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还是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但顾湘君毫不气馁。
将手里那小册子连带那看起来挺贵重的包裹一齐背上,此行至少让她摸到了一些线索。
至于为什么不老老实实的等着天师府的人过来。
她顾湘君又不是真傻,对面都敢将其尸体抛在野外放任自流显然是根本就没在怕的,由此,她有两个猜测,一是对方杀完人已经溜了。不过很显然这个的可能性不大,且不说能击杀一位六七品散仙的高手是不是真那么巧就路过,就这一大帮子邪教成员聚在一起怎么想也不可能是出来踏青的。
这第二个猜想便是对方计划已经到了关键地步甚至可能就在今晚收官。
而那边县令说的已经通报出去这条她不报太大希望,哪怕是天宫都有可能被邪魔给混进去更别说地方上一处不怎么起眼的小县城了。
没再过多逗留,顾湘君甚至连自己的行李都懒得管,推开门见四下无人直往走廊尽头处的窗台走去,然后胳膊一撑,帅气的跳了下去。
这头的走廊临近附近一处街道,几个蹲在地上的孩子被从天而降的顾湘君吓了一跳,后者则一副事不关己的表情,旁若无人的拍了拍手上的灰背着包裹往巷外走去。
离了此地还不算,她与那死去的华服道士白日里过于招摇想必已经被有心之人给盯上。
想到这儿,顾湘君便突然记起,昨晚似乎有个鬼祟家伙溜进来过,那人在夜色掩护下身影模糊不清,但随着她努力回忆,那佝偻的身影渐渐和一个才见过面的家伙对上了。
阿宝!
仔细一想,这家伙总是莫名其妙的出现在自己身边,方才她急着赶路倒是忽略了这家伙怎么会知道她住在哪间旅馆。
如此想着,顾湘君自言自语道“如此,昨晚这事得寻他问个清楚。”
打定主意后,这位折了个方向,沿街往里朝巷子深处走去。
…
西门外飘起的烟雾让不少人都注意到了这里,好事的一个两个聚拢过来把西郊靠城门的这一侧堵的个水泄不通。
一帮差役有的去救火有的则依旧履行县令老爷吩咐下来的命令。
就像一场雾散去,那些魔怔了的人此刻纷纷醒转过来,而眼前的一幕幕又像是梦的延续,如尖刀刺破水面,扎碎了一些人刚恢复过来的理智。
混乱似乎不足以形容这里的局面。
一伙行商趁着乱开始了他们的行动。
藏马镇的地理情况并不算多特殊,唯一的资源价值也就是那座能减少两州往来距离的大桥。故此,不少行商喜欢从这儿过,桥体停休,途径此处的行商便没办法的也跟着滞留。而若是想绕路,那最近的一条也是得沿府岳往北一直过几十里山路才得行。
若是原先,绕路也便绕了,大不了多受几天苦。但如今,地府鬼差不干活,光靠几个道士可治不了这府岳山下压着的无数厉鬼。
因此,这些人的计划不言而喻。那便是启用大逆不道之禁术,让这活生生的缺口变成一个大洞,待到鬼都大开,届时整个河东道以及临省都会陷入到一种极为可怕的境遇之中。而作为紧临京畿的要省,这一端,基本也便宣告了南北在某段时间内的失联。
可如此明显的大坑,就算皇家不知道,那总归是得有些个有识之士能出声提醒的吧。
所以,这伙人中,走在前头的一位面容古朴的老人才会提前出现在这个地方。
老人面色古朴,面庞刀削般,双目如铃炯炯有神。当然最瞩目的还是他下巴上围着的一圈浓密胡须,似狮子的鬃毛。
从外来看,此人气血旺盛而性情直厉,步伐恢宏大气,每一脚都掷地有声。
此人实际身份为泰山府上客卿,名曰东方朔。
而今,此人垂手跟随众多面容陌生者从乌泱人群中挤向那群顾前不顾尾的带刀官差。
火势随着一盆盆冷水泼入变得越发凶悍,火苗下压又被激怒般腾着霜白水汽爆涨一圈。
周围无数围观者连连惊呼,而在这诡异的场合下,丝毫没有人注意到不远处的那群叫苦差爷。
眼见人群挤向自己,那群官差纷纷叫喝道“官差办事,闲人躲开!”
