼前的女子只是哼着曲子,她拉着我的胳膊纤弱的好似柳絮,感受到她手心里的温润,倒让我有些不忍打破这种安静。
“我们这是去哪?”随着我们脚步渐渐加快,包裹着她的面纱开始一起一跃好似跳动的柳絮。她轻快的说“去参加葬礼,也是去出席一场浓重的庆典。”
我被她说的有点懵,于是又问道“谁的葬礼?谁死了?”
“秩序,令人厌恶的秩序终于死了,他压在所有人头上整整两个纪元,而如今我们要去见证混乱与变革的新生。”她笑得格外开心,随着我们的前行,云雾中的人们早已消散,而落在我眼中的是血污与恶鬼弥漫的地狱。
无数多畸形的人躺在地上,他们肢体残缺,趴在地上哀嚎不已。他们似乎已经陷入了某种癫狂,有的自戳双目,有的拿头敲击着地面,鲜血混杂着疯狂,泥地里长出一个个鲜红的代表着欲望的奇怪眼睛。
一股无法言明的恐惧冲荡着我的心神,那是急于干呕的生理现象,又仿若有人拿着绳子狠狠勒紧了我的脖子。我张大了嘴巴,却发不出一段完整的声音。
身旁的女子还穿着那件喜庆的吉服,只是,在这地狱绘图前,女人的身影更像是为这一切不美好而奉献自我的祭礼。。
她手掌摊开似在拥抱,嘴角噙着戏谑的笑,她仰起头来,对着天空,轻声念道“你又能如何?”
黄沙裹着泥土,掩埋了一位亡者的尸骸。长着尖牙的黑鸟们乌泱泱一片,它们彼此争夺着血肉,黑色的鸟羽落了一地。
我们站在高台上,远处一位浑身污浊的女人站在土堆之上,她怀里抱着一个孩子,而那看着才不过一两月大的婴儿安静的躺在灰布中。
女人眼神空洞,她缓缓举起双手,那抱着孩子的布也随之散开。
彼此争斗不休的群兽们纷纷抬起了头颅,他们望向头顶上的那双手,眼神中带有无尽的蚕食欲望。
站在离她无穷尽远的地方,我瞪大了双眼,直直看到那婴儿从手掌上脱落,似要朝天翱翔的大鸟,可在脱手的那一刻,被无尽欲望拉拽着,堕入深渊。
那婴儿似伸展着身躯,小小的手掌揉了揉眼睛,他微微睁开那闭着的眼睛,努力抬头仰望向天空,那是无垠的灰色。
就在婴儿即将坠地的一霎那,我的身影从极远处赶来。
漆黑色的流光从眉心处,从我的眼眸里流淌出来。婴儿看着我,它伸出手来,想要触碰到我的脸。一滴滚烫的红色,落在它的眉心,落在我的眼里。
周围的一切都如梦幻泡影般散去,唯有孩子静静躺在我的怀中。
天空之上,一声闷重的吼声,似熊似虎,世界也在这一声中被震颤的好似水波起了阵阵涟漪。
女子的身影开始变得虚幻,不知何时,她已站在我的身侧,低下头来,摸了摸我的脸颊,轻声道“杀死洪文武的人,就在神皇派里,你还有不足一月的时间,入伏之前务必前去广陵江头。”
我望着她的身影如一阵烟,消散在我面前,而周遭一切也随着一声声兽吼,逐渐崩溃瓦解。
我怀中的婴儿,额头上的血渍也深深没入面皮下,唯有那双明亮的眼眸一眨不眨的盯着我。
从梦中醒来,却还是天黑。王正清坐在我的身边,他看着浑身湿透的我,关切道“没事吧?”
我摇了摇头,环顾四周但见一只浑身漆黑的怪兽站在茶几上,那怪兽冲我露出一抹人性化的微笑,我观其外形似黑熊,而口鼻如猛虎,双耳长如狐而明眸似鹿,想必便是神皇派的灵尊,梦貘。
王正清见我看着那梦貘,解释道“灵尊感应到有邪气入侵,于是赶来,想必是道友平日操劳顿生了心魔,现已无碍。”
相传,梦貘以梦为食,越是噩梦邪梦便越是欢喜,我估计是被我这梦给馋过来的。
我目光转向王正清,后者则陪同梦貘在给福生闭关,估计也是见梦貘突然消失,这才急忙跟过来。想着,我朝那梦貘方向抱拳行礼道“有劳了。”
那梦貘显然已经是有不低的灵智,他点点头,而后朝王正清低吼了一声,身子一跃,跑出门外。
见灵尊走了,王正清也起身相随,他道“便不打搅你休息了,若是有事直接移步去真君殿找我。”
我朝他点点头,也没起身送他。
在王正清走后,我脸上的笑慢慢凝固下来。靠在床头,我开始想着女人说的那几句话,“杀死洪文武的人在神皇派里,我还有不足一月的时间。”而后皱眉,思索着。
这么巧,我赶来了神皇派,而那人也刚好在这此,是因缘际会?我走之前,麋鹿曾说过,那人身上因果极重,逃出去估计也活不太久。或许有其他人也要去杀他,亦或者是被牵引至此,好让我和他有个了断。
对于因果,我了解的还是不够多,但能肯定的是,杀人这种算果报的,就算躲得了一时,也躲不了一世。
暂时没去想广陵江头,我的思绪重新飘回到梦境刚开始,那灰蒙蒙的天,以及后来看见到的地狱般的景象。
我轻声念诵起女子说过的话,“秩序,令人厌恶的秩序终于死了,他压在所有人头上整整两个纪元,而如今我们要去见证混乱与变革的新生。”
没由来的,我想到最近听到的有关北境失守的消息,但脑子里蹦出来的关于野兽,关于恶鬼的画面,地府肯定与此事拖不了干系。
而人群中的那个婴儿…
我记起那个孩子的眼眸,那是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眼底里流淌着生命的力量,这个婴儿并不哭闹,甚至于它在望着我的时候,竟然让我有种它在思考的错觉。
只是,那短短的一瞬也随之被我忽略掉,我决定地府的事情还是得再提醒一下王正清,也许能挽回一些。
大战一触即发,她大概是知道了什么,在不足一个月的时间内,天地间将迎来一次大地动荡,可我连是什么都不知道又能做些什么呢?
陷入短暂的沉默之后,我起身,打算还是先告知王正清,商量一下梦境里的这些事。
远在万里之外的大泽内,躺在地上的寻白显得有些疲倦,她恶狠狠的道“那只灰皮熊实在是太可恨了,我要是见到他,非给他皮扒了去。”
一旁的鸦师爷冷静道“娘娘,需要我去把他接回来吗?”
而在她视线中,躺在薄纱绫罗,雍容绸缎上的女子则轻摆了摆手,她语气慵懒道“他自然会回来的。”
鸦师爷便不再多说,只是目视前方,像一尊由来已久的雕像。
寻白闭上了眼睛,她像是睡前呓语,喃喃道“天下又要大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