这本该有效的吼声,落在熙攘的人群中却溅不起半分水花。
小地方有小地方的好与坏,譬如这官差放在别处只怕是人群早已退避三舍哪还敢熟视无睹的往前硬凑,但到了这儿,可没人惯着你。这帮小年轻,多少街坊看着长大的,一朝官服傍身又怎样。
眼瞅着有帮外地佬也凑着过来,几个眼尖的捕快察觉到情况不对刚欲拔刀,就见那藏身人群里的老人快他一步,将那张粗糙的老手搭在一个面露凶相势要夺人的外乡人肩头。
而就是这么轻轻一按,那身材壮硕的黑脸汉子当场身子软倒,眼瞅着马上要跌倒,那老人顺手弯腰一搭,将肩膀抗住那已经不知生死的汉子,笑着说了句“让你少喝点吧,你瞧路都走不动道了。诶,这位官爷,借过借过啊。”
身着捕头装的那位感觉肩头被人给撞了一下,还没反应过来是什么酒感觉手臂上被人给点了三下。
老人面不改色的说着,甚至搭着那陌生客的身子吃力的晃悠了几下,眼睛从始至终都没往这边瞟一眼,而是如过街般,轻轻擦着那捕快的身子过去。
同样一幕也在其余捕快身边发生,随着那名稍有些资历的捕头握了下手心,继而与周围几位同僚对了下视线后,相继将手都搭在了刀柄上。
这地方上鱼龙混杂,府衙那边也并非不知,是以弱而乘于强。
说句通俗点的话,那就是,官府在钓鱼。
如今,网撒下去捞上来的不知是大鱼还是一些小虾米。但这并非第一波,整个河东道怕是再没有谁会比泰山府对那位女子魔头更深恶痛绝。
将那已经确认魔人身份的黑脸汉子抗到一处不引人注意的角落,低头呸了一声,拍了拍身上烟尘的东方朔将身子转向城中,他目光如聚,似苍鹰觅食般,待到一众门人赶至,这位亲自上阵的神仙人物方才一吐胸中晦气。
“他姥姥的,老子就晚来一天,这贼厮就敢弄死这么多人,今天不把你逮到,我东方朔倒着写!传我令下去,把十里八方野鬼清空,今晚,擒王!”
周围人看着不远处那噩梦般的火场,眼眶里不由得纷纷带上了一丝狠厉。
…
与此同时
正沿小路小心翼翼避开人群的顾湘君总觉得背脊阴凉像是有什么人跟在她后面。
这也不算是她起疑心,结合之前那步伐轻浮的小商贩都能知道她住哪,保不齐从她回来到出去已经有无数双眼睛注视着她。而想要确认房间内有没有人其实并不难。
不觉得自己能瞒天过海多久的顾湘君将手里宝剑纂的更紧了,如今她法力十不存一,又偏偏是在个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鬼地方。
思考着该如何是好的她方才注意到了之前一直被她忽视着的臭味。
在许多地方有着这样一处居所,其远市近郊,山南而面北,常年大风过境,四下无遮无栏。诶,这地儿不是稻田,而是粪所。
所谓粪所,乃是百污汇集之处。常年有粪夫奔走,来往各街道各户头收集便桶一齐处理了,所拖之地便是这偏居一隅的小小屋舍。那里常年恶臭,少有人靠近,平日里更是不会有人主动近前。
动了歪心思后,顾湘君四下打量了几眼,旁若无人的一个翻身,从旁边矮墙上翻了进去。
做足了心理准备的顾湘君,已经捏着鼻子一头跳了下去,可落地时的一声不轻不重的响声反倒让这位的心提了一下。
不对啊,哪怕紫霞仙子没经历过,但在人间活了足足有十几二十年的顾湘君怎么可能会不知道,粪所外面,土地松软,皆为晒干了的粪土,是以供来往行走也任商贾挑选。
然而这实实在在的石子路却是让她不由得不感觉到疑惑。纵使粪商再有钱,应当也修不起这种石子平铺的马路。
顺着脚下那条松长小道,沿边一堵不算高的瓦墙上青藤绿菀,前看不清悠长小道去往何处,后看不明来时来路来自何方。
纵有心中疑虑,眼下顾湘君还是打算前去一探究竟。
道路蜿蜒,并不通任何一处屋舍,随着地势降低,隐隐有往山下走的趋势。
河东道这里地势不平常有城镇依山造路。
沿神秘小径走了有小半柱香功夫忽听得有水波声响。
顾湘君心道,这估摸着是一条直往东城边上的小路。
城北靠山,西侧有坡而东侧平坦,故而从泰山上流下来的积水都绕开西面往东处去,河水并入当地另一条名为汤阳的主河,一直南下往东…
听到潺潺溪流,顾湘君便知道自己身在哪端,她只消从东门处翻出去,租匹快马,至多半日功夫便能赶到最近的大城,在那里将消息传递出去,后面自有朝廷和道门的人来解决。
但,眼下对方可能已经临近尾声,况且,顾湘君说过,自己一定会给他张保真一个真相。若是现在就走,岂不是弃全城百姓与她紫霞仙子这个名号于不顾?
越想越觉得不该走,临到路的尽头,站在道路靠阴那一侧的顾湘君始终没迈出去那一步。
“诸行如幻,悉听四观,着法不一,玄妙玉清,圣母在上,破一切法,逐一切象。勘破!”
小径之中忽的刮起一片尘雾,有疾风骤起,舒尔一阵云烟散去露出一口石井来。
此法是为破妄之术,自天宫陨落,后少有人再用。而今,顾湘君初试此术却不曾想竟真的破了此地迷阵。
但见面前哪有什么河滩谷地,一片荒草萋萋,瓦舍几许,破旧砖窑下跳虫带着清冷气一跃出了好长一段距离。
这屋子破旧归破旧,但似乎有人在里面居住着。
本是打算先出城再寻破局法的顾湘君,莫名其妙的走到了这儿里。但直觉告诉她,这并非偶然,而是有人故意引她来此。
想到张保真也是意外出走方惨死郊外,顾湘君一时有些懊恼,若是在城中对方兴许还不太敢动手,如今算是着了他们的道。
可走都走到这儿了,面对眼前屋舍,她只能硬着头皮往里走。
虽说房屋破败,但索性屋瓦健全,门的位置上拿了半截破布挂着,勉强算能挡风。
有些嫌弃的用木剑把那帘子挑开一截,往里瞅着的顾湘君只觉扑面而来的是一股说不清的晦气,就像有人在里面死了有八百年那么久。
“进来吧”
里面有个很老的声音在说话。
顾湘君眉头还是抽动了一下,她下意识的歪了下脑袋,这是她动手前习惯性的动作,是跟某只猴子学的,那家伙总说,要从不同的角度去看对方,也许就能找出正常情况下看不见的破绽。
可是屋子里暗极了,也没有人点灯,就像黑暗中想象出的一个声音在询问自己一样。
“你不是一直在找我吗?”
见顾湘君没动作,那声音又继续说道。
挑开帘子,一弯腰钻进屋内的顾湘君毫不掩饰的将手里的木剑格在胸前,她横眉冷声道“是你把我引来的?”
黝黑的角落里,似乎真的有一个人正坐在那里,听到顾湘君的质问,那家伙笑了笑,不过语气却有些哽咽的答非所问道“我原以为你会先给我一剑,不过这样也好。屋里有点冷,你自己点火吧,东西都在门旁边,就在你左脚边上。对,就那里。”
面对一脸困惑的顾湘君,角落里的奇怪男人意外的用一种温和的语气去指导她,当那位脑子似乎并不是很灵光的仙女真有模有样升起了一团火堆时,屋子里总算有了一种能待人的感觉。
顾湘君第一时间是去看向角落,在那里,光芒照耀着的地方是黑漆漆的破布条堆成的小山,里面似乎躲着一个人。而让人格外在意的则是那破败小山旁边摆放的一个四四方方的长方形黑木盒,那模样应该是一副棺材。
看到此处,顾湘君眉头皱的更紧了,这里又不是义庄,哪来的棺材,或者说着棺材是这小山堆里奇怪男人给自己准备的?
带着满肚子的疑问,顾湘君略微看的更仔细一点了,可当她和那小山堆里的视线对上眼的瞬间,挂在她左手上的那颗哑了许久的铃铛,突然铛的一声响起。
顾湘君脑子嗡的一下,只觉得那家伙好像在哪见过。
可那双眼睛熟悉归熟悉,但眼眸里的苍老却无法形容,她脱口而出道“臭猴子?”
小山堆里,那双眼睛的主人藏在破布堆下,咯吱咯吱的笑着,那声音,即不像人,也不像任何一种有名的生物。